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畫

這件事用兩杯聖代收了尾。鐘甯沒法提,怎麽都別扭,好自為之算逑。鐘甯更沒想看戲,他最多算靜觀其變。——左不過要翻車,他備上幾瓶酒,陪着灌肚皮,順道聽晏江何罵娘。

張淙放暑假還不如開學清閑。他晚上悶在屋裏寫題,白天又去練車,每天都要霍霍出一身汗。再加上畫室和Azure的活兒,張淙巴不得能影分身。

不過忙一點也好,他就沒那麽多閑工夫去觊觎不該觊觎的東西。大半個暑假過完,張淙身高長到一米八六,天天暴曬卻不怎麽不見黑,将駕照考了下來。

晏江何倒是依舊有吃有喝,不論張淙怎麽分身乏術,也從沒虧過他那張嘴。

那天晏江何在家閑着,扛着晏美瞳又晃進張淙屋裏,從張淙桌上拎起一大本五三高考,登時愣了眼。這哪是練習冊,簡直比磚頭還沉,裝書包裏就是兇器,打仗鬥毆不能更順手。

晏江何再翻開瞅一瞅,發現張淙這一本幾乎全部做完,冊子被寫得密密麻麻,錯題的部分還用紅色筆标有批注。

晏江何臉擰了:“這小子簡直不是人。”

晏江何閑得五脊六獸,尋思張淙最近太累,良心難得鑽出個苗頭,眼見要到飯點兒,他摸摸肚子,決定今天主動下廚。

他扒拉着瞅了瞅,冰箱裏還有張淙之前就炒好的肉醬。做個過水面拌一拌,應該很簡單。

不過理想和現實總有着巨大差距。

晏江何鼓搗一口鍋,将冷水和面一起下鍋煮,然後又嫌棄開鍋慢,改成了最大的火。

等鍋裏的水咕咚咕咚冒出半天熱泡,一層白沫已經從鍋口掀出來了,晏江何才大發慈悲地調至中火。

一鍋面煮完他拎筷子往外撈,撈碗裏就是一坨球。張淙做的面可不是這樣黏糊行當的。

晏江何起初琢磨是不是他和張淙用的不是同一個牌子的面條,但他思考了一圈發覺賴不成面條的品牌廠家。

張淙沒來之前,晏江何就是這種廚藝。他只會下面條,要麽軟得奶歪,要麽硬得費牙,軟硬适中等于走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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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瞪着自己的“作品”,半天嘆了口氣,給一鍋面全倒了。

晏江何從小被周平楠養得嘴叼,但工作以後自己搬出來住,久而久之也能湊合着完犢子廚藝,偶爾對付一下。可他這半載又被張淙慣出毛病,再加上張淙馬上就要帶着一雙巧手進門,晏江何便又湊合不得了。

晏江何正浪費糧食,門口就傳來了動靜。

張淙進門,懶得搭理湊過來獻殷勤的晏美瞳,一雙眼的首要任務就是找晏江何。

等他擱廚房找到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了下。從搬進來住,張淙就沒見過晏江何進廚房做飯。

“......你做飯呢?”張淙看了眼垃圾桶裏的面條,“......”

“煮面來着,但煮大了。”晏江何站在鍋對面,并不慚愧。

張淙頓了頓,先去把手洗幹淨,然後他走到晏江何身後站住。

張淙伸出一條胳膊,繞過晏江何,握上鍋的手柄。他趁着拿鍋的勁兒,身體稍微前傾,下巴竟在晏江何肩頭不露痕跡地擦了一下:“哥,我來吧。”

偷香竊甜實為張淙的拿手好戲,晏江何自然毫無察覺。張淙嘴邊擎着一抹淡笑,端起鍋重新接水:“很快就好,你先出去等。”

他猜晏江何是餓了。看來以後晏江何在家休息,他得提前備上點吃食當零嘴。

晏江何下意識咳了聲,轉身走了出去。該是他想做點人事沒做成,心裏耿耿于懷,擱外頭撸貓也不踏實,不一會兒又晃進廚房。

張淙已經把面煮好了。晏江何就見他從冰箱裏翻出一瓶冰水,淋在撈出來的面條上過一遍。

“為什麽要再過一遍冰水啊?”晏江何盯着張淙煮的面,根根分明,瞅着就很筋道。

“這樣更......”張淙停住,沒再往下說,“你出去吧,我把醬重炒一下就好了。”

張淙說着洗一個蘋果遞過去:“先墊墊。”

晏江何:“......”

