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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之後有幾天我沒去店裏,有個同學過生日我們去她家玩。

她媽媽做泡芙特別好吃,記得那天我們去吃甜品的時候也送了泡芙,陶雪很喜歡。于是,我就讓同學幫我裝了一盒,打算第二天帶去給她吃。

那天我剛一推門進去,就看見樓下坐了個男孩子。

銀灰色的羽絨服,戴着黑色毛線帽。他身上有種和陶雪很相似的氣質,我以前說陶雪像開遍山野的白花,那這個男生就是吹過山野的清風,都是春天最好的風景。

挺帥啊。

我幾乎是頃刻間就對他産生了好感。

李姐說,這是陶雪的老鄉,以後就在隔壁的文印店上班。

這時陶雪從衛生間出來,她看見我笑了笑,剛要打招呼,我身後的男孩站了起來:“阿雪,你穿這個真漂亮。”

陶雪腼腆地對男孩笑了笑,然後拉着我介紹,說這是她的同學,叫祁俊。

陶雪也向他介紹了我,祁俊輕輕點了下頭。看得出來,他好像并不喜歡我。大家就開始上班,祁俊也去隔壁了。

之後的三四天,祁俊幾乎每天都和陶雪一起上下班。我問了才知道,原來祁俊不只是她的同學,他們還是一起長大的,算是發小。陶雪住的那是個群租房,一套房子改了四間小屋,還有一間沒住人,祁俊正好就租下了那間。

祁俊的性子很冷,不愛說話。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不怎麽理我,但和陶雪在一塊的時候話就挺多,偶爾還會笑。

人總是觊觎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例外,他越是不待見我,我就越想靠近他;他越是無視我,我就越想在他跟前刷存在感。我沒談過戀愛,但學校裏追求我的人很多,那些男生我一個都看不上,但偏偏,我就是喜歡祁俊。

他越不理我,我就越是想追他。

一天午休的時候我去了隔壁店,那會兒只有祁俊在值班,我将從他們那兒借的一把剪刀還了回去,但卻沒有走,而是坐到了祁俊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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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俊沒有擡頭:“你不走嗎?”

“我午休啊,不能待會兒嘛。”

“可以。”

……

我本來是想要他微信來着,但現在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想了想,又說:“你和陶雪……”

說到陶雪,他擡起頭,十分專注地等着我的下文。

其實我也不知道想說什麽,但一看到他我就想到陶雪,不知不覺間就說出來了。

然後我腦子一抽,問了一個問題:“ 你們是情侶嗎?”

祁俊愣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不是,我們是一個村的,從小到大一直是同學。”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個,但聽見祁俊的回答卻松了口氣。

看來我真的挺喜歡他啊。

既然已經開口問了,那不如問到底吧,省得以後還要再問。

我點點頭,“那你喜歡她嗎?”

祁俊搖頭,笑了一聲,好像我問了個很好笑的問題。

懸着的石頭終于落地,我沒在意他那個略帶嘲諷的表情,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這樣,那可以加個微信嗎?”

誰知祁俊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我不随便加別人微信。”

一下給我說愣了,這還是頭一次有男的敢這麽跟我說話。

我也不想繞彎子了,其實本來打算直接表白的,但我那戀愛經驗非常豐富的死黨覺得這樣太莽了,讓我迂回一點,先要個微信。

她教的辦法失敗了,還是按我的來吧。

“祁俊,”我看着他,“其實微信什麽的也不重要。我今天是想跟你說,我喜歡你。”

祁俊一臉的不可置信,他看着我半晌,欲言又止,最後深深呼出一口氣:“我不喜歡你,請你以後不要搞這些有的沒的。”

我笑:“好歹讓我追一下吧,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

祁俊臉色非常難看,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怎麽生氣,一般男的被女孩追不都是樂的尾巴能翹到天上嗎,何況還是我這麽漂亮的女孩。

我從來沒遇到有人敢這樣甩臉色給我,就算我再喜歡他,也不會不生氣。

祁俊是徹底惹到我了,我還就非得追到他不可了!

