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第 52 章

結束圍觀罰處後, 月筱筱走在府內，到哪兒都能聽見女娘們在讨論魔族中混入天族、雷霄塔差點劈錯人這件事。

轉轉腦子，心裏“呃哦”一聲, 月筱筱心道這次江煜怕是難辭其咎。

玉娘：“先是金娉公主, 再是江煜江世子, 恐怕不會是因為他們太倒黴。”

月筱筱“嗯”了聲, 沒多發表看法。

各自的寝屋，苁袅躺在床上閉緊眼睛捂着耳朵, 可她眼前全是雷劈的畫面，耳邊也有轟隆隆的雷鳴，令她驚懼又恐慌。

怡藍則捏了個隔音罩罩在身上，趴在桌上大聲痛哭。

幾日後，怡藍去應事府主管各項事務的花廳撂了自己的牌子。

面前的管事認識她，看看桌上扔的腰牌，再擡眼看看怡藍, 驚訝起身, 不解：“你這是做什麽？”

*

月筱筱找到怡藍的時候，怡藍在九都城一處小河邊坐着, 懸空的兩條腿晃晃蕩蕩。

“聽說你要走了。”

月筱筱過去。

怡藍晃蕩着腿，轉頭看看她，笑了笑，說：“是啊。”

月筱筱沒問為什麽，只道：“那你後面要去哪兒？回家鄉嗎？還是繼續在小天界。”

怡藍瞥她：“你怎麽都不問我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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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些天聽到的最多的三個字就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走, 為什麽不幹了，誰都問她為什麽。

月筱筱也靠着河邊的欄杆坐下, 說：“問這個做什麽，你要走就是你想走了, 腿腳長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

怡藍始終笑着，等月筱筱說完，想了想，一臉爽朗輕松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可能會回家鄉吧，也許不，四處看看走走也說不定。”

月筱筱點點頭。

怡藍又笑道：“有空回來看你們。”

月筱筱也一派爽朗，說：“到時候給我講講你都在外面看到什麽新鮮好玩兒的了。”

怡藍：“好呀。”

清風一吹，發絲輕浮、裙擺搖曳，怡藍笑着，好像還是月筱筱認識的那個應事府女娘。

幾日後，月筱筱獨自騰雲送怡藍。

羅緣沒來，她說她受不了送別的場景。

也沒有別人來送怡藍。

一路騰雲一路閑話，月筱筱和怡藍聊了不少，怡藍也頗為關照地叮囑了月筱筱一些日後在府裏幹活兒時需要注意留神的事項。

等差不多了，月筱筱不再騰雲往前，怡藍轉過身，踩在雲上與月筱筱面對面。

兩人抱了抱，月筱筱：“保重。”

怡藍：“你也是。”

月筱筱：“有空給我傳信蝶。”

怡藍：“好，不會忘。”

又抱着說了幾句，氣氛正濃的時候，怡藍突然低聲在月筱筱耳邊說了句：“不如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月筱筱：“嗯？”

怡藍：“其實我呀——”

恰逢高空一陣風吹過，吹亂了月筱筱紮起的發尾，也吹散了怡藍低訴的語調。

說完，松開擁抱，怡藍很好奇月筱筱此刻是什麽神色什麽反應。

意外？驚吓？

害怕？厭惡？

怡藍面上笑着，心底卻有再也克制不住的惡意在浮動。

可她看向月筱筱，月筱筱除了略微意外了下，神色和先前并沒什麽不同。

最多低嘆地說了句：“何必說出來呢。”

什麽？

怡藍不解。

怡藍擰起眉峰：“知道我是魔族人，你不害怕反感？”

月筱筱則眨眨眼道：“反感什麽，我又不讨厭你。”

“我是魔族。”

怡藍重複了遍。

“我是魔族！”

她甚至說得格外大聲。

月筱筱看着她，大大方方的神情：“我知道啊，你說了，我聽到了。”

“我、是、魔、族！”

怡藍再次重複，甚至是吼出來的。

月筱筱淡定的樣子，點點頭：“我知道了。”

怡藍突然就崩潰了，大聲質問道：“我是魔族，你不該抓我去九重天讓我也受雷刑被雷劈死嗎？”

月筱筱看着她。

怡藍哭了，眼淚大顆，話音也很大聲，一臉崩潰地喊着：“我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什麽都沒有做錯！”

