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

晚上，戚栎做了個噩夢。

“你好，請問是戚栎先生嗎？”一身警服的男人面容嚴肅，“我是越城派出所的民警，您認識照片上的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葉衾年，眼睛還是那麽明亮、澄澈，安靜地看着鏡頭。

‘戚栎’有點懵，但還是點點頭，“認識。”

“嗯，請你配合我們調查，回答幾個問題。”

“好的。”‘戚栎’心裏打鼓。

“你們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們店裏的員工。”

“你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昨天上午和下午，他來貓咖上班。”

“之後有聯系過嗎？”

“沒。”

“是這樣的，我們于十六號淩晨三點，接到附近居民報警，有人從家裏陽臺跳下去，經确認，死者是葉……”

戚栎腦子嗡嗡，手腳一片冰涼，心悸的窒息感湧上胸腔。

“哈——”

Advertisement

他倏地睜開眼，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氣。

昏暗的房間裏，天花板的吊燈似乎在搖晃，重影層疊。

戚栎艱難地支起胳膊，靠在床頭，後背冷汗淋漓。

是夢……

他咽下口水，在床頭摸索手機，劃開屏幕找到熟悉的名字。

【葉衾年】

手指在空中大概停滞了幾秒，又暗滅了屏幕。

戚栎閉眼，脫力一樣倒回枕頭。

太晚了，還是不要打擾少年。

這應該是個夢，嗯，沒錯，肯定是夢。

……

戚栎從櫃子裏，找出強光手電筒，從陽臺往下照到街道。

一瞬間，地面亮如白晝。

非常快速地左右掃了下，街道幹幹淨淨的。

沒有任何血污。

“嗒”，戚栎關了手電筒。

果然只是夢。

他扶住額頭，往後退幾步，踉跄坐到躺椅上。

劇烈的心跳聲慢慢回歸正常。

戚栎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

早晨街道彌漫藹藹的霧氣，在筒子樓旁邊，有個支着帳篷的小籠包攤子。

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大多行色匆匆，趕着上班。

“老板，麻煩來一籠。”戚栎滑開手機，準備找碼，“多少錢？”

老板擡眼，手中的動作利落，“年輕人，請你吃了。”

戚栎意外，“什麽？”

“請你吃。”老板倒籠進塑料盒，醬油包擱在一旁，“我看你在旁邊站一小時了，一直偷瞄包子。”

戚栎：“……”

“大城市打拼不容易，生活總有希望的。”老板語重心長，“相信自己，未來會好起來的。”

戚栎：“……謝謝老板。”

他很想解釋自己在這兒站着，不是為了那幾籠包子。

但——

算了，戚栎面無表情地咬下一口，內陷鮮嫩多汁，味道還不錯。

一籠包子其實沒多少，戚栎邊吃邊關注筒子樓的大門。

奇怪，這個時間點居然沒什麽人出來上班。

當然，也可能是老樓裏的老人居多，不愛出門。

最後一個包子蘸醬油多了，吃起來鹹，戚栎去倒了杯免費的白粥水，把舌頭的鹹味壓下去。

七點半。

筒子樓還是沒出現熟悉的身影。

戚栎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桌面，又喝了口白粥水。

“快點吃，上學要遲到了！”鄰桌的媽媽催促自己孩子。

“……沒遲到。”男孩不情不願地說。

“你再吃一口放一口，看看遲不遲到？”

“不遲到。”男孩梗着脖子，“我看大人也這麽吃。”

他說着，指向隔壁。

媽媽瞥了眼，壓低聲音說：“好的不學，淨學壞的，這個大人喝粥水都喝半小時，人家不用上班，你不用上學？”

戚栎：“……”如芒刺背。

他尴尬地放下杯子，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聽到，打算等幾分鐘就走。

這時，筒子樓前總算出現少年的身影。

戚栎當即起身，步子飛快地過去。

“葉衾年！”他喊了聲。

葉衾年今天穿的還是白T黑褲，清清爽爽。

他看到戚栎停了停，眼皮慢慢垂下，一言不發。

戚栎揚起的手壓下去，輕咳一聲，“好巧，我在這邊吃早餐，你吃了沒？”

葉衾年快速瞥了一眼戚栎，輕聲說：“哦，沒有。”

“吃小籠包嗎？”戚栎立刻接話，“我剛才吃了，味道還行。”

“不用，謝謝。”葉衾年搖頭拒絕。

他吃不慣人類的食物，自從能化人形後，他給自己買了很多罐頭當早餐。

今天是因為沒什麽胃口，所以出門才沒吃。

戚栎問：“不喜歡吃小籠包？”

