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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場大雨下了五個小時，xxx國際機場所有的航班都被迫延遲起飛。我并不着急趕路，安安靜靜地一直等到雨停，然後在機場廣播那如釋重負地播報中登上了回家的那趟飛機。

我喜歡在路上睡覺，一般情況下起飛半個小時後我就已經睡着了，但今天翻來覆去大半天，困意卻沒有如約而至。

隔壁座乘客拉下擋光板的聲音，後座女生的私語，還有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翻書聲都比平時要放大兩倍。我認命的睜開眼睛，望着窗外破雲而出的太陽嘆了口氣。

将手伸進大衣口袋，摸到了一張方形的卡片——磨砂材質，可以摸到上面立體的數字和圖案。我知道它長什麽樣子，但并不想拿出來看，它就在我手心裏躺着，直到我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下了很大的雪，雪地裏站着一個女孩兒，穿着白色的棉服，笑容像雪一樣純淨。她沒有看我，只是拿出手機拍雪，拍完就轉身走了。

我看見她，心裏有點悶悶的難過，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走出了這一片冰天雪地，走到了一段被我刻意忘記的記憶之中。

十九那年我出國上學，在異國他鄉憋屈了大半年，寒假一回來瘋上了天。我和幾個朋友花天酒地瘋玩了一個星期，我爸看不下去，把我扔給我姑讓她給我找點事兒做。

我姑熱衷于開店，從五金店到花店，從淘寶女裝到包子鋪，她均有涉獵。她大手一揮，給我安排到了離我家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她拍拍我的肩膀：“我跟店長打過招呼了，你也不用真跟他們一樣每天按時上下班，想出去玩可以随時出去，但是不要讓你爹發現啊。乖，堅持堅持就開學了。”

去上班的第一天，下了很大的雪，但落地就化，路面上濕噠噠的。

咖啡館開在一個寫字樓區域，我哥雖然嘴上損我，但還是怕把我這個臭美不穿羽絨服的妹妹凍死，将我送到了咖啡館的門前。

一下車就被凍得一哆嗦，我将長發向後一甩，故作淡定地向我哥揮手：“拜拜~”

我哥皺着眉罵我，讓我快滾。

我理了理大衣，盡量保持着韓劇女主般的優雅，踩着高跟鞋走向店門。

走到臺階上，我沒有着急進去，借着玻璃倒影又攏了一把長卷發，确保自己的形象沒有任何問題。突然玻璃上有一抹白色晃了一下，門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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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一個穿着件白襯衫的女孩子探出半個身子看向我，表情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我剛剛是在拍外面的雪……”

我猝不及防的望進一雙幹淨明亮的眼睛裏，怔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原來是我誤入了人家的鏡頭。

“沒關系，是我擋着你了。”

我走近一步，瞥向她的手機：“拍的好看嗎，給我看看。”

女孩耳尖迅速漫起了粉色，垂下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删……删掉了。”

真可愛。

我身邊的女孩子沒有這一挂的，全都和我一個德行，頭一回見到一個這麽乖巧的，就忍不住想再逗兩句。但店長Anna及時出現，将小可愛從我的魔爪下及時救走了。

我跟着Anna進去，拉開吧臺前的椅子坐下，“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在國外上學怎麽樣？”

Anna以前在我姑的一家西餐廳當店長，見過幾次，也算是熟人了。

“不怎麽樣。”我撇撇嘴，一點都不想提在國外的日子。

Anna笑着看我：“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她遞給我一杯橙汁，然後向左側的玻璃間喊了一聲：“都出來一下！新同事來了！”

我扭頭看向我的同事們——一個滿面笑容的阿姨，一個頭發褪了色的大姐，還有一個留着齊耳短發的娃娃臉姑娘。

就是剛才在門口的那個。

相互介紹過後，Anna說先我跟着她們做幾天服務員，感受一下餐飲行業的工作氛圍。不知道Anna有沒有告訴她們我就是個來混日子的大小姐，那個叫李姐的，瞥見我腳上的高跟鞋，臉上的笑容都快掉下來了。

她們無疑是失望的，本以為來個人可以跟她們分擔工作，但看我的樣子，但只要不添亂就燒高香了。

今天是休息日，一直到中午才來了兩三個抱着電腦的客人，上完咖啡後，Anna就留在樓上盯着，我們四個則在一樓幹活。李姐和另一個大姐在一旁拆打包的紙杯，而我和那個小姑娘則往冰箱裏放水果。她叫陶雪。

