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珺花鎮是一個仙鄉, 坐落在與竹護山差不過的仙山中。

但早年的珺花鎮遠沒有如今的竹護山那般富饒，山中土地枯瘠、難事耕種，靈力匮乏、不适修煉。

居住珺花鎮的多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小妖精怪, 又因有附近山中的大妖剝盤管控, 居住珺花鎮的普通仙族人過得十分艱苦。

彼年莫遠歸就出生在這樣的珺花鎮, 不知是被抛棄還是別的原因, 幼年時便是自己獨自一人，躲在山中啃野草啃樹皮, 才活了下來。

當時璧惜劍已經在小天界創立了應事府，為接下面仙鄉的女娘去天界謀生活，因此常年奔走于下面的各個仙鄉，雪鶴時常陪伴左右。

這日璧惜劍與雪鶴來到珺花鎮，碰巧碰見山中大妖在剝盤虐待一衆小妖，小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叫苦不疊，璧惜劍與雪鶴路見不平, 解決了那一貫在山中作威作福的大妖, 解救了衆人。

莫遠歸：“大家為了報答我幹爹幹娘，便告知珺花山的山中有一處不為人知的秘境。”

“恰好我那時候就生活在秘境周圍。”

“幹爹幹娘尋秘境的時候遇見了我, 就收養了我。”

“幹爹為我取名遠歸，幹娘覺得遠歸這名字寓意不好，便添了一個‘莫’字，為我取名‘莫遠歸’。”

聊起這些，莫遠歸一時間滿臉的悵然。

月筱筱聽着, 在意的卻是莫遠歸口中所提的那個秘境。

她想了想，問：“你幹爹幹娘後來有探尋過那個秘境嗎？”

莫遠歸轉頭回眸, 點點頭。

月筱筱一時好奇，問：“可探出什麽了？”

莫遠歸搖頭：“小時候的事, 我印象不深了，就記得雪鶴父親同我提過幾次秘境中的‘太母離幽鏡’。”

太母離幽鏡？

莫遠歸：“據說那是一面可以看見數萬萬生靈之憑生的鏡子。”

月筱筱：“那他們從鏡子裏看見什麽了？”

莫遠歸搖頭：“幹爹幹娘或許同我提過，可惜那時候太小，早不記得了。”

月筱筱看着莫遠歸，想聽她繼續說。

莫遠歸幽幽：“我小時候在父親母親的呵護下，真的過得十分幸福。”

但這種幸福并沒有延續很久——

莫遠歸：“後來因為天界在魔族手裏丢失了鉛嶺三十三洲，雪鶴父親被扣去九重天。”

莫遠歸遙看河上，一時神色凄凄，說：“傳聞他在九重天日日受刑，後來不堪折辱，自缢在牢房。”

“接着幹娘便不知所蹤了，這麽多年都沒有她的消息。”

月筱筱安靜着，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莫遠歸這時道：“可前些日子金娉公主大婚，府中女娘卻突然收到一條賞金幾百萬的通告，那通告并不是府中發出的。”

月筱筱一頓，記得這件事，尤其當時她上天，金娉還是她親手撈出來的。

她反應很快，說：“那是府君發的？”

“除了她，我想不到還能是誰。”

莫遠歸肯定并且堅信道：“她活着，她還活着！”

“只是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在那裏，又為什麽不回來、不同我們聯系。”

月筱筱自然問：“後來有過她的消息嗎？”

莫遠歸搖頭。

月筱筱則思緒跳躍地想到：雪鶴王子一死府君便不見了。

難道雪鶴王子的死有什麽內情？

莫遠歸這時垂眸，有一些話，她想在心中，從未宣之于口，那便是她雖是仙族人，她卻是十分厭惡天界的——上任帝君無德無義無誠信，主動打破了兩族間難得的和平，卻又在丢失鉛嶺三十三洲後，将追責一概推給了雪鶴，雪鶴一生受盡九重天的藐視折磨鞭撻，最後死無葬身，璧惜劍也因此痛苦不已。

莫遠歸心中是恨的，太恨了。

可上任帝君已死，這任天帝還算勤勉明理，也因感念璧惜劍當年為仙界所做的諸多貢獻，分外包容她與應事府，還準許她假扮府君上天庭議事，給應事府該有的地位與榮光，她多少也是感念這一任的天帝的。

莫遠歸壓下心頭一時因回憶而沸起的心緒——她早不是小姑娘了。

這些年她見多了經歷多了，她也在學着當年的璧惜劍，收起個人情緒，挑起應事府這個重責。

可是娘……

莫遠歸：娘，你又在哪兒？你為什麽不肯回來？

*

“報——前方兵甲陣已破。”

“報——大捷！大捷！”