晏江何只能薅上蘋果走人。

從這以後,晏江何跟廚房便互相抛棄。他再沒企圖進去過。廚房徹底成了張淙的領地。

張淙每天早上六點半,刮風下雨雷打不動地起來做早餐,而此後,若是晏江何白天休息在家,他就會更早起半小時,備一鍋米糊糊,或是榨好果汁放在冰箱。

晏江何只顧照常睡懶覺,胃空了伸手摸。

只是晏江何被張淙慣出混德行,日後怕是神仙都伺候不明白。不過正好,非常好,張淙就是要這個結果。

暑假的倒數第二天,晏江何的生日終于到了。

天公不是愛做美的,尤其針對晏江何這類不積德的孬貨。

晏江何不但沒趕上休假,還忙得變本加厲,一臺緊急手術叫他一口氣加班到晚上十點。

晏江何從醫院出來,在夏夜裏惹了一身悶。他覺得自己就像發酵過頭的老面皮,被撇在鍋底,反正面掄換地烙。

他準備開車回家,剛往前走幾步就頓住腳,他看見了張淙。

張淙斜靠在他車邊,臉上沒什麽表情,一雙長腿交叉,白體恤的衣擺垂在腰間紋絲不動。

“你怎麽過來了?”晏江何走過去。手術突然,他沒來得及通知張淙,更沒來得及叫張淙來醫院開車。

晏江何這才想起來,從兜裏拎出手機看,發現張淙打過來的一個未接來電。晏江何眨眨眼:“我又沒看見。”

張淙早習慣了,平淡地說:“我從畫室回去,發現你沒回家,也不接電話,就知道你在忙。我九點多一點兒過來的,護士說你還沒下手術臺。”

晏江何啧一聲,把車鑰匙扔給張淙,自己繞去副駕駛:“行啊你,這麽有自覺。”

張淙沒說話,打開駕駛座的門跨進車。他成天遭罪,心裏承受能力早已見長,張淙甚至能苦中作樂。

比如他此時趁着調空調冷風的當口去看晏江何,心術不正地想:“以後我會更自覺。”

——他會在晏江何的生活裏根深蒂固。

至于現世報什麽時候來,會不會下地獄不得超生,張淙才不在乎。

張淙開車很穩,一路上半點颠簸都沒有。晏江何窩在一邊閉目養神,等到家樓下時他都快睡着了。

張淙垂着眼歪頭去瞧,伸手碰了下晏江何的胳膊:“到家了。”

“嗯?”晏江何帶着鼻音哼一聲,抻個懶腰,打開車門下去,“總算到家了。”

張淙鎖好車跟着他上樓。晏江何在前面走,他剛開門,就聽見晏美瞳那畜生叽叽歪歪,便彎下腰薅貓進懷裏戗毛。

晏江何拐去廚房,洗個手倒一杯水喝,扭臉竟看見桌上放着一塊蛋糕。

晏江何打開看,圓形的,不大,還沒晏美瞳團起來大。晏江何再細瞅一瞅,還是巧克力的,精致漂亮,邊上嵌了一圈兒腰果。

晏江何将晏美瞳扔地上,抻脖子朝外喊:“張淙,你買蛋糕了?”

張淙走進廚房:“嗯。”

他看着晏江何,笑了下:“生日快樂。”

張淙又說:“還沒過十二點,蠟燭在......”