我站起身,撐着桌子看向他:“走着瞧吧,你會喜歡上我的。”

雖然當時店裏就我們兩個人,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知道了,我每次去文印店,那邊的人都會起哄,李姐她們也老是開玩笑。

除了陶雪。

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應該讓她第一個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想跟她說。雖然她最後還是知道了。

祁俊他們的文印店店長是個和Anna差不多大的女人,三十來歲。我從她那兒要來了祁俊的生日和我微信號,先給他發了一個好友申請,然後就沒再管過。

我每天明裏暗裏的都在向他表示喜歡,他明白,其他人也明白。

我會彈吉他,Anna之前就說過,讓我把琴帶過來,可以在一樓唱一些慢歌吸引客人。之前我一直沒理過她,一個破咖啡店,本小姐來給你們當服務員已經是纡尊降貴了,居然還想讓我賣藝。

但後來為了追祁俊,我非常樂意賣這個藝。

午休的時候陶雪坐在一樓聽我唱歌。

自從喜歡上祁俊,午休時間我很少再和陶雪去二樓的角落坐着,雖然上班時間都在一起,但是今天她坐到我旁邊,我忽然有一種好久不見的感覺。

莫名的心安,也莫名的,有一點難過。

接近年關,附近很多寫字樓都放假了,客人很少,于是僅有的一點兒活都讓她們幹了,我就只管抱着琴在吧臺散發個人魅力。

祁俊過來一趟找陶雪,問她過年回不回去。

陶雪說她不回,祁俊說他可能要回,而且年後可能就不來C市了,他問陶雪願不願意明年跟他一起去首都。

陶雪一聽首都眼睛亮了亮,但她猶豫了下,并沒有馬上答應。她看了看我,說要考慮考慮。

我一首唱畢沒有停下來,繼續開始唱。唱到副歌處,我看向祁俊,他們一直在聊天,我一直看着祁俊唱完了這首歌,但他并沒有回頭看我,或者給我任何形式的回應。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陶雪才向我看來。

她說:“邁琪,可不可以唱《天空之外》啊?”

《天空之外》是陶雪之前看過的偶像劇的主題曲,我之前答應她要練這首歌唱給她聽,但最近一直在追祁俊,根本沒想起來去練。

“這個我不會啊,我唱首別的吧。”

我一心撲在祁俊身上,并沒有注意到陶雪的眼裏閃過的失落。重新撥弦,我唱了另一首歌。

我依舊是看着祁俊唱的,但祁俊臉色不太好看,起身就要走,陶雪笑着讓他再坐一會兒,他勉強扯出個笑臉坐了下來。

有一次Anna問我到底喜歡祁俊什麽,怎麽跟着魔了一樣,我不假思索:“你沒覺得他和陶雪很像?”

Anna表情古怪的看着我:“和陶雪像……是個什麽理由啊?”

我愣了一下,不知到該怎麽說。

好在Anna只是随口一問,而我也并不在乎自己喜歡他的原因,沒再思考這個問題。

半個多月了,祁俊依舊對我愛答不理,也沒有通過我的微信。我有點着急了,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這麽挫敗過。

我開始每天都去他們店裏晃蕩,下班後也和他們坐同一班公交回去,甚至每天都給他帶我自己做的甜品,本來祁俊是不收的,但後來我就不單獨給他帶而是帶兩人份的,給陶雪一份他一份,當着陶雪的面給,他不收陶雪就會生氣。

雖然逼他收了甜點,但祁俊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難看。

那天我把祁俊的那份兒單獨送過去,午休時間依舊只有他一個人,祁俊也不再裝了,直接對我冷下臉來。

祁俊對我說,讓我別太過分。

我問他我怎麽過分了,我只是在追你,這都快一個月了,你一直這麽冷冰冰是你過分。

但祁俊只說了一句話:随便你怎麽折騰,但是不要利用她。

我生氣了,将桌子上的甜點拿起來扔進旁邊的廢紙簍裏,摔門而出。

我在在二樓窗邊坐着當了一下午吉祥物。

一種從來沒有的慌亂感将我吞沒,我整個人變得亂糟糟的,心裏很空,拼命地想抓住什麽。祁俊一直在忙,而我一直在給他發好友申請,他的手機一直在響,他們店長問問他是不是家裏有事,他說沒有,将手機關了靜音。

一下班我就去隔壁堵他,但他們店長說他請假提前下班了,我便跟陶雪說,今天我去跟你睡。

陶雪聽兩下子就高興了起來,拉着我說,好啊好啊。

在外邊吃了飯才回去,我裝作無意間問起她的鄰居,陶雪說,有兩個女孩子已經回家過年了,畢竟已經臘月二十五了,祁俊好像跟同事出去玩還沒回來。

我點點頭,跟着陶雪進了屋。

陶雪的屋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一個很小的衛生間。容納我們兩個剛剛好,再多久能來一個人估計就轉不開了。

