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交代

交代

張淙應該沒再燒起來,但晏江何摸完他的頭,還是站起身給他找了溫度計。

晏江何拿酒精給溫度計消毒,然後一把扯開張淙的衣領子,把溫度計怼進張淙腋下:“給我夾好了。”

張淙低着頭,全程沒看晏江何,十分沒有反抗力。

“兩句話給你罵蔫兒巴了是吧。”晏江何冷冰冰地笑了笑,“再不聽話,我揪着你的耳朵罵。”

晏江何從上往下端量了一下張淙,張淙帶着病,又缺血,還營養不良,現在那副尊容別提有多好看了,嬌弱得一塌糊塗。

晏江何看不上他這模樣,皮笑肉不笑地評價道:“死相。”

谇完了人,晏江何終于心滿意足,轉身出了屋子。

張淙定在那兒仿若一具毫無生氣的僵屍,直到一旁的晏美瞳扯嗓子喵喵了好幾聲,張淙才呼出一口氣,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裏。

太狼狽了。

張淙真的不太明白,他到底是欠了晏江何什麽債?為什麽每次在晏江何面前,他都如此狼狽?如此難看?像只臭水溝裏的老鼠。

而晏江何呢?這個男人永遠得心應手,永遠那麽容易就能擺布他的一切,摧垮他的所有。就連他最見不得光,最隐秘的心思,也一點不肯放過。

張淙是真的恨死晏江何了。

晏美瞳仿佛嗑了藥,一個勁兒在旁邊叫喚,張淙被它吵得頭疼,只得側過腦袋,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它:“閉嘴吧。”

晏美瞳并不聽,繼續抻脖子高歌。

這時候晏江何又進來了,他手裏托着一碗粥和一杯水。他剛進門就怼了晏美瞳一眼:“晏美瞳,你再嚎,我就把你扔下水道裏喂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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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美瞳立馬腦袋一耷拉,閉嘴了。

“......”張淙簡直不可置信。

晏江何笑了笑,走過去把水杯放下,又把粥塞到張淙手裏,順便抽出張淙的體溫計。

果然沒再燒了。晏江何收好體溫計,萬般愉快地撸了一把晏美瞳的皮毛,晏美瞳舒服地抻了抻腿兒。

張淙:“......”

張淙瞪着自己雙手捧着的一碗粥,瞪了半天才擡頭看晏江何。

“看什麽?”晏江何啧一聲,“怎麽着,大米粥拌紅糖你不愛吃?想喝小米的?”

晏江何勾起一邊的嘴角:“寄人籬下,就老實聽話。”

“我......”張淙覺得,他該把這碗粥扣晏江何臉上。但他約摸是又被鬼摸了,端起來喝了。

“慢點喝,再把食道燙了。”晏江何嘆了口氣。

張淙一碗粥喝得挺快。原因很簡單,他是憋着氣灌下去的,不然當場就能吐出來。

張淙病得難受,食欲本就不旺盛,晏江何這粥做得更是沒有人性。白粥無比清麗,米粒能顆顆數出數來,再攪和進一勺子紅糖,這打的是一碗狗食。

張淙喝完粥咬了下牙,又緩了口氣兒,這才徹底壓下去。

“喝完了把水喝了。”晏江何又指了指一邊的水。

張淙放下碗,把杯子拿在手裏,剛湊到嘴邊喝一口,眼睛就瞪了起來。

晏江何立馬指着他說:“敢吐我就掐死你。”

張淙沒吐,倒是猛地嗆了一下,水都從鼻子裏嗆了出來。他頓時一通猛咳,全身都在抖。

晏江何飛快接過他手裏的水杯,免得他給掀床上去。同時,晏江何抽出幾張紙巾按在張淙臉上:“別拿手捂着,擦擦。”

張淙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裏都開始拉弦兒了。晏江何聽得直皺眉,他手心碰到了張淙的手背,登時被他冷得嘬牙花子。

晏江何給張淙抹了兩下臉,拍着他的後背順氣兒。

張淙這一下可真是夠嗆,肺估計都要咳碎了。他弓着身體,臉憋得通紅,幾乎要趴在晏江何身上。

“至于嗎?說掐死你,你就吓成這樣?”晏江何把他扶穩了些。

張淙倒上兩口氣,那動靜像過了攪碎機的砂紙:“你給我喝的什麽?”

“糖鹽水。”晏江何嘆了口氣,抓起張淙的手,一下一下捏着他的合谷穴。

張淙想把手往外抽,晏江何立即狠狠掐了他一下:“別亂動。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晏江何捏得力度适中,張淙慢慢也倒過了氣兒,手漸漸有了些溫度。

晏江何讓他躺着,擡手在張淙臉上拍了兩下:“老實睡覺。”

說完他也懶得再搭理張淙,揪過晏美瞳就出去了。

張淙真的結結實實睡了一覺。他醒過來的時候屋裏誰都沒有,沒晏江何,也沒晏美瞳。

他緩緩從床上起來,推開門,腳剛邁進客廳,就看見晏江何坐在沙發上,晏美瞳仰着腦袋躺在晏江何腿上。晏江何一手掐着晏美瞳的脖子,另只手拿着根棉簽,正給晏美瞳的眼睛上藥。

“出來幹什麽?”晏江何沒看張淙,直接問道。

張淙下意識就想問一句,這貓的眼睛還能治好?

