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辦法

辦法

初八從營裏出來後, 孟城沒跟平時一樣去醫院接葉敏，而是騎着找丁楊借來的自行車去了縣裏。

孟城沒有空手去，提了一瓶酒, 還有兩包煙, 東西不掉檔次, 但也不算多名貴。不過為了保險期間，他拿了個布袋裝着, 以免被人看到。

到了胡主任家，他看到孟城提的東西倒是挺高興, 收東西呢也不覺得心虛，因為名單他已經讓人整理好了。

孟城簡單翻看過名單, 對胡主任再三表示感謝，又婉拒了他留飯的邀請, 匆匆趕回家裏。

回到家已經七點多，天早就黑了，葉敏和兩個孩子已經吃完。但她給孟城留了飯菜，煨在煤爐上，看到他回來直接盛出。

他吃飯的時候, 葉敏坐在旁邊看名單，越看, 她的表情越凝重。

自六八年以來，東河縣九個公社, 共有一百五十七名田姓知青下鄉，只算女知青，也有八十七人。而這八十七人, 不均勻地分布在了六十七個大隊，只有兩個大隊沒有田姓女知青。

先不說一個個大隊查探多浪費時間, 如何不引人注目地前往各大隊都是問題。

葉敏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孟城停住吃飯的動作，伸手拿過名單，看了會說：“确實是個問題。”

葉敏跟着嘆氣：“如果能再排除一些人就好了。”

“信息太少，沒辦法排除。”孟城搖頭說，“不但不能排除，這上面的人，最好都打聽打聽。”

“為什麽？”葉敏面露疑惑，“這份名單男女是混着的。”

孟城抓過不少特務，心裏知道那些人的手段，說道：“小孩不一定是小孩，老人也不一定是老人，同理，孕婦也不一定都是女人扮的。”

葉敏聽得目瞪口呆，又有些疑惑：“你當面遇到這樣的人也認不出來嗎？”

Advertisement

“看情況，如果扮孕婦的人個子比較矮小，相貌也偏中性，辨認起來會很困難。另外根據你轉述的，當時情況比較危急，而且那名假孕婦僞裝成了人質，我沒注意到也不稀奇。”

“這樣的話，全縣六十九個大隊，我們都得去。”

孟城說道：“不止大隊，各公社有招知青的單位也得查。”

“怎麽查？”

孟城思索片刻道：“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都是一個人連着一個人的，我找找人，看能不能去各大隊看一看。”

葉敏皺着眉說：“這樣很容易暴露吧？如果那些特務發現不對，蟄伏起來怎麽辦？”

“除非他們能在短期內出境，否則只要查到這個人，肯定能把他們連根拔起。”

葉敏稍微松了口氣，但沒一會又想起來：“萬一他們狗急跳牆，提前行動怎麽辦？或者，他們幹脆更改目标，朝普通人下手。”

孟城啞然：“這确實是個問題。”

夫妻兩人沉默下來，孟城繼續吃東西，葉敏則繼續翻閱手裏的名單。

突然，她動作一頓，擡頭問：“你說，如果我找我們院長，提出組織下鄉義診怎麽樣？”

孟城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擰眉問：“你的意思是，你來查？”

“沒錯，下鄉義診對醫院有好處，姚院長應該不會不答應，借着這個名義，不管我去哪個大隊，都不會顯眼。而且我們給人看病，都要問個姓名年齡，要是碰到知青，我再多問幾句的也不稀奇。”

孟城聽後斷然拒絕：“不行，太危險了。”

葉敏急了，問道：“難道你還能有更好的辦法？”

孟城沉默，目前他确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但……他看着葉敏說：“我做這些是因為我想跟你和孩子好好的，而不是讓你冒着生命危險去換我的平安，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如果他們發現不對，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嗎？”

“我知道他們是亡命之徒，但他們為了任務蟄伏那麽久，我不相信他們會因為一絲懷疑對我動手。”

