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池燃輕掩上房門出來，看了看腕表，已過零點。

他對客廳沙發裏打盹的利闌意說：“我下樓給我媽買點吃的，你困了就先睡。”

“不送阿姨回療養院嗎？”

“太晚，不折騰了。一會兒給院裏回個電話，明天再送過去。”

“那我陪你一起去買吃的吧。”利闌意起身走上前。

“不用，這一片樓下我很熟，很快就回來了。”池燃探手撫住他的後腦，輕輕搭了一會兒，似在親昵，又似在放松身體，汲取能量，“我的房間在那邊，你去床上睡吧。”

利闌意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路文珍斜對面的卧室，“這兒是你家？”

“嗯，高中之後，跟我媽一起搬到這裏來住的。”

“在我去港城之後？”

“嗯，住了好幾年。後來我媽身體狀況越來越不行，需要人照顧，才去的療養院。我媽不住，這兒又離酒吧街遠，我後來也就不常回來住了。”

池燃深邃的眼眸專注地望着他，就這麽停頓着，似在問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利闌意忽覺心髒好像被一堵溫暖的牆包圍着，撲上去抱住池燃，趴在他肩膀上，黏糊了一會兒說：“哥，你去吧，快點回來。”

池燃嘴角的弧度漸柔，輕按了按他的後腦，而後離開了。

利闌意獨自進了那間卧室。

溫黃的燈光倏然亮起，像是照亮了他曾缺席的那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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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潔的米白床鋪，躺着木吉他的飄窗，一整片擺着池燃從小到大參加各種音樂類比賽獎項的書架……

利闌意好像看見那個穿着藍白校服，背上挂着吉他，愛掐他左臉頰的男孩子，正慢慢朝他走過來。

明明身上積累了一天的疲憊，此刻他卻大腦興奮，完全睡不着。

索性沒上床，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他坐在飄窗上，輕輕抱起那把吉他，翻到背面。

上面有用修正液塗寫上去的三個字：利、闌、意。

油亮高雅的吉他漆面，被橫七扭八地塗上刺眼的白色大字，簡直是災難。

時隔多年再看到自己的‘傑作’，利闌意依舊覺得讪然。

這是池燃當年最常用的一把吉他。

上了高中之後的池燃出落得越發高大帥氣，再加上音樂這一完美的加分項，幾乎是整個高中所有女生的理想男友。

就連校花方靈也不例外。

有一天，還在上初二的‘小屁孩’利闌意，背着一書包好吃的零食，偷摸混進高中，來找池燃。

池燃有藝術加分，高中考上了當地不錯的四中。

四中離他們原來的初中有點遠，所以兩人見面比以前少了很多。

利闌意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終于抵達四中。

又是跟門衛安保躲貓貓，又是四處問人，才在音樂教室找到池燃。

結果，卻看到池燃跟一個大眼睛的漂亮妹子并排坐在一起，舉止親密。

那個妹子還抱着池燃整日形影不離的吉他，彈曲子彈得正開心。

池燃性子冷，走得近的朋友并不多，而且他一向寶貝自己的吉他，極少給人碰，走在路上被人擦肩撞一下，都要檢查半天。

更別說是這樣，直接借給人彈了。

跟他認識這麽久，利闌意從未見別人彈過他這把寶貝吉他。

利闌意頓時就火了，把一書包零食氣鼓鼓地砸到池燃身上，拔腿就跑。

池燃追了上去，帶他去吃了四中旁邊超級好吃的一家綿綿冰，才把他哄好。

利闌意自以為不着痕跡，其實很明顯地旁敲側擊：“哥，你該不會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吧？雖然咱們不是什麽好學生，但還是不要早戀了吧。先不說早戀影響學習，要是讓老師或者家長知道，又要逼逼叨叨地教育半天，這多煩人吶……”

從小打架逃課的利校霸，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給人安利，早戀是一個多麽不好的行為。

池燃表面只是風平浪靜地應承，其實心裏早就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樂瘋了。

沒幾天，利闌意再來找池燃的時候，趁人不注意，直接把自己的大名簽到吉他背面。

他沒什麽音樂細胞，要像方靈一樣彈好這把吉他不是件易事，腦袋一熱，就想通過這種幼稚的方式，宣誓主權。

簽字一時爽，簽完之後，望着那修正液塗上的醒目醜字，利闌意心裏發了慌。

完犢子，這麽醜！池燃看到一定要生他氣了。

誰知事後，池燃卻沒有生氣，而是勾着嘴角說：“這把吉他用了好多年，音質有點變了。”

他懲罰似地掐了掐利闌意的臉頰，“搗蛋鬼，你正好賠我把新的吧。”

思緒拉回現實。

其實還在念初中的利闌意，尚未完全開竅，撞見方靈彈池燃的吉他，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吃醋，只是覺得心裏不爽。

