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章

第 76 章

立春、雨水, 清明、小滿，夏至、立秋，霜降、冬至……

凡間四季輪轉而過, 月上宮, 鈞澤一日日長大。

月筱筱不算常來, 但只要來凡間看鈞澤, 都會發現這孩子一見一個樣兒：會到處爬了，會走了, 會說話了，會被兩個姐姐牽着手一起帶出去玩兒了……一下從嬰兒長成了小蘿蔔頭。

月筱筱每每看到都覺得欣慰有趣。

而這期間月筱筱依舊沒有在天界現身，于天界來說依舊是個早已死去的死人。

她不着急，每日不是看書便是修煉，時不時出去打聽些仙魔兩族的情況。

這日百嘉禮為月筱筱帶來了些九重天的消息，說是因前線無人，光華帝君這早已不上戰場的舊将被派去了大營；

松默的去留也有了決定, 說是天庭支持留下松默的那一派鬥贏了, 松默會依舊被留在仙界，如果不是在陣前用來羞辱魔族, 那便繼續關在第一天。

還有件事，但這件事不是百嘉禮告訴月筱筱的，而是月筱筱從九都城聽說的，說坊間傳出當初出賣仙界的穗鑲和穗鑲那已經死去的兒子憐頌都已經回到了紫霄仙府。

九都城上下為此議論而憤慨，畢竟在很多人看來, 當初就是因為穗鑲與憐頌，魔族才會突然攻襲仙界, 如今這兩個罪人回來了，怎麽能繼續無事人一樣住在九重天的仙府中？

不多久, 又傳出憐頌成了不人不鬼的魔物的消息，小天界內外一時嘩然，議論喧嚣不止。

月筱筱戴着頭紗在酒樓的包廂中喝茶，默默聽着酒樓內外上下的議論，突然有種直覺——就像之前岑霆與江煜先後反複地被關進地濁崖一樣，這一次，似乎是沖着紫霄仙府來的？

而光華帝君也被派去了前線；江煜之前在前線受了重傷，一直沒好；岑霆則似乎不再受到重用……

月筱筱心中哼道：他還真是步步為營。

這次既然是沖着紫霄仙府的，想必不用幾日，紫霄仙府便會出事。

果然，沒多久，憐頌不知因何原因被放出了紫霄仙府，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像失智一般，除了認得穗鑲，其他什麽人都不認識，看到人便殺。

他在九重天殺了好幾人才被制服住，紫霄帝君為此上第一天單獨面見了天帝。

據說天帝震怒，憐頌被關了起來，紫霄帝君也因此被禁足貶斥。

消息在小天界傳開，人人憤慨，很多人上街游行，齊聲要求九重天嚴處紫霄仙府。

鬧了幾日後，包括督察司在內的幾大衙司一起查抄了紫霄仙府，不知怎麽查的，竟查出紫霄帝君在小天界有一處‘倉庫’，裏面全是魔界寶靈礦的天材地寶，赫然說明紫霄帝君早與魔族有所勾連，這些難說是不是魔族對紫霄帝君的進貢與賄賂。

天帝震怒，這下紫霄帝君為首的紫霄仙府上下也被關了起來。

奇的是，上上下下都關了，岑霆卻逃了，不知所蹤。

這直接導致九都城為首的坊間對紫霄仙府的非議與貶斥聲更甚，直言紫霄仙府膽大妄為，岑霆逃走卻不束手就擒，是對九重天的大不敬，也是對仙族的藐視。

紫霄仙府上下都該死！

躲起來的岑霆汗流浃背，越想越不對——他确實是逃走的，可他逃走不是因為自己多奸詐，而是因為當時有逃的機會。

如今想想，那擺在他眼前的機會保不準是個想要紫霄仙府上下性命的圈套。

他中計了！

想來想去，無法，岑霆只能铤而走險，想辦法去找江煜。

路上，岑霆面前突然飛來一只信蝶，岑霆起先對那只信蝶十分警惕，并不接，那信蝶則在繞着他飛了兩圈後停下，自動于空中變成流螢，彙聚成幾行字。

岑霆一看，愕然一愣，那幾行字竟然是讓他不要去找江煜，寫着：所有人不過都是甕中鼈罷了，紫霄仙府已倒，下一個便是光華宮，你去找江煜，江煜無論幫不幫你，你們都會被打成一派，對江煜來說，你的到來就是他倒黴的催命符。

誰？

是誰？

岑霆看完，豁然擡首掃視四周。

巷尾，月筱筱轉身，暫時沒有露面。

月筱筱在書閣一樓的窗戶上靠躺着看書，腳邊便是從前鈞澤養的那珠煦明草。

“沈修文”進來，看看月筱筱，原本看看便要離開，沒想出言打擾，月筱筱突然道：“你覺得一個人受盡折磨和苦難後，會變成什麽？”

“沈修文”聞言止步。

月筱筱翻着書：“嗯？”

“沈修文”道：“要麽立地成佛，要麽立地成魔。”

