5 夜

第5夜

陸西嶺的出身決定了他不需要去擠普通人上升的通道。

從小陸家就為他聘請了各項體育賽事的專業教練,以獎項特招進入名校,這些還是池夢鯉高中時候從同學的議論中聽到的。

“陸家只在意他的體育成績和英語水平,來我們學校念全科不過是體驗一下公立學校的競争罷了。”

“所以班主任從來不管他其他課在不在,陸家也不管。”

“也太自由了吧,真讓人羨慕。”

“而且他的體育項目都很強,但聽說挑了個最容易的。”

“什麽?”

“射箭。”

“為此幾個體育項目的教練還吵了好多次。”

“……”

議論聲在耳邊響個不停,池夢鯉晃了下腦袋,辦公室的噪音依然無法歇止——

“老總的辦公室怎麽回事,一大早就被人端了。”

“什麽端了,就是搜稅務賬本,估計是被查了。”

“這無端端地為什麽查到他頭上,有人舉報了?”

一時間大夥面面相觑,人人陷入懷疑與被懷疑的關系中,池夢鯉身正不怕影子斜,繼續低頭工作。

一上午的人心惶惶後,副總出來壓住風聲,只是簡單交代了兩句:“工作繼續,小池,跟我進來。”

衆人這下把目光都聚到了池夢鯉的身上,她最近提交辭呈,徐慶剛好被查,兩相聯系,怕不是——

“副總,您是要跟我談辭職賠償的事嗎?”

管它懷不懷疑自己,借此謀取利益才對。

副總臉色微變,忙笑:“當然不是談離職,我是想跟你聊聊轉崗的事。”

池夢鯉一聽便有些不高興,不是賠錢啊。

這下大家也沒了懷疑的興致,都知道徐慶要她當主播,池夢鯉骨氣硬,直接不幹了,公司不想賠錢,只能找臺階下了。

池夢鯉可以挑自己喜歡的崗位,但跟副總在辦公室聊了沒多久,他言語有些暗示道:“剛才稅務的人問我們機構有沒有苛待員工,違背員工意願的強制行為,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夢鯉,真不是你吧?”

笑面虎朝她意味深長地看來,池夢鯉也第一時間想到一個人,但——

不可能。

“不可能。”

她脫口道。

不是相信陸西嶺,而是她不止第一次替他掩飾過罪行。

***偏航***

第一次的時候,池夢鯉很緊張,手心都是汗,一雙腿軟軟,她被叫去了英語老師的辦公室,被問是不是給陸西嶺抄過作業,她說沒有,但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經常犯過去進行時和現在進行時的語法錯誤,這裏他幫你一筆改過,然而在他的作業裏,則出現了你的問題,兩份确實寫得不一樣,但我了解你,也了解他。”

從辦公室裏出來,池夢鯉找到了箭術館,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他訓練。

少年身姿勁薄修長,側身立在禁止線前,拉起的雙臂平且寬,屬于他的武器聽從他的號令,滿弓,小臂線條道道贲張,勃發,直刺向紅心。

池夢鯉第一次看人射箭,那仿佛是道靜止的體育訓練,可她依然在那聲裂入靶心的聲音裏震顫。

再看向少年,他是天之驕子。

“陸西嶺,你不用做這些。”

池夢鯉把他寫在自己作業本裏的修正指給他看。

他看着低頭怯怯緊張的她,依然氣定神閑地拉滿弓道:“被人指出錯誤很不舒服?”

“啪!”

又一箭中靶心。

池夢鯉搖搖頭,幅度太大,晃得頭有些暈,抿了抿唇:“你改你自己的就行,為什麽給我改對了。”

他反手抽出了箭,繼續架到弓上,修長的食指瞄準靶心,虎口托住利器,對她雲淡風輕地說:“我沒時間全給你把問題挑出來,記住,下次別讓我抄錯誤答案。”

他無所謂目的利益,他行事只看心情,池夢鯉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這樣。

***今夜***

晚上回到出租屋,男人正在廚房做飯。

“陸西嶺,你不用做這些。”

同樣的話,她如今再次對他說,男人卻道:“我也要吃飯。”

她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攏緊:“我是說、我們公司被查的事。”

男人絲毫沒有驚訝,相反,他那種不把一切放在眼裏的态度在賽場上助長得更焰——

“洗洗手,吃飯。”

“我不需要,陸西嶺,請你別再把自己當救世主,我也不會再上你的當!”

話一落,池夢鯉賭氣地扭頭要走,突然手腕被男人一把拽住,不肖多少力氣将她扯到面前,他眼眸一垂,嗓音低磁地問:“再?”

他氣息又壓下,池夢鯉抓住衣角,身體幾乎在後仰中失重,他又低聲問:“你從前上過我什麽當?”

耳尖微不可察的透明絨毛立起,他的氣息就吹落在氤氲熱意的耳窩中。

她偏過頭去,用盡力氣穩住重心,小腹忍不住抖:“從前你對我好,也不過是你爸媽說要照顧我,但現在我成年,你不需要再做這些。”

第三次強調他不需要做了。

無論是不是為她好,是不是她想要,他都不需要做了。

“鯉鯉,你怎麽了?”