葉敏撸起衣袖，攥緊拳頭向孟城展示肌肉：“你不是說現在的我，對付四五個沒有武術基礎的成年人都沒問題嗎？就算他們想對付我，也不一定有這個能力。”

孟城卻沒有松口，說道：“可他們有炸藥，說不定還持有槍械。”

“但我認為他們不會用。”

雖然這年代有些人手裏持有獵槍或者土槍，但這始終不是輕易能得到的東西，如果發生槍機案，絕對會引來公安甚至部隊的搜查。

那些特務用獻祭生命的方式去做這麽一個針對軍人的局，葉敏不相信幕後的人會任由計劃因為她一個普通人流産。

只要他們不動槍，葉敏就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說完以上理由，葉敏又說道：“而且我始終覺得，你擔心我在義診過程中暴露是先入為主，我們知道我明着去義診，實際上是為了找特務，可特務本人不知道啊。我雖然在軍區醫院工作，但在外人看來，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他們怎麽會想到我是抓特務去的？”

孟城不得不承認，葉敏說的話有道理，畢竟她是真的醫生，給人看病完全不怵，這就能保護她不被發現。

但他依然沒辦法點下頭，說道：“太危險了。”

“你看這樣行吧？我跟姚院長說說，看他能不能多安排幾個人，三四名醫生，再加上幾名護士，組織起一個義診團隊。人這麽多，就算那些特務發現不對，肯定也不敢立刻動手。”

孟城提醒：“這只是你的設想，姚院長不一定願意安排這麽多人。”

聽出他話裏的松動，葉敏立刻說：“只要我說服姚院長，你就答應讓我下鄉找人？”

孟城并不輕易松口：“你先說服他。”

葉敏也不強求，直接答應下來：“行。”

……

雖然在孟城面前說得信誓旦旦，但隔天到醫院後，葉敏沒有直接去找姚林。

他們中間隔了好幾級呢。

她是內科的人，有這個想法，肯定得先告訴科室主任，主任答應後再跟院長提。不然直愣愣地去找院長，有了功勞也會讓頂頭上司不痛快。

雖然她覺得他們主任沒那麽小氣，但還是想一級一級來。

下鄉義診很辛苦，但也确實是善事，要是做得好，一年一年做下去，作為倡導者，這段經歷是可以寫進履歷的。

因此，科室主任聽完葉敏的話後，直接帶着她去找了姚林。

姚林也想往上升，自然不會拒絕這種事，但他有點猶豫：“照你這麽說，這次義診至少要抽調七八名同事出來，而且全縣六十九個大隊，一個大隊去一天，前後至少要花兩個月時間，人手上很不好安排啊。”

“其實醫生安排三四個人就夠了，加上護士，組成一個七八人的隊伍。兩個月時間也不必安排同一批人，可以以七天或者十天為一個周期，安排同一批人去，這樣科室裏大多數人都能參與，既能得到鍛煉，以後履歷也會更好看。”

前來支援軍區醫院建設的醫護人員，不說全部，至少有一半是為了攢資歷。什麽最能攢資歷？當然是下鄉義診這樣的活動。

東河縣又不大，絕大多數地方可以當天來回，沒那麽辛苦，葉敏相信，消息發布後醫院裏大部分人都會樂意報名。

出了主意，葉敏表态道：“我願意全程參與這次義診。”

“哦？”姚林來了興致，“你不怕辛苦？”

“不怕。”

“不怕家裏人有意見？”

“院長您放心，我愛人一直都很支持我的工作！”

姚林低頭沉吟許久，才開口道：“行，我會認真考慮這件事。”

“您要考慮多久？”葉敏連忙問，留給他們找特務的時間可不多。

姚林沒回答，嘿了聲說：“我怎麽覺得你提這建議別有所圖呢？”

