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無處可逃
無處可逃
張淙面對張漢馬一貫沒什麽表情,他這會兒眼皮都沒動喚一下,擡腿就往前走。
要說那些稀松破爛的玩意兒其實是最扛摔打的,就瞧這破“家門”。這所謂的家門,之前被張淙摔得撼天動地,竟然還沒一命嗚呼,生命力特別頑強。
張漢馬也挺頑強的。張淙也頑強。
張漢馬沒說話,他把垃圾扔門口以後,只是站在門邊,眼睛盯着張進了屋子,這才閃身進來,順手把門帶上。
張淙拐進洗手間用涼水洗了個手。他出來時張漢馬嘴裏叼了根兒煙。
張漢馬拐着啞嗓子,話裹在煙霧裏:“張淙,你長大了啊。”
張淙進自己屋的腳步頓了頓,扭臉看他。
張漢馬笑了一下:“小兔崽子長大了,翅膀硬了。”
他目光轉向西屋前的衣服架子:“敢拿老子錢了。”
張淙的眼睛垂下來,看見張漢馬褲腿上的一圈兒泥。他心想,怎麽不全身都沾上泥呢,埋泥地裏死了算了。
張淙也笑了笑,出奇認認真真道:“老子養兒子,不是天經地義麽。”
他這話說完,張漢馬明顯愣了愣,但也就是愣了那麽一瞬間。張漢馬狠狠一呸,把嘴裏的煙呸出去老遠,正巧落在張淙鞋上。
“你少在這跟我繞圈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拿錢是幹什麽,旁邊的老頭快死了吧?你攢着給他入土呢?”張漢馬破口大罵,“一天到晚管別人家的事,有錢沒地方花了?你有那本事,先把你爹送葬的錢攢夠吧!”
張淙擡腳,把鞋上的煙抖掉,又踩滅,心想誰要給你送葬,做的美夢,你不如暴屍街頭吧。
他又用了點勁兒,把那踩滅的煙碾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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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轉身就要進屋,張漢馬在後頭再來一句:“身上的衣服哪來的?看着不像新的。”
張淙在原地閉了閉眼。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快走幾步逼近張漢馬,一腳踹翻了張漢馬身前的桌子:“少他媽管我的事,別惹我。我去你/媽的。”
他罵完心裏痛快了,就像堵塞的下水道突然疏通一樣,暢通的一瞬間又無比的惡心。
張淙幾乎是跟逃命一樣飛快鑽進了自己屋裏。這飛快的确是快,快到張淙關門進屋時張漢馬剛反應過來,張嘴繼續罵。
張淙慢慢走向那坍塌了一半的小床,屁股擱床邊挂個角,坐下了。
張漢馬那腿軟沒骨氣的在踹他的門,但沒踹開。外面有劇烈的叫罵聲和砸東西的聲音。張淙有點驚訝,就他家這小破地方,竟然還有那麽多東西能砸,也是奇跡了。
張淙就坐在那小小的床角,盯着門一動不動,入定了一樣,外面的聲音從他的左耳朵進去,又從右耳朵出來。
張漢馬大概折騰了二十多分鐘,張淙終于聽見他穿上了外衣,“咣當”一聲關門出去了。照這架勢,張淙估計他今晚應該不會再回來,真好,他的目的達到了,清淨。
張淙呼出一口氣,這才動了動。他站起身打量着床,覺得應該弄幾塊磚頭來墊一下,這塌的,跟小山坡一樣,一溜邪氣,還不得睡出腦充血,他琢磨着晚上還是去醫院陪床,晚點去,應該不會碰見晏江何。
張淙彎下腰,把床墊子掀開了,他看着床板愣兩秒,發現床底下有一個袋子。
張淙把身上晏江何的衣服脫了下來,莫名其妙抖了抖,扔在桌子上。
他趴到地上,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那袋子拖出來。打開一看他就樂了,這不是他冬天的衣服麽。他就說怎麽找不到,原來去年被自己塞床底下了......
張淙打開翻看,留下來的不多,就有兩件衛衣,一個深灰色的短款棉襖,還有一條內穿的保暖褲。
呦,保暖褲呢。
張淙抻着褲子彈了彈,撲了一臉的灰。
張淙:“......去你的吧。”
張淙拎着褲子和湯福星毀容的棉襖去衛生間洗。可能是褲子太嬌弱,或者張淙太兇殘,反正張淙淋上洗衣液,手剛剛搓一下,褲線就“刺啦”一下被他扯開了。
張淙:“......”
這個冬天他不配有保暖褲。
張淙把保暖褲扔進垃圾桶,下意識放輕力度,慢慢搓着湯福星的衣服......
。
周末天氣出奇的好,溫度回升,風寒收斂許多,太陽一照竟然有些暖洋洋的體感。
張淙之前跟湯福星說過周末要去寵天下幫忙,于是一大早寫完作業,路邊随便吃了倆包子就去了。
進店的時候湯福星的媽媽正在拖地,迎接張淙的是此起彼伏的狗叫。
他看了一眼,籠子裏有三只狗,一只中型,兩只小玩意兒,應該是寄養的。
“于阿姨。”張淙簡單打個招呼。
“哎,張淙啊。”于阿姨對他笑了笑,直起腰來,“湯福星在樓上吃飯呢,你吃沒?”
“我吃了。”張淙說着,要從于阿姨手裏拿拖把。
“不用你拖。”于阿姨沒給他,伸手指了指籠子裏的三條狗,“你去叫上湯福星,你倆後頭遛遛狗吧。”
“好。”張淙應了,去樓上叫湯福星。
湯福星早上吃油餅,吃的一手油,張淙踹他屁股趕騾子一樣把他趕進了衛生間,洗完才一起去遛狗。
店後面比較空曠,隔着一片沙地才是住宅區,特別适合遛狗。
張淙蹲在地上,看那只中型犬撩起腿對樹根撒尿,白的小型犬抻懶腰,另外一只在甩頭。
湯福星站在他對面,雙手抱胸,也盯着三個畜生看。
張淙突然擡頭,沒頭沒尾問了湯福星一句:“貓瞎眼能治麽?”