月筱筱嗯了聲，繼續看書，沒說什麽，“沈修文”沒等到她開口，站了會兒，轉身走了。

窗邊的桌上，幾摞書擺放着，其中一本攤開着，正是月筱筱從書閣中找到的雪鶴寫的幾本書。

與月筱筱之前僞裝松默在松默的公主營帳中看到的一樣，這些書以雪鶴的口吻，寫得都很跳脫歡快，其中足見雪鶴是個性情堅毅又開朗的人。

但如今月筱筱看得越多，卻越覺得這些都不是真的。

堅毅、開朗？

呵。

月筱筱輕哼，将看完的最後一本書随手一丢。

她根本不信。

*

仙界的生活依舊，一日日過去，九都城與坊間讨論最多的依舊是仙魔兩族的戰事，說魔族如何如何，被派去大營的光華帝君如何如何，但說多說爛了，似乎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大家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但這日，望夜吳恙陸語桐為首的九都城世家名門分別收到了一只信蝶，信蝶只傳達了幾個字，寫着：不要相信九重天。

人在督察司的曌妍也收到了，她的略有一些不同。

江煜也收到了，不僅如此，人在前線的光華帝君也收到了。

他們的信蝶帶給他們的消息是：

不要相信天帝。

而江煜在信蝶消失前及時打出了追蹤術，憑隔空打在對方身上的印記追蹤到了九都城。

他在九都城內尋找追蹤，想要知道是誰放出了這只信蝶。

可當他越是靠近被追蹤的人，他心口咚咚跳動的聲音越發異樣。

而這感覺從來只來自月筱筱，是因為當初月筱筱在山中救他時為他割腕放血，他喝了她的血之後，這麽多年都會因為靠近而所有感知。

筱筱？

筱筱？！

江煜又懵又愕然，不停轉頭來回搜尋，心口因意識到月筱筱或許沒死而越跳越快。

“筱筱！”

“筱筱！”

終于，他忍不住了，開始邊找邊大喊。

“筱筱！”

巷口，一道戴着輕紗帷帽的人影背光而出，她穿着靓麗秀美，從裝扮來看就一點不像過去總穿短打的月筱筱。

可女子擡手撩紗，露出的面容不是月筱筱又是誰。

江煜愕然看着，一步步過去，走近後步伐越來越快，幾乎要撲過去抱住她，被月筱筱退步躲開，“诶”了聲，說：“別！停！”

江煜這才止步。

月筱筱扯開帷帽，帽子拿在手裏，隔着段距離沖江煜笑了笑，語調輕松地說：“江世子，別來無恙啊。”

江煜心口咚咚，在度過最初的驚訝愕然與不可思議後，此時血往腦子裏沖，什麽都不想，只想沖上去抱住月筱筱。

卻又被月筱筱退步側身地躲開了，還語氣有些無語地說：“不用這樣吧，以前也沒發現你是個這麽肉麻的人啊。”

江煜眼睛都憋紅了，切齒道：“月筱筱！”

月筱筱笑笑：“好了好了，知道你看見我沒死有點激動了，我看到了。淡定，淡定，別這麽激動。”

江煜憋得垂在身側的手都死死捏着、止不住地顫抖。

月筱筱這時則淡了神色，認真問了句話，給他當頭潑了盆冷靜下來的涼水。

月筱筱說：“我的信蝶都看到了吧？”

江煜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默了默，江煜壓下“失而複得”的激動，問：“當初在六弓外的邊境地，你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什麽會死？”

又為什麽活了？

月筱筱心知江煜想知道什麽，三言兩語地簡單說了：“我出來後看了當時從魔族的迦牧親王那裏搶來的一樣東西，剛看完，我就被當場下了兇陣，死在了陣中。”

“我會活過來，是因為鈞澤以命換命，用他的命換回了我。”

江煜聽着便緊緊蹙起眉頭。

月筱筱冷靜道：“你這個時候應該問我我看到了什麽，會被當場殺死。”

江煜問了：“什麽？”

月筱筱：“是魔王為換回松默做的一場交易，那樣東西可謂是一個巨大的把柄。”

江煜不解，到底是什麽。

月筱筱看着江煜，認真道：“那樣東西至今還在我手裏，你帶我去見你父王與金娉，我打開給你們看，你們便知道為什麽不能相信天帝與九重天了。”

前線大營，屏退左右，只剩下光華帝君、金娉、江煜，又打出層層防護隔絕後，月筱筱從芥子中取出那只大棺材，施法推開了棺蓋。

衆人湊近，定睛往棺材內一看，看見什麽，齊齊震驚愕然。

金娉：“怎麽會……”

江煜蹙眉。

光華帝君眯眼。

棺中，赫然是當今天帝。

而若天帝在這裏，在棺中，那如今九重天上的那位，到底是誰？

月筱筱：“若我沒料錯，天帝在這裏，如今假扮天帝的，正是雪鶴。”

*

九重天，第一天。

雪鶴面前的高臺上躺着他新做的一個肉身，這肉身的模樣與從前的璧惜劍一模一樣。

但新的肉身只是肉身，一旁，大金籠中，綠色的霧氣凝固着，一動不動。

“你不喜歡嗎。”

雪鶴輕嘆：“我以為你會想回到我身邊。”

“罷了。”

雪鶴擡手，袍袖一揮，那肉身自動消散。

再開口，雪鶴仿佛恢複了情緒，淡笑道：“玉娘，不用多久，這世間便不再分什麽魔族仙界。”

“你我當年的心願，就要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