“看院長您說的，我都是為了咱們醫院建設考慮，您想啊，這次下鄉義診要是能成，對咱們醫院名氣的提升得是多大的幫助啊？現在經常來咱們醫院看病的，基本都是周邊幾個公社的，遠地方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軍區醫院開始接診普通群衆了。”

葉敏幹笑着說，“咱們義診團隊到全縣六十九個大隊走一圈，活動結束，咱們醫院肯定全縣聞名，縣醫院以後跟咱們都不能比！而且我就是個普通醫生，這活動辦得再成功，跟我也沒太大關系啊。”

葉敏這番話算是說進了姚林心坎裏，他願意聽取葉敏的建議，可不就是想借機提高醫院名氣嗎？

不過剛才他只是七八分想，被葉敏這麽一說，這事好像不辦不行了。

姚林笑呵呵道：“行了，知道你都是為咱們醫院考慮，這次義診要是辦得好，給你記一功。”

葉敏還假裝為難：“我真沒想過這些。”

姚林可不信這話，說道：“得了，趕緊回去準備吧，跟你愛人好好說說，別為這事鬧矛盾。”

葉敏眼睛一亮：“這麽說，您同意了？”

“同意，這是好事，我為什麽不同意？”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下鄉？”

“最遲下周，回去等通知吧。”

……

姚林辦事雷厲風行，說最遲下周，到新一周的周一，通知果然下來了。

這次義診不是全科室的，主要集中在內外兩科，再就是兒科婦科，其他的像骨科和産科，就算他們想下鄉義診，也沒那個條件。

另外又抽到了幾名護士，差不多能組成十人的醫療團隊，為了方便團隊人員來回，姚林特意打申請，讓部隊安排了一輛軍卡接送。

此外醫療團隊成員每周輪換一次，不過葉敏因為被任命成了隊長，需要全程跟隊。

跟團隊成員比起來，隊長自然更好攢資歷，葉敏年紀輕，而且轉正還不到一年，當隊長其實很難服衆。

只是當天來回雖然能避免住宿條件太差的問題，但義診途中日曬雨淋是免不了的，再加上早出晚歸，去一周還行，一個月确實太辛苦。

而且醫院裏級別高的醫生，沒幾個能拉下臉跟葉敏争這個隊長，級別低的醫生在姚林眼裏還沒葉敏份量重。

再加上隊長下面還有個副隊長職務，不但能攢資歷，還不用全程跟隊。因此通知下來後，醫院裏沒什麽人跟葉敏争隊長職位。

通知下來後還有報名時間，真正出發要到下周，所以葉敏還能在家待幾天。

晚上下班在路口等到孟城，葉敏跟他提了這件事。

等通知的這幾天裏，孟城也聯系了朋友暗查，但為了不打草驚蛇，速度很慢，效果也不是很好。

但他始終不太同意葉敏去冒這個險，已經在考慮其他辦法。

不過，聽完葉敏的話後，孟城态度稍有轉變，他問：“姚院長打申請讓部隊安排了卡車接送你們？”

“沒錯。”葉敏點頭，“開卡車的司機也是軍人，身手不差，而且我們醫療團隊每次至少有十個人，安全問題應該能得到保證，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孟城确實放心不少，但想到葉敏本來跟這些事沒有關系，現在卻為了自己去冒險，心裏難免不好受。

他這麽想，也這麽說了。

葉敏聽後卻一把甩開了他的手，眉毛豎起說：“什麽叫我本來跟這些事沒關系？難道我不是腳下這片土地上出生長大的人嗎？難道你們軍人為了保衛祖國抛頭顱灑熱血，我們普通人明知道有敵人，還能茍且偷生？”

她停住腳步，微微擡起頭，直視着孟城的目光說：“我做這些事，不僅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也是想盡我所能，為養育我的祖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看着她堅定的表情，孟城再說不出反對的話：“我明白了。”

“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嗯，我支持你。”孟城伸出雙手，給了葉敏一個擁抱，神色鄭重說道，“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不論如何，請記住，安全為重。”

葉敏回抱住她，低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