“我們一出生就幾十年上百年的吃藥化骨脫去身上魔族的特征，就是為了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只是為了好好活下去！”

“只是為了這樣！”

“她什麽都沒有做錯！”

“她比我過得都要好！”

“她有房子有能耐有本事還有愛人！”

“她就那麽死了！”

“只是因為吃了一顆糖！”

“只是因為一顆糖！！”

怡藍聲嘶力竭地大喊，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月筱筱身上：

“你憑什麽這麽容易地接受了我是魔族人？憑什麽？”

“她明明那麽好！她明明那麽愛他！”

“他是她的愛人，她把什麽都給了他！”

“他卻因為她是魔族人而厭棄她抛棄了她！”

“憑什麽？！”

……

怡藍崩潰着。

不知何時，月筱筱伸手抓住怡藍的胳膊，看進怡藍眼中。

她沒有一個字的廢話，語氣堅定而肺腑，說：“既然已經藏了很多年，那就繼續藏下去。”

“或者回到魔族，我聽說那裏有個和九都城很像的青舟城，你可以回到那裏，開始你的新生活。”

怡藍哭着。

“發洩過了，就快點冷靜下來。”

月筱筱：“我知道接下來的路很難，可如果你自己都放棄了，就沒有人能幫你了。”

怡藍邊哭邊道：“為什麽你能接受我，為什麽？”

月筱筱：“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我這個人不管什麽家國天下蒼生族群，我就管我自己。”

“你是我的朋友，無論你是什麽，是魔族也好，是仙族也罷，我都接受你。”

怡藍哭得更大聲了。

月筱筱：“聽着，仙界如今已經發現了你們，後續一定會繼續搜尋你們。”

“你選擇離開應事府也好，至少可以避避最近的風頭。”

“如果你不想回魔族，可以去下面的仙鄉。”

“以後記得吃什麽都多留個心眼，或者索性辟谷，什麽都不吃，以保安全。”

怡藍的回應是擡起胳膊緊緊地抱住她。月筱筱撫了撫怡藍的後背：“沒什麽的，再難熬，總能熬過去的。”

“你要相信你自己，沒有跨不過的檻，沒有走不出的路。”

“你可是怡藍啊。”

“當初被潑了身水就要狠狠教訓我一通的怡藍。”

“帶我去三宗海抓琨魚的怡藍。”

……

怡藍走了，月筱筱望着她騰雲離開的背影。

玉娘這時幽幽開口：“你沒有憐憫魔族，但你做出了選擇。”

月筱筱：“沒事兒少擡舉我。”

玉娘：“她是魔族，你接受了她。”

月筱筱轉身，騰雲離開：“她是不是魔族和我沒關系。接受她是因為她是怡藍。”

玉娘：“你和一般仙族人的是非觀不太相同。”

月筱筱沒搭理這話，玉娘則笑了笑，心情不錯的樣子。

回應事府，月筱筱沒事人一樣。

走在回廊上，她拿着腰牌給苁袅發傳文：吃飯？

苁袅沒有回。

不久後，寝屋，躺在床上、胳膊搭在眼睛上擋着的苁袅聽到動靜拿開胳膊擡頭，就見月筱筱推門走了進來，又推開窗戶，令窗外燦爛的日光照進屋內。

苁袅不得不眯眼，睡多了的腦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就見月筱筱轉身從窗邊含笑走來，歡快活潑的語調，說：“起床了，懶蟲，起來吃飯。”

又說：“我都把怡藍送走了，你怎麽還在睡。”

“我去齋堂帶了飯，快起來洗漱，我們一起吃。”

苁袅愣愣坐起身。

桌邊拆着飯盒的月筱筱轉頭：“愣着做什麽，起來啊。我給你帶了你喜歡的紅油鍋子。”

苁袅這才回神，連忙下床。

月筱筱手上擺着菜，轉頭看着她笑了笑，苁袅亦笑了笑，忙卷袖子去洗漱，說：“馬上來。”

一連多日的驚懼恐慌就這樣在如常的親密中煙消雲散。

準确些說，是月筱筱讓苁袅看到了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的希望。

兩人一道吃飯時苁袅才顧上了問已經走了的怡藍。

“她……”

苁袅默了默，說：“她還好嗎。”

月筱筱吃着飯菜：“好是還好，就是哭了。”

苁袅一頓。

“她很難過？”