然而晏江何直接給他堵了回去:“再想走我絕對抽死你。你現在可打不過我。”

“......”張淙眼珠子摳地板縫,站到腳底板都疼了,終于說出一聲,“上廁所。”

晏江何給晏美瞳上完了藥,把棉簽一扔,仍掐着晏美瞳的脖子。晏美瞳瞎到極點,不知生殺為何物,竟臭不要臉伸出兩只爪子,抱住了晏江何的手。

晏江何擡起頭,一雙眼睛彎起來,話裏帶着調笑的意思:“哦,滾吧。”

張淙這一步邁出去差點兒沒膝蓋一軟跪地上。這人是真的不能生病。一生病,滿盤皆輸。

張淙從廁所出來,晏美瞳也得到了解放。晏江何把它扔到一邊啃貓糧去了。

張淙盯着晏美瞳撅起來的尾巴看,腦子一片空蕩,根本不知道想什麽。

“過來。”晏江何手裏抖着一件外套,跟張淙說。

張淙站在原地沒動,就是把視線移向了晏江何。

“我剛才沒在叫晏美瞳。別讓我說第二遍。”晏江何皺了下眉頭,“張淙,過來。”

“......”張淙空着腦袋,慢慢走了過去。

晏江何下巴點了點沙發:“坐下。”

張淙坐下。

“把桌子上的藥吃了。”晏江何把衣服搭到張淙身上。

張淙看了他一眼,拿起藥吃了。

晏江何突然又笑了笑:“總這麽乖多好,你還是病了比較可愛。”

張淙:“......”

“我問你,你那些錢都是哪來的?”晏江何盯着張淙,“賣血賣了多少?還有什麽別的途徑嗎?”

他眯了下眼睛:“去偷過嗎?”

晏江何:“張淙,我告訴你,你必須給我交代清楚,給我好好說話,別再瞎扯淡。不然你試試。我保證你會後悔。”

張淙抿着唇,在原地坐着不出聲。晏江何也不催他,就坐在他身邊陪他耗。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張淙終于耗不住了。

他開了口:“沒賣多少。兩次。一次200CC。頭暈。”

“活該。”晏江何冷笑道,“就你那一天到晚的王八揍性,就該暈得死過去才應景。”

晏江何頓了頓,說:“賣血犯法你知道嗎?”

張淙看着他,突然笑了下,他輕聲說:“連未成年人盜竊未遂算不算犯罪你都不知道,竟然知道賣血犯法。”

“......你挺行啊,還有力氣跟我逗咳嗽?”晏江何瞪張淙一眼,“那你遂過嗎?”

張淙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口氣兒:“沒有。”

張淙是真的沒偷過。

“再沒別的途徑了?給我交代全。”晏江何又問一遍。

“打架。”張淙說,“學校有學生給我錢,讓我去幫他收拾人。”

晏江何一下就明白了。他挑起眉梢,想樂:“厲害了,還成打手了。現在的熊孩子挺有經濟頭腦啊。”

張淙不可置否:“再沒了。”

晏江何伸手指了指他:“真有本事。”

張淙琢磨了一下,腦仁兒隐隐作痛,給晏江何回出一句:“天無絕人之路。”

晏江何沒說話。張淙這種,估計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馮老說過,張淙以前也打過工,但打工來錢太慢了。

“行了,回屋睡覺吧。”晏江何擺擺手,示意張淙滾蛋。

張淙嘴唇動了動,但什麽都沒說,站起身往屋裏走。

“張淙。”晏江何突然叫了他一下,他扭過頭,看着張淙,“讓老頭出院吧。”

不知道是不是晏江何的錯覺,他感覺張淙的脊背好像抖了一下。晏江何在心裏嘆氣,補充說:“治不了,現在就是數日子過,在醫院也是白搭,窮遭罪。他挺想回家的。”

張淙僵硬着轉過脖子,擰巴眉毛瞪晏江何:“你一個醫生,是怎麽說出這種話的?”

“哪種話。”晏江何站了起來,他臉肅下來,“判病人死刑嗎?”

晏江何走到張淙跟前:“你是不是對醫生這個職業有什麽誤解?”

“誤解?”張淙的手垂在身側,握成沒什麽力氣的拳頭。

晏江何:“你覺得,明知道病人已經沒救了,還要扯着他遭罪受苦,折騰到死,就是對的?”

“張淙,其實沒有什麽對錯,這種時候,要尊重意願。”晏江何低聲說,“醫生是要治病救人,但只要是個人,就總有無力回天的時候。這個時候,作為醫生,更要有冷靜的頭腦,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患者和......”

他看着張淙,語調放輕了一些:“和患者家屬。”

張淙感到自己耳邊“嗡”得一下,他頭皮發緊。

“你不也明白嗎?早晚有這麽一天,就連拖延,都拖延不來的時候。”晏江何竟伸出手,拍了下張淙的背心,“盡人事,聽人命。”

“不是聽天命嗎?”張淙下意識問道,聲音很低。

“誰聽那玩意兒。”晏江何笑了,“就聽人命,聽老頭自己的命。他想怎麽活,就怎麽活。”

“他想回家,不想住院,你知道吧。”晏江何說,“張淙,你老大不小了,別總讓別人慣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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