“你剛剛是在門口拍雪嗎？”我找了個話題，想打破這安靜的氣氛。

“嗯，對。”我的夥伴點點頭，笑容腼腆。

“我看你就穿一件襯衣，不冷嗎？”

“有暖氣不會冷，早上洗杯子不小心把外面的馬甲弄髒了，今天上午沒有人我就清理了一下，這會兒晾在地下室……哦對了，地下室是午休的地方，中午你和李姐她們下去休息。”

“那你呢？”

“我今天值班。”陶雪說。

我點點頭，一邊幹活一邊觀察這位新夥伴。

娃娃臉，皮膚白，看人的時候有點怯生生的。

頭發很短，額前有淺淺的劉海，眉眼……怎麽說，應該是幹淨，明亮。她渾身都透着一種很幹淨的氣質，說話時語氣軟軟的，讓人很想接近。

“好呀。”我說。

不知不覺地我靠陶雪近了一點，可以看清楚她卷翹的睫毛。

“好了。”陶雪轉過頭看我。

“嗯？什麽好了？”

陶雪向下撇了一眼，我順着她的視線向下——哦，框已經空了。

陶雪淺淺地笑了一下，說：“去洗洗手，我把空框拿下去。”

往洗手池走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暗自咂舌：她的睫毛真好看，比我用死貴的睫毛膏刷出來的還好看……

因為另兩位年紀偏大，共同話題度不高，我和陶雪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不管上班還是休息都在一塊兒。

陶雪今年十七歲，來自一個小鄉村，職高上了一年就沒再上了。她是家裏的老大，家中還有弟妹。像她這樣女孩子C市有很多，C市是省會，一些鄉下第一年出門打工的半大孩子多半會選擇來這裏。我朋友家是做餐飲的，他家餐館裏的服務員都是和陶雪差不多的小姑娘。

陶雪說她家在山裏的時候我是開始是不相信的，因為她的氣質太過幹淨，像那天的雪，也像春天開遍山野的白色小花。

午休的時候，她總喜歡坐在二樓的角落裏，那裏是落地窗和柱子的夾角。她牽着我去她的秘密基地，我們躲角落裏，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這時候我覺得她還是像後者多些，因為她是暖的。

陶雪喜歡的東西很有意思，有時候是花朵上的一顆露珠，有時是一首歌裏的一句歌詞，或者是一件裙子上的流蘇，這些都在存她的手機相冊裏。給我看的時候，每一樣東西她都能講一個故事。她也愛聽別人講故事，我時常會跟她說一些學校裏或者是和朋友之間的趣事，她聽得很認真。

就這樣我和陶雪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有了她在，我對被迫來上班這件事也沒那麽反感了，每天按時來，按點走，也會認真幹活，給Anna省了不少麻煩。

“明天陶雪姜邁琪休班，那個李姐，之前訂的一批豆子明天就到了你早班記得收一下。”Anna踩着小高跟從樓上下來，她這會兒要下班了，臨走交代一下工作。

“拿不動的話就去隔壁找個人幫你。”

李姐答應着，從後邊抱來一筐洗出來的幹淨杯子。

隔壁是一家文印店，老板也是我姑姑。

店裏輪休都是一次休一個人，Anna也看出陶雪不在的話我也沒什麽心思呆在這兒，就索性讓我也別來了。

我們将杯子擺好，李姐問我們：“兩個小孩兒明天去哪裏玩呀？”

玩？休息日難道不應該睡大覺嗎？我剛想說明天睡覺，就聽見陶雪說：“還沒想好呢，一個人也不知道去哪裏。”

下班後我和陶雪坐同一趟車回家，這趟公交的終點站離我家只有三百米，本來之前都是我哥來接我的，但自從我和陶雪熟起來之後，就和她一起坐車回家。陶雪在倒數第三站下，那一片有很多的老舊小區，她在那裏租了個小房子。

車上人很多，我們兩個一直走到車廂的最後面站着，就這樣還是擠得很難受。過紅綠燈的時候司機一個急剎，站在身後的陶雪猛地往前撲了一下，慌亂之下她抱住站在前面的我。

被嬌軟的身體緊緊抱住，我一愣，反應過來轉身扶住她，陶雪身上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們離得很近，近到能看見她瞳孔裏的倒影。

