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夜

第9夜

***偏航***

池夢鯉想起在州南高中學繪畫的那段時間,名校針對藝術特長生有另外開課,她雖然和陸西嶺在一個文化班,但到了上特長課的時候,大家都各找各的教室。

畫室裏,因為池夢鯉在運動會上的速寫被校報征選,畫室裏的同學都出主意,讓她找陸西嶺來當模特。

作品好不好,靈感缪斯也很重要,如果拿她在畫圖本上醜化的陸西嶺參賽,她就不會被同學提出這種要求。

“我跟他不熟,而且我覺得我們班的肖韞同學比他适合。”

因為上一次就是他給大家做模特,池夢鯉剛來州南高中,跟老師的畫派和教學進度尚無法銜接,肖韞願意再拖堂十分鐘,讓她畫完。

此話一出,原本坐在離他們最遠的肖韞被衆人投去注目禮。

相貌清淨的少年神色有些微愣,他向來專注寡言少語,所以坐得住,被老師常常叫上講臺當樣板。

“肖韞,聽見沒,我們藝術才女說你比陸西嶺好。”

“那可得畫一張同樣得獎的作品。”

忽然,門口傳來沈老師的聲音,原本調侃閑聊的學生頓時噤聲,坐回原位。

肖韞被老師叫上講臺,板凳一坐,老師雙手抱胸:“畫吧。”

池夢鯉拿起筆在白紙上作畫,開春後能穿薄衫了,少年十指交握随意落在膝上,他的手很長,手指也長,适合當美術生,五官又能在光影中制造立體感,很好畫。

只是線條往下滑時,她不可遏制地與另一道手臂重疊,她去箭術館找過陸西嶺,那又是一雙不一樣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縱伏,手背上的五指筋骨峋起,張力直擊眼球。

一筆劃過。

池夢鯉瞳孔睜大,糟糕!

剛想拿起橡皮擦抹掉那道突兀的線條,可手上動作一頓,她未畫過這種姿态的人物,從前多是靜止的人景,可如果将線條稍加修改,靜态的畫仿佛有了動感,有一種泉思在她腦中奔湧。

池夢鯉忍不住順着那道線條畫了起來,格格不入的靜态坐姿卻有一雙肌肉贲張的雙臂。

這樣的作業自然是不對的,課下被沈老師指指點點:“再畫十張。”

藝術生都是流水線工人,走了量才能有質,池夢鯉又聽話,畫到熄燈,晚自習後背着畫板去食堂打粥,肚子在“咕咕”響,師傅鐵勺下的粥也在“咕咕”響。

“那不是池夢鯉嗎!”

忽然,斜對角的餐桌上,或站或坐了幾個身形健挺的少年,她不認得,但其中有個男生攀着陸西嶺的肩膀朝她笑意洋洋道:“給陸哥畫畫的女同學!”

得,她這下算是蹭着校園頂流揚名立萬了。

陸西嶺臉色淡淡,朝那個開口說話的寸頭男生道:“我看你吃飽了,走吧。”

池夢鯉把頭低得下,那男生見陸西嶺不愛被人調侃,遂也不揶揄了,只是拿着餐盤往她這邊的過道上經過。

“咚!”

畫板被他們肩上高重的裝備包蹭翻到地上,池夢鯉登時吓了跳,緩了幾秒鐘才想起要去撿,就看到那個男生很不好意思地道歉,邊給她把畫板拿了起來。

裏面夾着的十幾張人物肖像就散到了他手裏。

還有夾在畫板裏側的,肖韞的照片。

“我去!”

男生震驚地一頁頁翻:“池同學,藝術生不愧是藝術生,我要是暗戀人,只會在作業本上抄她的名字。”

衆人也都蜂擁地擠了過來,只有站在最遠處的陸西嶺沒挪步子,他身姿夠高,視線一垂就能看到畫中場景。

“畫得真好,這臉,這頭發絲,這手!”

“你說是吧,陸哥!”

“看來不止是畫你好看!”

幾個男同學還把畫遞給陸西嶺看,他臉色依然是淡的,池夢鯉脫口就否認:“這是我們的作業。”

不是暗戀。

要是讓陸西嶺知道她玩校園戀情,告訴爸媽就完蛋了。

陸西嶺長手徑直将畫板收攏,看也沒看,旁邊的同學還笑,說:“陸哥不點評點評?誇幾句啊,人家可是給你也畫過的,我們都沒份。”

忽然,池夢鯉懷裏被塞進畫板,她雙手下意識抱住,少年眸光落在她抱住畫板的指尖上,說了句:“衣服不怎麽樣。”

池夢鯉:???

一顆緊繃的心跳得亂七八糟。

這個點評很不專業,但池夢鯉就是記到現在。

***今夜***

出租屋上的漆色壁鐘在轉,她聲音緩緩隔着冒熱氣的茶壺落聲——

“你以前說過,我畫的衣服不怎麽樣。”

陸西嶺對自己曾經的高傲似乎也沒幾分愧疚,神色淡然道:“難不成我說這人也值得你畫?”

挑來挑去都是毛病,只有評論衣服無關痛癢。

池夢鯉輕哼了聲,把喝完湯的瓷盅拿進廚房:“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照顧我的自尊心,沒有說我眼睛鼻子都畫得不怎麽樣。”

陸西嶺唇邊微勾,笑:“這可是你說的,我沒講過。”

池夢鯉被他這個态度激得忍不住炸毛,抓着碗不松手,朝着他的後腦勺拔高了兩度音量:“你這個态度就是在笑我畫得不好!我也從沒聽你說過我畫得好!”

