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玦并不勉強,只要她不說這會兒要出去,或是要去替某位不識相的人開門就行。

負手走進書房,正想找把椅子坐下,好好看看身邊的人,卻不經意留意到書房好似變了個樣。堆滿藏書的書架比之前幹淨整齊了不少,每層書架上都挂了些精致的小竹片,上面似乎寫着什麽。書案也比從前清爽許多,讓人心情舒暢。

不用問,定然是這丫頭幾日來的成果。原來他不在,她卻沒離開過這裏。

他負手走過去,伸出修長的手指撚起一塊小竹片,看了看,上面的字跡相當娟秀,一筆一劃都能看出寫字的人十分認真,細致。

可見下了一番功夫,也能看出寫字之人的修養。

只是這幾架子書……

他不是白折騰了嗎?

可又有些心疼。難怪她瘦了,應該很辛苦吧?

司清然見他發現了她的成果,立在他身後不遠處低聲問:“殿下可還滿意?”

江玦轉過身,皺眉,沉臉,“不滿意。”

弄得這麽整齊,他又得費腦子!這丫頭就不能偷下懶嗎?

司清然不明白自己哪裏做得不好,還是他不喜歡這樣擺放?眼巴巴看着他,很自然地等着挨罵。

江玦被她這樣無辜地盯着,哭笑不得,忍住扶額的沖動,緩緩踱到她跟前,捉住她放在身前、緊緊握着的兩只手,試探着輕輕搓了搓,沉然說道:“不是吩咐徐飛叮囑你好好休息麽?怎麽又不聽話?”

“我……我沒有。”江玦的舉動令司清然忐忑不安,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怎樣,有點後悔方才因為害羞沒有去替九殿下開門,獨自随了他進來。

試着抽了抽手,終于還是将小手抽了回來,還好他沒有握得太緊。

“口渴。有水麽?”江玦雖然聽康定南說起,那日回來取藥包,看見這丫頭緊張得不行,還以為是他又咳嗽了。知道她也開始對他着緊,卻不想逼她太甚,這丫頭性子烈,他是知道的,所以她“掙紮”,他便由她去了。原本只是想找些事讓她幹幹,別這樣杵着,一下想起他這幾日都不在府裏,恐怕附近都不會有水,所以剛說完就暗罵自己一聲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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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見着她,他那原本還算聰明的腦袋就變得如此愚鈍?

果然,司清然聽到這句竟然露出讓他咬牙切齒的如釋重負的表情,柔柔地對他說:“清然這就去取來。”

說出去的話,正如潑出去的水。江玦總不能這時候扇自己耳光,說不渴了吧?只好悻悻地放人:“快去快回。”

司清然轉身就往外面走,低着頭,行色匆匆。好似想逃,又怕被江玦看出來。

江玦看着她纖瘦娉婷、如清風一般消失的背影,無奈一笑。不過很快想到什麽,嘴角邊那絲笑意多了幾分玩味。

司清然打開內府的那道垂花門的時候,江胤還站在門邊,似乎正在掙紮要不要爬牆進去,連直裾都牽起來了。見到有人出來才立馬似模似樣地站好,恢複儀态。只是發現是這丫頭,他卻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

司清然微微一福,低低叫了聲:“九殿下。”

江胤好奇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這丫頭雖然穿着一身布衣,可怎麽看也不像普通人家的閨女。氣質出塵,溫婉有禮,一看教養就是極好的,京裏那些貴女也不外如是,恐怕有些還及不上。再觀她容貌,肌膚細膩,雖未施粉黛,卻妝容端雅,舉止得體,還有幾分可人。尤其是她規矩地放在身前的那雙白嫩得猶如羊脂玉一般的小手,根本不像幹過粗活。

江胤怎麽也想不明白亦寧那小子從什麽地方拐了這麽好個姑娘到他身邊。

亦寧母妃過世後,好歹也在他母妃宮裏住了好幾年,雖是異母,但兄弟倆志同道合,情同手足。這小子沒見半年竟然學“壞”了。他這做兄長的怎麽可以放任?