苁袅問得小心翼翼。

月筱筱一臉大方如常：“是啊，要走了麽，舍不得。”

原來是因為舍不得。

苁袅這下終于放心。

“她沒說什麽嗎？”

苁袅又問。

月筱筱大口大口吃着飯菜：“沒說什麽，就聊了聊，還說日後會放信蝶回來。”

苁袅安心了。

她之前一直擔心怡藍，知道怡藍撂牌子要走，更是擔心她的狀态，如今聽月筱筱這麽說，知道怡藍一切都好，她就徹底放心了。

苁袅吃着飯，吃着她喜歡的紅油鍋子，心裏暗暗堅定着：她要繼續在仙界生活下去，好好生活，開心生活，這是她從小的夢想。

而且她既不像怡藍膽子那麽大，也不像怡藍那麽有本事，她注定去不了別的地方。

已經發生的事她無法改變，但她一定會藏好自己，好好在仙界活下去。

怡藍沒了好姐妹心傷離開了。

她遙祝她早日過上想要的新生活。

“對了。”

身旁的月筱筱突然道：“你最近去過練功房嗎？”

“……”

苁袅幹笑地看過去，“沒。”

月筱筱：“那快吃，吃完一起去練功房。”

關切又嗔怪的語氣，說“你怎麽回事，這上面還能偷懶麽，不想升牌了是吧。”

苁袅趕緊扒拉飯碗。

*

從金娉公主的婚禮開始，到九都城戒嚴、天兵到處抓人，再到魔族奸細被天雷一一罰處，怡藍離開，這短短一段日子發生了許多，但時間永遠不會為誰停留，生活只會繼續。

月筱筱沒變，一直該幹嘛幹嘛——接活兒，幹活兒，攢錢，進出九都城，時不時去落金野，和苁袅約晚飯，給仙鄉的小魚樂嫦寄信蝶。

一切如常，一切順利。

唯一要說有什麽不太順利的，那便是和曌妍的聯系。

月筱筱給曌妍發了些消息，僅僅只是關心她是否安好，起先曌妍回了，但不說自己好不好，過了些日子，曌妍回她：筱筱，我不好，我非常不好。

月筱筱有些擔心。

她約曌妍在九都城見面，曌妍回她：我近日還在大營，過幾天就回去。

月筱筱：你回來了就告訴我，我們見個面。

曌妍：好。

和曌妍見面這日，月筱筱一直在想曌妍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等在約好的九都城一處小巷中的小院見到後，進門便看見曌妍換去了公主府随侍的裝扮，換回了女裝，月筱筱便心知曌妍的不好怕是和金娉公主有關。

曌妍則笑着對她道：“這小院是不是還不錯？”

月筱筱沒有流露什麽，擡眸四處打量着，問：“你買的？”

曌妍：“我買的，往日自己攢的一些錢，又問家中要了一些，就買了這處小院子。”

曌妍笑着：“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只多不少，也不用約別的地方，你直接來這兒就行。”

“回頭我再把大門門鎖上的銘文給你，你随時想來就來。”

月筱筱畢竟是最好的朋友，沒兜圈子，直接問了：“你不跟着公主了嗎？”

曌妍臉上的笑意一下淡了些，默了默，笑笑，搖頭，就三個字：“我辭了。”

月筱筱自然問：“為什麽。”

跟着金娉是曌妍從前一直就有的夢想。

好不容易從仙鄉考去公主府，月筱筱想不通她為什麽會離開。

曌妍向她伸手道：“走吧，我帶你屋子裏轉轉，我們進屋說。”

進了屋，曌妍立刻擡手打出一個結界，以防隔牆有耳。

月筱筱等着，曌妍轉身，神色淡了，面對面道：“筱筱，我覺得我從前似乎看錯公主了。”

？

月筱筱回視她。

曌妍脫口而出：“我不能明白大婚那日公主為什麽不殺了商羽。”

月筱筱一愣。

曌妍繼續道：“不該殺商羽嗎？天帝的命令，仙族的立場，商羽身上展現出的魔族的特征，還有他這些年一直生活在魔族青舟城的過往，商羽很可能是魔族的一粒棋子，甚至公主心裏也明白她一到魔族就遇到商羽可能是中了魔族的奸計，包括不殺商羽的後果，甚至是大營裏只以她馬首是瞻的六萬親兵，這些不足以讓她堅定殺商羽的決心嗎？！”

