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3章

“皇兄, 臣弟就知道你會回來,已經在此掃榻相迎,恭候多時了。”

海昏侯意興勃勃,安排下去:“姜誠毅, 上茶。”

海昏侯招待賀蘭桀入座, 被賀蘭桀拂開手, 海昏侯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停, 嘆道:“皇兄和臣弟之間現在愈發生分了,好,不喝茶就不喝。上次臣弟對皇兄說的話, 想必皇兄還記得?”

上次,也是在趙王府中, 海昏侯野心勃勃地開誠布公:“臣弟要王太後入主西宮, 真正要兩宮太後并駕齊驅。皇兄是知道的,臣弟已經不能享有天倫, 對皇兄絕不會是絆腳石, 但臣弟之母,原本就是先帝厚愛的宸妃,因臣弟之過失,流于東海國受苦幾年,臣弟為人之子,這種心情皇兄一定能夠有所體會, 臣弟只要母妃的尊榮,還請皇兄寬仁大量,宥恕我母罪過。”

他所要的, 是宮中有兩宮太後。實話講這超出賀蘭桀的意料,他并沒有當時答應。

海昏侯話語停頓, 滿臉寫着誠懇:“皇兄今日又來,可是想好答複了?”

賀蘭桀負手:“初月呢?”

海昏侯扭頭吩咐:“姜誠毅,把初月抱來。”

姜誠毅去,将初月抱上前,小小的嬌兒,不哭不鬧,睜着圓溜溜的葡萄大眼睛望着兩人,海昏侯笑着上前,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哄道:“喚人。四叔怎麽教的?”

初月困惑地看着對面的男人,他很是奇怪,眼睛像着了火一樣盯住自己,初月有點怕生,可還是聽話地喊道:“父皇。”

初月才三歲,說話含含糊糊的像漏風,但聲音格外清甜軟糯,能瞬間擊中人心,賀蘭桀眼眶微熱,上前欲抱她。

姜誠毅嚴防死守,戒備周密,然而海昏侯卻道:“給聖人抱。”

賀蘭桀心弦輕震,沒想到賀蘭堯竟會大方地将初月給自己抱,他暗忍激動,慢步上前,朝初月張開兩臂,“初月。”

姜誠毅有些不情不願地将初月送入他懷中,賀蘭桀伸臂接她入懷,小小的,軟軟的一只,可愛伶俐的女兒,肌膚如雪,眉眼像自己,鼻唇像她的母親,這居然是眠眠為自己生的孩子,他們之間原來早已多了一分血脈的連接。賀蘭桀再也無法按捺,低頭去,恨不得親她一臉,可怕初月認生哭起來,第一次見面,他只好矜持一些,從懷中掏出一只可愛的木風車,送進她的手裏。

初月很感興趣,黑黝黝的眼珠清亮無比,拿起木風車,鼓起滾圓的腮幫子,朝風車一吹,風車轉了轉,又停了下來,她握着那只風車,使勁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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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依舊收效甚微,這令初月感到有些沮喪。

賀蘭桀笑道:“得找個有風的地方。”

他抱初月到牆根,正南北通有一條窄窄的巷口,一縷風從巷子中穿過,帶動着風車骨碌碌轉起來,初月驚奇地看着,臉頰兩側纖細的絨毛也輕輕拂動,鬓絲飄到了賀蘭桀的鼻尖上,帶來一股柔軟的癢。

姜誠毅幾乎立刻要上前制止賀蘭桀這種得寸進尺的行為,但被海昏侯攔下,他神情不解,海昏侯笑道:“抱過了又香又軟的女兒,才會愈發不舍。”

他們的勝算才會更大。

初月是身揣妙法的小小寶藏,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看那一大一小兩人在巷口吹風車玩,從沒見過堅冰融化的景象,海昏侯不禁也有點兒感慨,“姜誠毅,你相信父女天性麽。”

姜誠毅緩緩搖頭:“沒有這麽神奇的事兒。末将只相信,誰待我好,我便還報誰,初月心裏一定更偏愛您。”

海昏侯向賀蘭桀與初月走上前,笑道:“皇兄,臣弟不得不打斷你,初月早産所生,身體弱,吹不得太久的風。”

賀蘭桀的身體微微一僵。

這種僵硬的反應,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缺席于初月的生命太久,竟還不如海昏侯對她了解,她身子弱,難怪這時,初月的小臉已經開始有些發白。

就趁這空隙,海昏侯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初月抱了回來,她手裏還抓着那個木頭風車,有點兒不甘心地要讓它繼續轉動。

海昏侯抱着初月,帶她離開巷口,回身看向賀蘭桀:“皇兄還沒有給臣弟答複。”

賀蘭桀軒眉微攢:“可以。朕今天要帶走初月。”

如此輕易?