“啊?”湯福星愣了愣,“貓瞎眼?那不一定吧,有先天的有後天的,可能是什麽炎症,能不能治得去寵物醫院問,我家美容美發的不會這個。”
“哦。”
湯福星:“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不幹什麽,随便問問。”張淙站起身,把身上的衣服緊了緊,不自覺跺兩下腳。
晏江何的衣服讓他換下去了,他實在不想穿晏江何的,煩。可惜他自己這個就是個短款,下面沒有保暖褲,一條牛仔褲雖然沒再漏洞,但還是單片子,冷飕飕的。
“對了,你衣服我給你帶來了,扔在店裏沙發上。”張淙說。
湯福星看一眼張淙身上的棉衣:“哪兒找到的?”
“床底下。”
湯福星:“......”
“你先看着狗,我轉一圈兒。”張淙說完就走了。
張淙轉了挺長時間,能有十來分鐘,狗都快凍哆嗦了。直到湯福星想先進去了,張淙才回來。
“你可算回......我操,你要幹嘛啊?”湯福星看見張淙手裏擎了四五塊磚頭。
湯福星有點緊張:“哪兒來的?”
張淙伸手指個方向:“那邊有個施工地,我去撿的。”
“你拿它幹什麽啊?”湯福星突然嗷一動靜,把旁邊正用後腿撓癢癢的小狗吓一跟頭。
張淙皺了下眉心:“嚎什麽。我床塌了,墊床。”
“哦,吓死我了。”湯福星緩了口氣,“進去吧,冷了。”
“嗯。”張淙眯一下眼睛,把磚頭放在了後門口,等走的時候再拿走。
“你家裝狗糧貓糧的那些大編織袋,有沒有空的,多餘不用的?”張淙問。
“有啊。”
“等下給我找一個。”
“你......”湯福星把三只狗趕進門,探頭看一眼,他媽在裏面收拾地上的狗毛。
湯福星湊在張淙跟前,誠惶誠恐又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真的想斷黃亮一根骨頭吧?”
“嗯?”張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要不差多少錢你跟我交個底,我跟我媽商量商量借給你行不行?”湯福星說,“你別把事兒鬧大了,小打小鬧也就那麽着了,這骨頭要是斷了,進醫院一折騰......”
張淙終于想起來了,他之前好像的确跟湯福星提過,說劉恩鳴雇他的手,要斷黃亮一根骨頭。
張淙伸手在湯福星後背不輕不重抽了一巴掌:“想什麽呢,我就是拿來有用而已。”
湯福星端量着張淙的表情,好像的确沒什麽異常,再說,張淙應該也不會騙他,要是真的準備去斷黃亮一根骨頭,按照張淙的性子,應該給他甩出一句“關你屁事”,或者直接一個“滾”。
湯福星抿了抿唇,點點頭:“行,我給你找一個。”
“嗯。”
兩人一起趕着狗往裏屋走,把狗鎖進籠子,弄上吃喝伺候好了以後,大門突然被推開——來客了。
“歡迎,您......”張淙的話卡在嗓子裏出不來了。
他看見晏江何單臂圈着一只雪白的貴賓犬,一人一狗四只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張淙被這詭異的狀況弄得頭皮都炸了:“你?”
晏江何回過神來,勾起嘴角笑了:“是,我。”
張淙:“......你家狗?”
晏江何從善如流:“是,我家狗。”
張淙想揍人。
他怎麽就走哪兒都能遇見晏江何?他這是怎麽了?這世界就這麽小麽?
“哎,晏大哥。”湯福星露一臉笑過來了,他伸手搓了一下晏來財的狗頭,手法很熟練,“洗來財啊。”
“嗯。”晏江何笑笑。
今兒趕上他休息,就被奴役成了勞動力。晏濤要去醫學院做講座,完事兒還要去看馮老,他得車接車送。周平楠女士也不體貼,她嫌棄晏來財不夠香了,于是一大早,晏江何送完了親爹,又送晏來財洗澡。
“你們認識?”張淙聲音拔了個高,透着震驚。
“是、是啊。”湯福星被他這一驚一乍弄傻了眼,交代說,“晏大哥是我們家的常客啊。”
這時候于阿姨拉開門喊出一聲:“哎,小晏來了啊,湯福星你快點把來財抱進來!”
“哎,來了!”湯福星接過晏江何手裏的晏來財就往裏走。
能看出晏來財和湯福星還挺親的,湯福星把它抱過來的時候,晏來財還在湯福星下巴上蹭了一圈兒。
張淙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語言真是個蒼白又削薄的東西,比如現在就沒有哪句髒話,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他周圍的人,怎麽都認識晏江何?他有一種被晏江何包圍的感覺,這感覺很不好。
“怎麽了?”晏江何看張淙這副吃癟的模樣就覺得好笑,“你和老板娘的兒子是同學?”
“是,還是好朋友。”張淙瞪着他。
晏江何輕輕笑了:“哦,緣分真奇妙。”
張淙看晏江何的笑臉,有點兒想啐一口吐沫星子。
“你說是不是造化。”晏江何終于笑出了聲,他從兜裏掏出一張卡,扔在桌上,“我還是他家VIP會員呢。”
張淙低頭看一眼,還真是。湯福星親媽特別上檔次,會員卡做的跟店名一樣大氣有範兒。
金光閃閃一張卡,上面印着更金光閃閃的三個大字:寵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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