“沒事吧？”我說。

“吓死我了……我沒事，剛沒撞到你吧？”

我搖搖頭：“沒有。”

陶雪重新找了個角度站好，“你是不是不常坐公交啊？這麽擠着很難受吧？”

“确實難受，”我承認，“但是習慣了。”

我看着陶雪充滿疑問的臉：“小學四年級之前，我和哥哥一直坐公交上學，所以習慣了。”

陶雪點點頭。

在我爸成為暴發戶之前，我們确實過過一段“苦日子”，我跟別人說這些他們是不會信的，他們只會覺得我是在裝模作樣。

但陶雪會信，而且還會用非常真摯的眼神看着你，表示她知道了。

唉，多好的女孩子啊。

“明天要一塊去玩嗎？”我問。

“好啊，你選地方吧，我不知道去哪好。”她一下就答應了，看起來很意外，也很開心。

我一晚上想了很久要帶她去哪兒玩，一直到睡前也沒想出個結果來。最後下樓喝水的時候看見我爸在喂他的魚，突然就想到了海洋館。

安靜漂亮又神秘，很适合她。

陶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在公交站等我。上午的陽光很淺，她小小的身影隔着車窗，一點一點的在我的視線裏變清晰。

這個點的公交上人很少，她上車後我讓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剛剛她在陽光下的樣子太迷人，我還想再看一遍。

這該死的吸引力，果然人人都喜歡美女。

到達海洋館後，陶雪似乎變得更可愛了，她看見白鯨的時候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随後又扯着我的袖子問我：“這個水房感覺好小，它游不開吧？”

那也沒辦法。

我捏着她的臉轉移她的注意力，然後牽住她拽着我袖子的手，明顯的感到她僵了一下。我把她拉向珊瑚區：“走吧走吧，我們去那邊看看！”

陶雪看到每一種沒見過的海洋生物都會露出驚訝又喜歡的表情，然後下意識地問我：“這個是什麽？”

我也不是每一種都認識，在她信賴又期待地詢問中毫不心虛地照着一旁的牌子念，然後心滿意足地欣賞她露出“原來是這樣，你怎麽這麽厲害”的可愛表情。

然後我們就這樣她看魚，我看她的玩了一整天。

陶雪最喜歡水母，我們在水母區逗留的時間最長。在那裏我們拍了唯一的一張合照，她可不愛拍照了，那張合照我哄了很久她才點頭的。

照片裏的我化着妝，一頭長卷發，而她素面朝天，卻像個洋娃娃一般。我們一個穿白色一個穿黑色，陶雪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笑得很開心。

“走吧，”我捏捏她的臉，“去下一個地方。”

從海洋館出來後，我們去吃了甜品，那時從窗外經過了一個和陶雪穿同款衣服的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被她媽媽牽着。

我示意她看：

“你們長得白白淨淨的人是不是都喜歡穿這種白白淨淨的衣服？”

“有嗎？”陶雪嘴邊沾着一點奶油，擡頭問我。

那一瞬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她的嘴唇看起來很好親。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回過神來抽了張紙幫她擦嘴角。

“那我發現你的衣服好像都是白的。”我扯回之前的話題。

陶雪的臉有點紅，她說：“我只是愛穿純色，但也不都是白的，工作服都是白襯衫，你見多了而已。”

我點點頭快速吃完眼前的蛋糕。

從甜品店出來，我還沉浸在那個莫名奇妙的念頭裏，看了看蹲在一旁系鞋帶的陶雪，我想，可能真的因為每天見她穿工服白襯衫的原因。

于是，我不由分說地将她帶到了商場，找了一家風格可愛的店，一眼就挑中了一件中長款的羽絨服，上面印滿了小熊圖案，看起來花哨得不能再哨了。

“試試這件。”我将她推進試衣間裏，然後長出一口氣坐在了沙發上。

可當她一臉懵的出來時，我卻傻了眼。

陶雪真的很神奇，不管将什麽穿在身上，都能穿出一種幹幹淨淨的氣質。

我沒忍住上去捏了一下她的臉，她笑得特別好看。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穿白色太寡淡了……那我買這件，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啊，但是……

陶雪朝我眨眼笑了一下，等着我的回答。

“你還是穿你的白色更好看。”我說。

陶雪有點意外，但感覺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