誰知這丫頭一直低着頭,就是不肯回答他的問題,末了還好似受了什麽委屈似的,惶惶恐恐地對他說:“九殿下,殿下說他渴了。容奴婢先去替殿下取水。”

說完也不等他允許,竟然好似逃命似的躲開他,徑直轉身走了。她是真被江胤吓到了,吓得什麽禮數都忘了。

“奴婢?”這下子江胤更好奇了,她居然自稱奴婢?這是哪家□□出來的好奴婢?簡直跟養金貴的女兒一般。

江胤眯了眯眼睛,懷揣着一顆不恥下問的好奇心,走進弟弟的內府,四下打量一陣,直接沿路去了書房。

江玦好似知道他會進來,這會兒正懶洋洋坐在正對門扉的凳子上靠着旁邊的桌子盯着他出現,一點不意外。

“你最好老實交代。”江胤進門就擺出皇兄的架子。

可偏偏江玦絲毫不為所動,兀自看着他說:“與你無關。最好別管。”

有的事管了,就得管到底。

“她方才在我面前自稱奴婢。亦寧,這丫頭莫不又是哪家為了賄賂你送來的美眷?莫非這回你……”正中下懷,動搖了?江胤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俨然一副不弄清楚絕不罷休的架勢。

江玦眉目如畫的俊俏容顏上不悅之色一閃而過,“她不是奴婢。”

這丫頭又這麽稱呼自己了麽?真當他說過的話是耳邊風?

“不是奴婢,那是什麽?”江胤難得見到十弟臉上會為一女子毫不避諱地露出這樣的神色,既心疼,又生氣,所以他決定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玦皺眉閉眼想了想,很認真地告訴他:“你未來的弟媳。也是我送給九哥的一份厚禮。”

“什麽?”江玦說她是未來弟媳,江胤并不奇怪,可後面一句實在很難理解,皮笑肉不笑地戲谑道:“你我雖然情同手足,但分妻這種事……你該知道我家裏……你王嫂會殺了我的。”

想要害他,明着來就是,何必如此迂回?這小子還真記仇呢!

如果不是中間隔着一張凳子,江玦差點兒一腳給他踹過去,怒視着說道:“看來王嫂還是沒将九哥你管束得好。”

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真是死性不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他敢,他也絕不會。

江胤一向嬉笑慣了,本來就是個油腔滑調的人,尤其是可以看着十弟生氣。誰讓他方才自己說話不清不楚的呢?

“她是工部司侍郎的女兒。”

江胤一愣,好一陣才醒過神,“你是說……司侍郎的案子有貓膩?和他有關?你要知道,他不是那麽容易對付,你都準備好了?”

江胤深知十弟為人,若不是斷定司侍郎有冤屈,他怎麽會留下他女兒?

江玦起身,走到門邊,負手望着門外通向外府的小徑确定小丫頭還沒進來,沉沉嘆了口氣,雕刻般的俊臉上浮出一絲異常複雜的表情。

“八年了。容河那筆賬是時候同他清算了。”這八年,他江玦可不是白白活着的。

容河浩劫,他屢屢遇刺險些喪命,貪官污吏醜惡的嘴臉,他已經記了八年,忍了八年。這個容字,是他這八年來最堅定的目标。

他要的不僅僅是讓那個人從高高的雲端跌落谷底,而是要那個人償還容河附近十萬百姓的性命。

即使天子犯法也應當與庶民同罪,何況他只不過是個儲君。

這樣的人,他日有什麽資格君臨天下?

--

司清然奉命出去取水,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一瓶之前做好的果茶,抱在懷裏抿嘴笑了笑。然後才匆匆去了膳房。

羅媽媽買菜還沒回來,火也還沒升,司清然自己動手打了一大壺水吃力地拎着出去。沒走一會兒,卻見到徐飛在膳房通往內府的小徑上來來回回,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見到她,表情很是糾結。好似想說話,又擔心什麽似的。

“小飛?你這是……有事找殿下嗎?”怎麽不直接進去?

徐飛一咬牙,這才小心翼翼地問:“殿下生氣了嗎?”

原來如此。

司清然仔細回憶了一下江玦的神情,搖頭,“殿下知道那藥包是繡給他的。”

不得不說,江玦很聰明。也還好他聰明。

徐飛長舒一口氣,感覺一顆心總算着了地,卻很好奇,“殿下知道?”

司清然紅着臉,低下頭,輕聲道:“那料子是我替他選的。”

徐飛一拍腦門,總算真的放心了,可他怎麽就沒想到?還平白擔心了好一陣子。殿下一向明察秋毫,心境清明,這麽明顯的事他怎麽會真的像九殿下那樣誤會了?原來在府門口,殿下那番舉動不是替他自己解圍,也不是在宣誓主權,而是他真的看明白了。

直到這會兒徐飛才留意到司姑娘手裏還拎着一壺水,趕緊将功折罪,自告奮勇地過去接了過來,“司姑娘,我替你拎進去。”

司清然沒和他客氣,只因這壺水對她而言,的确有些沉重。不過更多的是希望讓徐飛進去親眼看看江玦的臉色,讓他真放心。

這次徐飛很識趣,拎着水故意放慢了幾步,跟在司清然身後進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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