……

六日，仙界大軍拿下嵩天谷，前線移至臻祿湖旁的回祿谷。

又過十多日，回祿谷攻下，仙界大軍奪下了一半的臻祿湖，将前線戰場搬回了靠近鉛嶺第三十三洲的戍楓湖一帶。

屢屢大捷，軍中士氣振奮，九重天的一道道嘉獎也插着翅膀地飛來。

此時正是休息時間的大營內難得松散、吵吵鬧鬧——

不少将士或在河邊洗澡玩水，或進出營帳、說說笑笑；

月筱筱在整理她那多得數都數不過來的“軍功卷”，姝雅雅在帳子裏點着自己的“軍功卷”，各種不服，說：“為什麽我才這麽點，你那麽多啊？”

“為什麽呀？”

“我上前線比你少嗎？”

月筱筱點着自己的“軍功卷”但笑不言，莫遠歸勸道：“筱筱的就是多呀。”

“先前的迷魂陣是她破的。”

“幾個兵甲陣也是她。”

“魔族的斥候也是她眼尖抓到的。”

“可不都是她麽。”

姝雅雅一臉不爽。

月筱筱看過去，問：“怎麽，不服？”

姝雅雅手中變出寶劍便舉着橫在身前，說：“下次！下次我肯定比你先破陣！”

月筱筱：“那就下次再說。”

而這日，遠在九都城的望夜吳恙陸語桐他們給月筱筱送來了不少好東西——各種法寶武器，以及一隊三千人整的“家将”。

這些“家将”都是吳恙望夜陸語桐三家各自家中的護衛。

別看名義上只是護家的護衛，身手實力各個不凡，能勘大用。

望夜他們三人的來信中也說了，說他們都要管顧各自家中的擔子生意與責任等，不能來戰場助陣，既然如此，他們便能出武器的出武器，能出法寶的出法寶，再有就是集合了這三千人的隊伍。

三人的來信中寫：若能将這三千人編入軍中最好，若不能，那就是一縱隊伍，由筱筱姐親自指揮。

我們給這隊人馬取了一個尚算好聽的名字，叫“飛鴻”。

這日，前線戰場，飛揚的獵獵旗幟中，魔族如常地看見了江煜的旗子，看見了金娉的旗，又非常意外地看見了一支陌生的旗幟。

那旗幟是金色的，上書兩個火紅的大字，寫着：飛鴻。

魔族将領眯眼眺望，一旁同樣眺望着的苁袅的目光掠過飛鴻旗看向隊伍首位端坐天馬的月筱筱，神情透露着沉默的嚴肅。

魔族将領憤憤道：“竟讓這月筱筱成了氣候！”

苁袅豁然轉身。

将領：“你去哪兒？”

苁袅頭也未回：“上戰場！”

不久後混戰的戰場上，坐在天馬上持劍殺敵的月筱筱倏地感受到一股掠來的勁風，她立刻壓腰俯身，重新坐起，她高擡劍與對方手中的兵器“叮”一聲碰撞，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穿着魔族盔甲的苁袅。

兩人各持武器甫一對上，一個神色凝重嚴肅、殺意必現，一個略微意外、手不留情，待兩支寶劍的劍刃刺啦冒着靈光地相互劃過，分開，月筱筱輕哼：“久違啊。”

苁袅則冷聲：“那日蘇醒，我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

說完兩人過招，招招狠絕、溢滿殺意。

月筱筱冷靜的：“可惜我沒那麽容易死。”

苁袅一劍劈去：“不試試怎麽知道。”

玉娘忍不住道：“你們還真是誰都不念舊情。”

月筱筱劍尖一挑，劃在苁袅的臂縛盔甲上，帶起冒着靈光與火星的一竄。

她面孔對着苁袅，開口的話卻是對玉娘說的：“念什麽舊情。”

“好的時候就好。”

“不好的時候就不好。”

苁袅以為這是對自己說的，冷笑着接話道：“對，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月筱筱這時道：“不過真論起來，我還是喜歡‘昨天’的你，比較可愛。”

苁袅邊打邊冷哼：“可愛？是弱得讓人同情心泛濫吧？”

月筱筱：“你難道以為現在的自己很強嗎？”

說着一掌拍去，苁袅被打得飛身下馬，站定穩住身形後捂着胸口嘔出了一口血。

切齒擡首，月筱筱高坐天馬上睥睨她。

……

不久後魔族撤退，苁袅在将要離開的時候轉頭與同樣看過來的月筱筱對了一眼。

雙方毫無對舊人與從前的留戀，一個眸色沉冷，一個目光淡定。

收回對視的目光，苁袅快馬加鞭地走了，月筱筱也随歸隊的號角聲撥馬回頭：“駕。”

玉娘這時來了句：“你們兩個重逢，怎麽跟我預料中的完全不同。”

月筱筱邊騎馬邊心道：怎麽，你想我們兩個邊打邊哭，然後再邊哭邊打邊傾訴對對方的舍不得？

玉娘：“不該這樣嗎？”

月筱筱冷靜地心道：有什麽意思，既然已經敵對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玉娘幽幽：“你們倒是都想得開。”

停頓了下，突然問：“你剛剛沒手下留情？”

月筱筱：“沒有。”