葉衾年：“我……暫時不想吃。”

這句話聽起來不太漂亮，表達得過于真摯。

在戚栎聽來，少年或許不是沒胃口，不想吃，單純不想和他吃早餐。

還在生氣啊。戚栎心裏嘆氣，“行，不吃就不吃吧，但以後早餐還是要規律，不然對身體不好。”

他停頓一下，又問：“一起走？”

葉衾年視線落在地面，“嗯”了一聲。

兩人就這麽并肩而走，戚栎想說的話總在嘴邊打轉，就是出不來。

既擔心太迂回了，對方繼續裝傻，又害怕太直白了，刺傷對方的自尊心。

萬一刺激到人了，一時想不開……

昨晚的夢歷歷在目，戚栎眉心跳了跳，只能告訴自己謹慎再謹慎了。

他決定先聊聊家常。

“你在這邊住多久了？”

葉衾年以為戚栎問他，在這片區域生活了多久。

作為一只貓咪，他對時間的概念很模糊。哪怕現在當人類，學了日歷，也不太有實感。

“……應該挺久的。”

戚栎點頭，“小時候和、家裏人生活？”他堪堪止住父母兩個字。

“只有我。”葉衾年輕輕說。

“……”戚栎猶豫，“所以你小時候爸爸媽媽就不在了？”

“我沒見過他們，只見過照片。”

“其他親人呢？”

“沒見過。”

戚栎深呼吸，完了，這話題有點沉重。

“你一個人怎麽生活，那時候才幾歲……”戚栎喃喃說。

“自己生活啊。”葉衾年平靜地說，“不過，有好心人經常喂我吃的，也有專門的人來看我們。”

戚栎忽略了“們”，自動補全前因後果：少年估計是被社區養着，平時鄰居會施予援手，街道定期上門查看情況。

葉衾年不懂戚栎臉色為什麽變幻莫測，時而皺眉，時而繃着下巴。

“衾年，昨天的事，我要和你道歉，對不起，我語氣可能太沖了，讓你不舒服——”戚栎轉過身，話鋒一轉，“但是，當時那樣的情況，我感到很痛心，不希望你走上歪路。”

葉衾年茫然，他不明白戚栎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更不懂後面的話。

他努力理解，小聲說：“你、你不喜歡我穿女仆裝和客人說話嗎？”

戚栎：“……”這麽說也沒錯，但就怪怪的。

“是，但不完全是。”他沉聲說，“衾年，你要學會靠自己，而不是想着依靠別人養，過手心朝上的日子，一時的快樂，總有一天會變成終身的痛苦。”

葉衾年抿了抿唇，他沒有想找個人類養自己。當然，他在流浪的時候，确實羨慕過一些小貓吃好住好，被人類好好養着。

他想過，如果真的有個人類對他很好很好，那他也會對那個人類很好很好。

——可他似乎還沒遇上，唯一讓他動過念頭的，似乎就是戚栎。最後也因為種種原因，他還是選擇了流浪。

葉衾年不喜歡戚栎的語氣，尤其對方還是他覺得“很好很好”的人類。

明明……這人曾經還說過要養他，現在卻在責怪他。

大胖說得對，這個人類對給他打工的貓咪很狠心。

“你變了。”葉衾年自顧自地難過，“其實挺多人想養我的，我沒有答應，你現在說我，是你覺得我不值得被養了嗎？”

戚栎愣住，沒搞懂對方的話。

“什麽叫……”

“當初是你讓我進店裏的……”葉衾年眼神變得悲傷，他第一次真的只在玻璃前看着，沒打算進去，是對方讓他進去，還抱着不讓他走。

戚栎無奈，“等下，當時是你來貓咖……”要打工啊。

葉衾年垂下眼皮，輕聲打斷，“所以我現在就算想被你養，你也不喜歡了，對不對？”

人類真的好善變啊。

“你在說什麽！”戚栎瞳孔猛地收縮，緊接着，一個荒謬卻合情合理的想法浮出腦海。

其實少年昨天做的舉動，不是為了找店裏的客人養他，或者說，對方的目标早有人選。

從巷口第一次見面，再到……或許第二次在巷子碰到不是偶然，對方突然找上門打工，那樣的打扮和高調的舉動……

一切的一切，最終目的其實是找他養？！

戚栎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你想我養你？”

才不是呢。葉衾年低下頭，心裏悶悶地反駁。

他現在能化形了，不需要被養了。

但葉衾年被戚栎說得不高興，忍不住有點小脾氣。

他微微昂頭，盯住戚栎，眼睛眨也不眨。

“他們都說我漂亮，想養我，你難道不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