海昏侯目光一震,難以相信地看向賀蘭桀。

賀蘭桀深知,自己的四弟多年來或許有所長進,但不會妖孽到這地步,這些話多半都是王氏太後手把手地教給他說的。話可以說得分毫不差,但舉止神态卻不能裝得滴水不漏。

譬如此刻,海昏侯心中一定在考慮,他極有可能是虛晃一槍,而他接下來要說的,一定就是鎮定下來之後,王氏太後教他說的,不能帶走初月,要有憑證。

果然,“皇兄真的答應了?不再考慮一下了?初月固然可愛,是皇兄嫡親的女兒,可是兩宮太後一旦産生,對太後的威脅極大,皇兄有把握說服太後麽。臣弟鬥膽,問皇兄要一個憑證,确保皇兄不會出爾反爾。”

賀蘭桀嗓音微沉:“朕的話,言出必踐,絕無戲言。”

海昏侯一詫,看向身後的姜誠毅,姜誠毅也是緊鎖眉峰,目光示意他,狗皇帝狡猾多端,他的話切莫親信,教他調聖旨前來,蓋上玺印,才算是作數。

可賀蘭桀根本沒有給海昏侯說出這句話的機會:“初月是活生生的人,容不下朕冒險,倘或聖旨一到,海昏侯立時帶走初月,或對她不利,朕會陷入全面的被動。你說得不錯,初月極是可愛,朕見她亦欣然,将來她便是朕掌上明珠,可朕還沒有糊塗到四弟期盼的那個程度。或許是四弟還沒有考慮好,初月可以暫時寄養你這裏,朕有耐心再等你下一個條件。”

他說完,漠然轉身離去。

海昏侯心中一急,抱起初月上前數步,“皇兄你說話作數?君無戲言,今日臣弟這裏的人可都聽見了!”

姜誠毅大驚失色:“海昏侯!”

狗皇帝狡猾,怎可親信?

賀蘭桀唇角微斂,颔首:“朕一言九鼎,三日之後下诏,王氏太後入主西宮,掌六宮事務,可不必随海昏侯歸于東海,如此四弟看可還滿意?”

賀蘭桀答應得有點兒草率了,其實海昏侯知道,賀蘭桀狡詐,但他左思右想,也沒想到這件事已從聖人口中而出,還有什麽可以變卦的可能,而他和母妃所要的,不就是這一點麽?賀蘭桀已經答應了。

再不給答複,他即刻轉身便出了這個門。

眼看賀蘭桀耐心仿佛即将用盡,海昏侯心裏一急,連忙追出幾步,“臣弟答應!”

姜誠毅是徹底心冷了,雖然他也不知狗皇帝話已從口而出,還能有什麽轉圜,但如此眼睜睜看着海昏侯将初月交到狗皇帝手上,姜誠毅總感到心裏發毛,有點不對。

賀蘭桀如願接到了女兒,但離開了海昏侯,初月還抓着木頭風車不動,直到賀蘭桀抱她離去,初月的眼睛裏開始流淚,她開始掙紮,要踢賀蘭桀,“放開!”

但是賀蘭桀的腳步并沒有停下,任由女兒對自己拳打腳踢,心中明白,這種相伴三年的情誼,不是旦夕間就能消弭不存,也許這需要他用更長的時間去化解,讓初月重新接受,她的父親是自己。

賀蘭桀的眸光微微黯淡。

出趙王府,登車而行,不消半個時辰抵達宮門。

太後一直在宮門口等候,見馬車回來,賀蘭桀抱着眼眶濕噠噠的小女孩從車上下來,太後急切地上前:“怎麽樣?”

目光随即停在了初月的後腦勺上,霎時目瞪口呆,笨嘴拙舌起來,說話舌頭打結:“給哀家看看,這就是初月?”

“嗯。”

賀蘭桀一手托着初月,将她抱過來給太後看。

太後一眼過來,碰上初月粉嘟嘟白嫩嫩的小臉蛋,小丫頭梳着雙丫髻,因為頭發太短,顯得整顆腦袋毛茸茸的,像剛從樹上打下來的栗球,那雙眼睛清亮無辜,睜得大大的,裏頭似乎還有水光隐隐晃動。初月也在看太後,沒有絲毫害怕,看得入神。太後驀然出聲:“存恤,還真是有點像你。”

她心裏明明不相信當年的崔莺眠肯生下存恤的孩兒,可這小孩兒,确乎是……

海昏侯為了找這麽個小孩怕是下足了苦功吧,從哪裏抱回來的這麽個丫頭!

太後的身後,福嬷嬷剪春等人也一并上前來,見太後松了口,便大膽了許多,福嬷嬷甚至逗弄起她來,“小公主都看呆了,快,快叫皇祖母呀。”

初月雖然莫名,但依然乖巧地喊:“皇祖母。”

又輕又軟的嗓,喊得甜甜的,太後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快要化了,但是她必須冷硬起來,這個時候除了她,沒人能保持理智了,太後壓住臉色背身朝太極殿走:“聖人跟哀家過來,哀家有話問你。”

福嬷嬷要将初月抱下來,減輕聖人抱了這麽久小孩兒的疲酸,但賀蘭桀并沒将初月交到她手上,一言不吭地跟随太後登上大理石臺階直上,進入太極殿。

甫入內,太後回轉身來,張口就道:“初月是你什麽時候生的?哀家記得當年,給崔氏準備了避子湯,那湯藥不說一定有用,但你和那崔氏能有幾次?哀家承認這件事哀家辦得不對,但哀家當年确實是為了你。你現在回答,必須令哀家信服,否則哀家便不認初月。”

事關皇室血脈,不能存有半點混淆不明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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