一瞬間就感覺到非常不舒服,我從沒住過這麽小的屋子,就算是小時候那幾年,我們一家三口窩在一個單元房裏,但那也三室一廳比這個大多了。如果這輩子都呆在這麽小的屋子裏會瘋掉吧,好像整個世界裏除了吃飯睡覺,沒有別的事情了。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海洋館,陶雪望着白鯨心疼的眼神。明明才過去不到一個月,為什麽想起來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陶雪從桌子下面拿出凳子給我坐,她自己坐在床邊上,她看出我的不适,說讓我玩一會兒就回家吧,住這裏會不習慣的。

其實一進門我就打消了要留宿的念頭,現在只想等祁俊回來,陶雪洗了葡萄端來給我吃,我說我們打游戲吧。

一直到十二點,我都沒有聽到有開門的聲音,越到後面我越心不在焉,陶雪說我該回家了。我一看時間确實晚了,但祁俊還沒有回來。

我起身背對着陶雪穿衣服,狀似無意地問:“這麽晚了祁俊還沒回來嗎?”

平時我們在一起,無論我問什麽,她都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回答,但這次,我只等來了漫長的沉默。

我慢慢地穿好衣服,卻沒有回頭的勇氣。

拎起包打開門,我這才擡眼看向陶雪,陶雪笑了笑:他不是明年就去首都嗎?可能跟他同事在聚餐吧,祁俊在這裏又沒有別的朋友。我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陶雪把我送到樓下,道了別我就走了。走了一段路我回頭一看,單元門口已經沒有人了。

她上去了。

一轉回頭,就看見祁俊。

祁俊看見我停住了腳步,背光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渾身的低氣壓。

“姜邁琪,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走上前:“要你加我微信,”再走一步,“要你做我男朋友。”

祁俊似乎忍到了極限,他深吸一口氣:“那阿雪呢。”

我不知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但腦子裏卻突然閃現出剛才在陶雪家門口她對我的那個笑,心裏感覺非常不舒服。

“陶雪是我朋友,但你們又沒在一起又沒互相喜歡,你扯她做什麽?”我說。

不知為什麽,這句話說出來,我的氣勢就沒有剛才那麽咄咄逼人了,甚至有幾分心虛。

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虛什麽。

祁俊冷笑一聲:“姜大小姐,你們有錢人愛玩的把戲真的很讓人惡心。”

“我喜歡你,這很惡心嗎?”

祁俊突然變了臉色,他有些慌張地看向我身後。

好像有一種預感,我立馬回了頭,然後看見了陶雪。

“邁琪,手機忘拿了。”

我不知道最後是怎麽走出那個小區的,只記得在看見陶雪的那一刻,那種難過的感覺突然翻倍,鋪天蓋地而來,瞬間将我吞沒。

陶雪把手機給我就走了,她只穿了件毛衣就下來了,白色的背影很嬌小,好像很落寞地慢慢走了。

我不知道眼淚是什麽時候流下來的,只記得當我走出小區的時候,路燈在我眼裏已經糊成一片。

打了電話讓我哥來接我,這次他倒是沒損我馬上就來了,他問我怎麽了,我說我向我喜歡的人表白了,但我好難過。

我哥笑我,不就是被拒絕了嗎,有什麽好哭的。

原來是因為被拒絕才哭的嗎?

可他又不是今天才拒絕我的。

後來幾天我沒去上班,和朋友們出去瘋。晚上群裏李姐說明天開始要跑步減肥,有沒有人要一起打卡的,群裏人都說不願意早起,但陶雪說她會去。

我家和陶雪住的地方只隔了兩站公交的距離,在我們中間那個公交站有一個公園,那個什麽花花草草,只有很多樹,一到冬天就特別醜。我爸媽夏天的時候有時會去跑跑步什麽的,但到冬天就只在我們小區裏跑。

我知道陶雪可能會去那裏。

一夜沒睡,磨磨蹭蹭到了八點半才出門。

公園裏除了幾個散步遛狗的老頭老太太沒什麽人,我跑了兩圈,找到了陶雪。她沒和李姐一起。

陶雪還是穿着一件接近白色的棉服,戴着毛線帽,鼻子難得地凍得紅紅的。

我走了過去。

她說:“你這兩天沒來上班。”

我說:“嗯。”

她說:“為什麽?”