魔族那邊，苁袅一回去便從馬上一頭栽了下去——月筱筱說她沒有留情，是真的沒有留情。

該說月筱筱冷情麽？

苁袅不覺得。

因為她也同樣沒有對月筱筱手下留情。

他們二人之間的“情”留在了從前，留在了應事府中，留在了雙方都只是普通應事府女娘的時候。

*

魔族此時十分頭大。

從前他們有無數族人潛伏在仙界，又收買了許多人，與九重天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繼續在暗中籌謀。

他們還繼續打仗，繼鉛嶺三十三洲後，又奪取了臻祿湖。

他們還寫信假意示好九重天，送松默去九都城，迷惑仙族，若不是後來突然與仙界翻臉、攻襲仙界，說不定松默已經在仙族成親，與江煜這個堅定的反魔族之流成了一段秦晉之好，改日生下混血，還能繼續迷惑仙族。

如今好了，一夜回到從前，還把一線崖、嵩天谷丢了，又令仙界冒出月筱筱之流。

松默還一直扣着、日日陣前受辱被捅。

蕤達頭疼死了。

也确是眼下情勢不對，以及心疼松默的關系，蕤達思來想去，還是給九重天又去信一封。

他相信九重天若是看了這封信，會願意将松默送回魔族。

幾日後，一只信蝶飛入鉛嶺第五洲的大王營帳。

蕤達伸手接過信蝶，信蝶飛停在蕤達掌心，當場化做流螢，流螢在空中彙聚成幾行字，寫着：公主幾日後會被送回。

但還請大王記住，公主是被你魔族的勇士救回去的，并不是仙界放回的。

蕤達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幾行字。

幾日後，仙界大營，地下十八層牢房的上十七層一一被人攻破，一行四人來到地下十八層，其中三人蒙面，為首一人戴戲文面具。

面具男一來便引起了松默的注意，趴在地上的松默擡着脖子艱難地看了過去。

面具男卻施法，弄暈了松默，同時順利打開牢房大門，示意身後三人。

蒙面的三人快步走進，其中兩人一人一邊架起松默的胳膊，就要帶着昏迷的松默離開。

不想他們剛走出牢房，面具男身後突然有人影襲來，面具男反應很快地轉身接招，定睛一看，驚訝來人竟是江煜。江煜還不是自己一人，身邊還有金娉等幾人，那幾人上前就要去攔架着松默的幾個蒙面，江煜則直接對上面具男，一時間牢房前混戰一片。

江煜邊與面具男過招邊示意金娉他們，喊：“攔住他們！”

面具男則道：“別管我！帶着松默走！”

一道虛界門憑空打開，架着松默的幾個蒙面人穿門便走，金娉他們緊随其後，也進了虛界門。

面具男則與江煜打得難分上下，心裏則清楚自己中計，江煜金娉他們恐怕早等着自己了。

不久，面具男不敵江煜，捂着心口連連後退，江煜則施法攻去，順利挑開了面具男臉上的面具，露出了面具後的那張真容，赫然是不久前剛從九重天逃跑的九都城前城君寒霜。

見是寒霜，江煜冷臉：“竟然是你。”

寒霜則輕輕哼笑了兩聲，同時瞥了眼江煜身後沖進的一行大營士兵，心知自己走不掉了，索性不掙紮了，束手就擒。

他還揶揄了句：“挺好的，這監牢不關松默了，剛好可以空出來關我。”

士兵上前，一人一邊押住寒霜。

江煜冷着臉：“日前聽說你從九重天的監牢逃跑了，我倒沒想到你還會現身。”

寒霜笑笑：“活兒麽，總要有人幹的。我不幹，也是別人幹。”

虛界門打開，金娉帶人回來了，但只有他們，沒有那幾個蒙面人與松默。

寒霜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待順着金娉江煜的目光跟着看見牢房一角，他的笑容一下凝固——那裏趴着松默。

松默？

怎麽可能！

想到什麽，寒霜不可置信地怒視道：“你們使詐！？”

金娉哼：“早知道九重天會有人來救松默，等你們多時了。”

寒霜脫口而出：“你們把誰送去了魔族！？”

月筱筱閉着眼睛假裝昏睡，憑五感感知自己如今身處的地方，知道蒙面人一直帶着她在趕路。

她問玉娘：“到哪兒了？”

玉娘：“已經進入鉛嶺了。”

不久，随着一陣窸窸窣窣與腳步聲，周圍似是來了不少人。

跟着，苁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姐，醒醒。”

月筱筱醒了，必須醒，因為有人向她施了清醒咒。

她幽幽睜開眼睛，故意面露茫然，卻見眼前的苁袅一臉驚喜道：“姐！”

月筱筱心裏：哦，原來松默還是苁袅的姐姐。

卻見身上突然束來幾圈捆繩，牢牢将月筱筱綁住。

月筱筱：？

苁袅回頭：“你們做什麽？”

為首的魔族向月筱筱擡手抱拳道：“抱歉，公主，您剛從仙界回來，為防萬一，我們不得已出此下策，待驗明公主身份，我等立刻給公主松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