他又是那樣掌控一切的低聲詢問:“要跟哥哥絕交嗎?”

哥哥……

這個身份足夠讓他成為理由,不是喜歡只是偶爾幫扶的理由。

池夢鯉眼眶忽地潤濕:“兄妹也不做了,什麽都不做了,變成陌生人好了。”

說她矯情也好,無病呻吟也罷,沒有人受得了一個男人在自己難過的時候施以援手,但她渴望的是英雄,而不是沒有血緣關系、又不可能在一起的大哥。

“那怎麽行。”

他語氣很輕,鉗住她手腕的力道卻在緊,肌膚貼着肌膚,毫無隔閡的觸摸,仿佛将她一顆心也攥住。

“媽媽很想你,就快過年了,跟我回家。”

池夢鯉搖頭,他眉眼微斂,好似也縱容她的任性,道:“好,我們不回家,先吃飯。”

各退了一步,她已經二十六歲了,還有時間去浪費感情嗎?

她應該找一個男人,戀愛,結婚,生子。

忽地,她想到了什麽,對陸西嶺道:“我答應過媽媽,我會回家的。”

他把她牽到飯桌前,溫聲耐心問:“什麽時候?”

“你結婚的時候。”

他拖動椅子的手一頓,池夢鯉感覺到腕骨幾欲被他碾碎,但她依然傲着脖頸,對他說:“又或者,我找到對象的時候,哥哥,不如你給我介紹些男人?”

所謂正常的兄妹關系,不需要什麽證明,只要這樣就夠。

“介紹些?”

他微松開她的手腕,語氣恢複平靜:“那是幾個?”

池夢鯉坐到餐桌上,掌心托腮地想:“多多益善,有量才能挑到最好的。”

這句話落下,卻沒有引起陸西嶺的神色低沉,相反,他微微一笑,說:“原來妹妹還單身。”

池夢鯉眉心驀地一蹙:“很丢臉嗎!比你好,段段緋聞鬧上天!”

“标題都是陸夫人見新媳,不如說是她的緋聞。”

池夢鯉扯了扯唇,一臉的不信,碗裏被他舀了勺湯,她忽然問:“你是不是失業?”

真會問。

陸西嶺擡眼看她:“剛退役,年輕的時候吃太多苦,現在要享福。”

“你天天在這裏做飯是享福?”

“不然?難道每天不到七點起來打扮,冒着大雪匆匆出門上班,做一份沒有意義甚至人際關系充滿明槍暗箭、為別人的財富出賣自己生命的工作?”

池夢鯉有被內涵道。

“但你現在沒收入。”

陸西嶺勾唇:“我的獎金夠我自由生活。”

再次被人和人的差距一箭穿心。

池夢鯉硬着頭皮吃下陸西嶺今晚做的黃焖雞。

“我洗碗。”

她站起身收拾碗筷,陸西嶺直接道:“我裝洗碗機了。”

步子一頓,才一天,流理臺上被外裝了一個洗碗機,他還稍稍無奈:“如果是自己的房子,我何必還要顧忌拆裝別人家具可能會引起的口角。”

池夢鯉朝他微微假笑:“還真是想得周到。”

陸西嶺起身走進通向卧室的過道,拖着懶調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池夢鯉故意回怼他那句“現在要享福”的話,道:“尊老愛幼,你先。”

當哥哥的也不謙讓,在這點上又有了些尋常兄妹的不客氣,池夢鯉把碗筷放進洗碗機,開始研究操作程序,她這麽大了,不會也不需要總是叫哥哥,她有腦子。

等陸西嶺出來的時候,池夢鯉把洗碗機洗幹淨的碟子放進櫃子裏,并朝他不經意地評價:“還算幹淨。”

看吧,我一個人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

他眼神在洗碗機上停留片刻,沒再說什麽。

長手拿着毛巾擦頭發,轉而坐到沙發上,那沙發被換了張楓葉色的皮套,電視機也裝了挂牆超薄液晶,此刻男人一身羊毛居家服,悠閑地看着新聞。

池夢鯉進房間拿睡衣,一下就看到自己那身錦鯉款的毛絨絨套裝,很暖,也很……總之不适合穿着出現在陸西嶺的眼前。

于是她挑了套不那麽暖但正常的家居服進浴室。

出租屋狹小,浴室的玻璃門并不隔音,花灑落水的時候,她能聽見外面電視機的聲音。

字正腔圓的播音主持在報道時政新聞,池夢鯉洗完了澡,又熱又濕的手去撈胸衣,如果是一個人住的話,她一到家就會脫掉這束縛的兩片,但陸西嶺在家。

和那次被他發現了時态錯誤後,她不敢再重蹈覆轍一樣。

再也不敢在沒有穿戴好的時候,就毫不知覺地被他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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