曌妍一口氣說完便接着道：“我不能理解，根本不能理解。”

“她是仙族公主，大營将領，她有那麽重的擔子，那麽多的責任和榮光！”

“她為什麽不殺商羽！”

月筱筱沒有開口，靜靜注視曌妍，只在曌妍說到激動之時的時候擡手握住了曌妍的胳膊。

曌妍則流露一臉失望，再次道：“我不能理解。”

“我以為她是殺伐果斷的人，我以為她心裏有仙族的未來和對大局的掌控。”

“可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為了一個所謂的愛人，抛棄背叛了這一切？”

曌妍搖着頭：“她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公主。”

“我無法贊同她的做法，我也已經無法認同她。”

“我只能選擇離開她。”

月筱筱沒有就此發表自己的任何看法和态度，更沒有勸曌妍，她只問：“既然離開了公主府，你日後有什麽打算？”

曌妍：“托公主府的福，我如今在天界是有身份的。我決定考六部。”

“好。”

月筱筱點點頭，贊同鼓勵道：“想考就考。”

曌妍這才流露動容，紅着眼睛濕着眼眶地上前抱住月筱筱：“只有你不勸我再想想，不勸我不要離開公主府。”

月筱筱擡手拍了拍曌妍的後背，寬慰道：“你想做什麽就去做，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不說這些了。”

曌妍吸吸鼻子憋回眼淚。

她松開懷抱，牽起月筱筱地手：“走，我帶你看看裏面屋子。”

……

晚些時候從曌妍的小院出來趕回應事府，玉娘幽幽道：“每個人都會走向他自己選擇的那條路。”

月筱筱沒吭聲。

玉娘：“我很好奇你的選擇。”

月筱筱嘆了句：“你的話真的好多啊，哪兒那麽多感慨。”

玉娘：“你覺得金娉的選擇錯了嗎？你也像你的朋友一樣，覺得公主為了一個男人抛下了一切不值得？”

月筱筱：“轉我10萬紫晶，看看你的實力，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

玉娘：“……”

次日，到落金野吃吃喝喝，再遠眺着看看風景和那群桀桀獸，月筱筱身心得以放松。

她坐在鈞澤做的一把躺椅上眺望遠處，心裏長長吐了口氣，嘆：這才是生活麽。

舒~服~

月筱筱喝了口漿果汁，心裏幽幽：還是有弟弟好啊。

弟弟給她做椅子，弟弟給她壓漿汁，弟弟還給她做熱騰騰的包子。

好！

太好了！

爽~！

她身後小木屋的窗前，卷着袖子的鈞澤正在低頭忙活着手裏的面團，旁邊的鍋裏炖了肉，肉香味從鍋蓋的縫隙裏飄出。

月筱筱悠閑自在又舒服，心道這就是她要的日子。

她已經開始期待日後攢夠錢買了房子接來樂嫦小魚一起住的溫馨小日子了。

玉娘開口道：“到時候你的小男孩怎麽辦？也一起接過去住？”

月筱筱以前從沒這麽想過，但近來還真的冒出過這種想法。

尤其鈞澤脾氣又好、又乖又會幹活兒，如今還做得一手好菜。

月筱筱摸摸下巴，心道：也行。

玉娘：“屆時他什麽身份？”

月筱筱理所當然道：弟弟呗。

玉娘：“現在的弟弟，日後的夫君？”

“……”

月筱筱：我先前那是同曌妍開玩笑的。

玉娘：“別騙我，你騙不了我，你腦子裏明明晃過過這種念頭。”

“咳。”

月筱筱咳了咳，假裝一本正經：沒有，別胡說。

“姐姐。”

鈞澤這時手裏拿着筷子，筷子上夾着塊冒着熱氣的肉出來，走近的同時遞到月筱筱嘴邊，“嘗嘗看，入味了嗎。”

月筱筱張嘴吃下，“嗯！”一聲，點點頭，沖鈞澤豎起大拇指，“可以，入味了。”

鈞澤笑笑，轉身回小木屋裏。

然後月筱筱就跟玉娘在心裏大言不慚地改口了，說：他要願意，要日後還是這麽乖，也行啊，我娶他。

玉娘噓她。

月筱筱晃晃腿，繼續享受地躺了回去。

她腰跡吊的牌子某一刻光芒一閃，從赤色變成了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