陸西嶺唇上的笑緩緩隐下,交握的拇指微印着手背,他答:“你很在意我的評價?”

池夢鯉被他這番反駁如一箭刺在原地,愣了愣,就見男人站起身朝她道:“當年陸家的牆壁挂上你的第一幅畫時,我就問過你,是你說畫的作品配不上花梨木,鯉鯉,連自己也不懂欣賞自己,還想要誰來欣賞你?”

陸西嶺身上就是有這種致命的缺點,高高在上,永遠都是對的,這不符合“好人”的評判标準,但他卻着實讓池夢鯉無法跳躍他設的龍門。

池夢鯉放出狠話:“我是你妹妹才讓你這麽說,你再這樣,難怪找不到對象!”

陸西嶺臉色很顯然地沉下:“我找到對象你就樂意了是麽?我為什麽要迎合別人,連我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都能容忍,我需要出去受苦?”

池夢鯉張了張唇,有一瞬間覺得陸西嶺還沒長大,還不出去受苦,還不找對象,指望家人永遠寵愛。

“我可比你懂事多了!”

“是嗎?”

男人冷笑了聲:“找個醜男給他畫,找個累死累活的工作熬夜幹,家裏燒香你不拜,出去挖糠吃野菜。這就是你的懂事。”

池夢鯉沒想到那麽多年沒見,他的毒舌是呈指數倍增漲!

她一邊氣急敗壞地把碗放進水槽裏洗,一邊回怼:“是啊,随便你怎麽說,那也好過你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地住在妹妹家裏啃、啃妹妹!”

啃老不對,她年紀比他小,罵完心裏剛舒爽,水龍頭讓她按滅,就聽到男人冷笑了聲,一副瞧她狼心狗肺的姿态,說:“你以前在我身上啃得還少嗎?”

“陸西嶺!”

池夢鯉猛地打住他,回頭,男人眼神幽幽,那話裏又不知藏了多少暗示。

她深呼吸,拼命把那不該有的記憶壓下,剛剛成功退役的閃亮運動明星,他還有新的前程要走,他們那樣的事,連她都不敢再聽。

洗了碗,池夢鯉就進了卧室,兩人各安天命,她趴在被子裏玩手機,浪費時間就浪費時間,那也好過出賣給老板消遣。

廖梵:【工作日火鍋券一百減五十,走不走?】

蕭湘君:【人總是要吃飯的@池夢鯉】

廖梵:【她哥最近住她家躲債呢,今天不上班,你還好嗎?】

池夢鯉:【剛吵了一架,煩死了,這會我在家,他也在家。】

廖梵:【不然你叫上他一起出來吃飯,灌醉了丢路邊就跑。】

池夢鯉:【你以為他不認得回家的路?】

蕭湘君:【他這是打算賴你一輩子嗎?】

火鍋店的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今日降溫,又是工作日,發了券,讓打工人紛紛下班來給店家交飯錢撐場面。

蕭湘君來得最晚,迎面就看到池夢鯉旁邊還站了個身穿黑色羊絨大衣的身影。

廖梵在她耳邊壓聲介紹:“就是鯉鯉那位欠債的大哥。”

此刻被介紹的高大男人環顧火鍋店四周,眉宇微不可察地凝起,總之不太想進去,更何況要他等位。

池夢鯉冷淡開口:“他聽到我要來吃火鍋,順便看看有什麽生意能做。”

蕭湘君和廖梵相視了然。

男人只是朝她們點了下頭,當作打過招呼。

池夢鯉不想跟陸西嶺站一塊,生怕一言不合又在火鍋店吵起來:“我去買喝的。”

廖梵:“微糖。”

蕭湘君:“熱的,謝謝。”

蕭湘君剛到累得找椅子坐,廖梵在聽叫號時刻準備着,池夢鯉要走,陸西嶺就要跟着她,她忙道:“我一個人去快一點!你好好坐着看生意。”

顯然是要把他撇下,剛才陸西嶺跟她出門,說的是來看看火鍋店值不值得投資,也不知真假,別跟她去了奶茶店又說想投資奶茶行業了。

等池夢鯉手裏提着個保溫袋回來,陸西嶺還站在原地,廖梵已經率先跟她打小報告:“你哥站在這五分鐘,遇到三個要微信的,君君讓他站到我們旁邊,他不聽,很拈花惹草的樣子啊。”

蕭湘君已經在打開奶茶袋,“咦”了聲:“怎麽只有三杯,你哥的呢?”

陸西嶺以前是職業運動員,從來不喝這些飲料,池夢鯉剛要開口解釋,廖梵就說:“人家兩兄妹,一起喝呗,況且這麽大一杯,晚上喝太多不好睡。”

話一落,池夢鯉還張着唇,就感覺陸西嶺的目光朝她投了過來,她有些慌張地擡手捋了捋頭發,想問陸西嶺要不要喝,她再去買一杯。

這時店家已經來叫號了,等收拾臺面的時候,池夢鯉不自覺咬起了奶茶吸管。

服務員剛鋪開桌布,池夢鯉步子後退了些,聽見蕭湘君扒拉袋子說:“好像只有三根吸管?”

廖梵:“哥哥喝嗎?讓服務員多拿個杯子過來勻。”

這話說得有些寒碜,陸西嶺還說:“等她喝不完會給我。”

池夢鯉反駁:“我能喝完!”

一擡頭,吸管尖尖露了出來,陸西嶺看了眼,嘈雜的環境裏,只有她能聽見他落在耳邊的輕聲:“紙吸管也咬,口欲怎麽越來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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