再到後來在吉他背面簽大名，也沒想那麽多，完全是出于本能。

現在看來，早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性向之前……

早在那個炎炎的午後，他從池燃身上醒來，發現自己身體有反應之前……

他就已經喜歡上了池燃，這種喜歡，無關欲|望，無關任何事。

池燃問他：能不能管住自己不變心？

他對池燃的心，何曾變過？

不過是最想要的得不到，才囫囵過了這些年。

卧室的架子上，除了林林總總的音樂大賽獎章，還有不少池燃舉着獎章的照片。

有一些，利闌意有印象，是自己幫忙拍的。

照片裏的池燃，嘴角微微勾着，說不上是在笑，但能看出獲獎的喜悅，尤其一雙眼睛，望着鏡頭時，和煦又溫柔。

像是透過鏡頭，在看拍照的人。

當年的利闌意并未察覺有什麽特別，現在這些照片都擺在一起，他再看自己去港城之後，獲獎的那些。

日益長成大人模樣的少年，眼裏的溫煦不見了，眉宇日益鋒利，深邃虛惘的眼眸，看似盯着鏡頭，卻實際不知飄向了哪裏？

順着這一張張照片，架子最底部的一個木箱子，兀然出現在利闌意的視線中。

他蹲下抱起箱子，坐到床上，遲疑地打開。

其實他剛一抱起箱子的時候，心裏就有些不一樣的情緒泛起，或許是他的心理作用，或許冥冥之中什麽力量的牽引。

當他看到裏面東西時，心裏的情緒、力量，完全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

“哥，你喜歡那個棒球帽吧？”

他在校醫室挂完水，忍着腳痛跑完1500贏來的那個棒球帽。

池燃當時不領情把他狠狠訓了一頓，一星期沒跟他說話，實則卻一直把那個帽子留到現在。

“本人利闌意，保證即日起每天都要認真吃蔬菜，此處的蔬菜不包括綠色的棒棒糖以及黃瓜味的薯片……”

“本人利闌意，保證以後不再随便打尚意那個壞種。此保證并不代表本人對壞種有一絲一毫的諒解，而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哥哥不許我打壞種，因為壞種愛告狀，爸爸會罰我，哥哥會心疼，我是男子漢，不能讓哥哥心疼……”

“本人利闌意，保證以後不再兇同學、捉弄同學，跟同學友好相處。多跟大家交朋友，因為哥哥說，其實大家都跟他一樣可愛。（哼，誰說的？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跟哥一樣可愛的小朋友！！！）”

……

一行行歪七扭八的稚嫩字跡，一頁頁紙張泛黃的保證書，池燃全部仔細地用文件夾整齊地收摞在一起。

還有利闌意每年給他送的生日禮物，小火車模型、變形金剛、黑膠唱片、錢包……

箱子的最底下，是一把斷弦的吉他。

利闌意一眼認了出來，這是他賠給池燃的那把，打了好幾個長假工才攢夠的Gibson。

只可惜，送給池燃的那天，他跟人吵架，一怒之下把吉他摔了……

兩人從相識開始的一切，都被池燃好好地，安放在這個箱子裏。

利闌意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剛回京城那晚，在酒吧與池燃重逢的場景。

他喊‘池燃’名字的那一刻。

池燃深黑的眸子裏的愣怔，哪裏是不記得他了？

分明跟他一樣。

是某些深埋心底的東西，一瞬間沖出來了。

猝不及防，難以抗拒……

卧室的門被霍然推開，池燃微喘着出現在房間，一只手裏還提着未來得及放下的粥。

他大概是忽然想起什麽，才急匆匆地趕回來。

“別看，都是些沒用的舊東西。”池燃果然是為了這個趕回來的，大步上前合上箱子，就要收走。

利闌意抓住他的手腕，“沒用的東西，還整理得這麽好？”

“整理出來，是要丢的。”池燃還在嘴硬。

“哥，你到底在逃避什麽？”利闌意注視着他的雙眼，“不管你在逃避什麽，我想告訴你，只要你願意跟我一起，什麽都能克服。”

池燃也怔怔地注視着他，深沉的眸色，在溫黃燈光的調和下，顯得溫煦不少。

“哥，這把Gibson你還留着？”利闌意将箱子裏的吉他取出來，輕輕撫摸着，“你還記得那天嗎？我們吵了很大的架，我把它砸爛了，我以為你早就丢了呢。”

利闌意的眼光漸深，“那天，我請你看電影，在電影院等了好久好久。哥，如果早知道那會是我去港城之前，跟你的最後一次見面，我絕對不會和你吵架。”

利闌意的手慢慢從他的手腕，移到手掌，然後将他的手指，納入掌心，溫聲說：“其實那天，我不是要跟你吵架的，我是去跟你表白的。”

他擡眸，那雙灼灼的桃花眼真誠得不含一絲雜質：

“哥，這周末有空嗎？我想請你再看一次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