因為我不敢。

陶雪沒有看我,低着頭用鞋尖踢着一顆小石子。

“我本來也有好多話想說,但現在和你一樣,說不出來了。”

“姜邁琪,”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

“我要走啦——”

也是她第一次用撒嬌的語氣和我說話,就好像小情侶吵架後,其中一個鬧着要離家出走,走到門口了,還要跟沙發上坐着的另一個說一聲,我要走啦。

你再不留我就晚啦。

說着狠話,但行李箱卻是空的。

但陶雪不是,我知道她的“行李箱”裏滿滿當當,已經決然要走了。

跟我說這句話,是她的告別,也是她對自己唯一的放縱。

我點點頭。

“嗯。”

今天真的很冷,我感覺是這個冬天最冷的一天,我也穿上了羽絨服。

寒風将額邊的幾縷頭發吹動,掃過鼻尖有點癢。想再說點什麽,卻無從開口。

我們在沉默中坐了好久,天終于還是下雪了,一朵一朵的鵝毛大雪落了下來,越下越大。

我和陶雪的手機微同時響了一下,是Anna發的群消息:

“我們提前兩天放假了,店裏我收拾完了,你們今天不用過來了,收拾收拾回家過年吧!”

陶雪并沒有看手機。

她要走了。

沒再說任何話,就背對着我一步一步地走遠了,小小的身影和茫茫的雪融為一色。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疼痛并不都是尖銳的。

那種從心底傳來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悶疼,裹挾着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讓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能感受到身後的熾熱,為什麽不肯回頭看看呢?

姜邁琪,你可真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傻子。

我在機場無所事事地看着因為飛機延誤而氣得跳腳的乘客,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前所未有地團結一致,向機場工作人員表達他們的不滿。

我坐在一旁看戲,然後就看到了祁俊。

一開始我以為看錯了,但當那張冷峻的面容漸漸向我走來的時候,我才确認就是他。

很不可思議,能在這兒碰見他。随之而來的還有被我埋藏了很久的記憶。

祁俊倒是沒多吃驚,向我問了好,見我依舊驚訝,他笑了:“你們是不是都認為,窮鄉僻壤出生的人,一輩子就只會都待在那裏啊?”

我笑着搖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他話沒說全,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在我們“城裏人”的印象裏,山村裏的出來的打工仔,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打工仔。怎麽可能有一天西裝革履地出現在國際機場。

祁俊要去巴黎,因為下雨,所以我們都被暫時困在這裏。

他跟我講了一些以前的事。

祁俊和陶雪一起長大,他們那裏思想封建,連離個婚都能引起軒然大波,對于同性戀更是聞所未聞,所以當時陶雪在被家人逼婚的時候出了櫃,理所當然就被趕出了家門。

這件事只有他們一家人自己知道,村裏人都以為她只是出門打工。祁俊知道是因為他喜歡陶雪,之前悄悄告過白,陶雪不想耽擱他,就說了實話。

但因為性向問題,陶雪上學的時候一直不敢交女生朋友,跟男生也要避嫌,所以一直一個人。後來祁俊被拒絕後收了心思,跟她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處。

話到這裏,祁俊沒有再說下去。但我明白,祁俊只是在向我解釋他當年的态度,至于後來發生的事,我們都一清二楚。

上飛機前祁俊給了我一張名片,他站起身理了理大衣,随意的說了句:“回去後有空可以坐坐。”

我接過來點點頭,等他除了候機室我才仔細看看了看手裏的卡片,是一家咖啡館的名片。

店長兩個字後面,印着那個熟悉的名字。

我從來沒在飛機上睡過這麽沉的覺,十幾個小時就這麽睡過去了,再睜眼時,可見雲上的晨光。

感覺手有點痛,我從兜裏伸出來一看,握了一晚上,掌心被名片尖銳的邊角硌了一條深深的紅印,有一點已經破皮了。

傷在手心,疼痛一點點加深,最後終于逼出了眼淚。

飛機開始緩緩下降,我将名片按在心口。

那首《天空之外》我學會了,但不是知道她還願不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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