“哎。”晏江何擺擺手,說話前先打個哈欠,“別弄了,太麻煩。都這個點兒了,我要困死了,就想趕緊洗澡睡覺。”

晏江何看一眼蛋糕:“你現在給切了吧,咱倆吃點得了。”

張淙抿了抿唇,心頭慢慢動了下。果然人都是先後不一致的,晏江何先前給他過生日時可不是這麽說的。

張淙過去切蛋糕,用碟子裝出來遞給晏江何。晏江何本來想着吃一塊意思意思得了,但這蛋糕着實夠味兒,又軟又嫩,甜而不膩,用料也足,胚子裏竟然還埋着厚厚一層巧克力。晏江何饞得慌,又吃了一塊。

晏江何:“你擱哪兒買的?這年頭還有這麽實惠的商家?用料這麽足。”

自然是沒有這麽不愛掙錢的商家。蛋糕是張淙借蛋糕店的地盤,給了人錢,拎材料悶進去自己做的。他一下午時間都耗在蛋糕上。當然晏江何是不會知道的。

張淙只說:“是我加了錢,提要求定做的。”

“哦。”晏江何點點頭,明白了。

可惜他不過明白了個狗屁。

晏江何捶兩下肩膀,晃晃脖子往屋裏走。他扯過睡衣去衛生間洗澡,洗一半想起來了:“我不是跟張淙讨過一幅畫當生日禮物嗎?”

于是晏江何頂着一頭水珠子,出衛生間便毫不客氣地問:“我的畫呢?禮物呢?”

看,從晏江何身上劃拉糖吃,其實是很容易的。

張淙轉身往自己屋裏走:“我拿給你。我從畫室取回來了,在屋裏。”

“趕緊的。”晏江何立時提起興趣,瞌睡都掃遠了二裏地。他去衛生間把頭發吹幹,再出來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的瞌睡徹底滾去了九重天外。

沙發上平鋪着一幅畫。張淙用了一張4k紙,不是水彩,竟然是一幅油畫。

天空很美,是黑夜與晨曦的交雜。繁星包裹進深沉的旖旎之中,像臺風眼,能将人吸引進宇宙漩渦。

天光破空,垂雲裂開一塊傷口。一把陽光漸漸削薄,零星灑落在平坦空曠的大地上。這地面虛無荒渺,不見半分生機。

周遭有細雪飄落,間或幾點反射出微亮。晏江何站在中間,衣擺随風而起,半邊肩頭披着輝光,迎面走過來。

——一如在那個隆冬,他走進張淙荒涼的生命。

“這也太......”晏江何蹲在地上看,一張巧嘴竟然也有貧不出詞兒的時候。

“好看嗎?”張淙盯着晏江何的發旋,突然很想彎腰吻下去。他後退了半步。

“好看。”晏江何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沒敢碰,繼續盯着瞧。

晏美瞳那混賬玩意,趁晏江何全神貫注,竟颠起來,擡爪子去撓晏江何屁股。

張淙:“......”

張淙眉頭一皺,一把揪住晏美瞳的脖子給它薅去後邊。晏美瞳往地上趴,一雙美眼兒眨呀眨,委屈吧啦地轱蛹肚皮,喵了一聲。

“畫裏面我身上這件衣服,是你的吧?”晏江何終于站起來了,他指着畫說,“這件藍灰色漸變的棉衣,不是我之前給你買的嗎?”

張淙皮下那私心眼子不知打出多少彎,但他面兒上依舊波瀾不驚。

張淙八風不動地造謠:“這顏色放進去更漂亮,我就拿那件衣服做參考用了用。”

“哦。”晏江何點點頭。他沒什麽美術造詣,更沒有藝術靈感,自然張淙說什麽是什麽。

“謝謝。”晏江何又看了眼畫,咂咂嘴道,“我得去弄個相框,給裝起來。”

張淙愣了下:“不用吧。”

“就這麽擺着肯定會招灰啊。”晏江何說,“要是卷起來放櫃子裏又太可惜了。”

張淙太陽穴開始疼。他不懂晏江何為什麽永遠比他魔高一丈,動兩下嘴皮就能拆他命門:“哥......”

晏江何突然彎起眼睛笑,聲調特意挑了挑:“怎麽,不好意思了?害臊了怎麽臉不紅啊?”

他又賤兮兮地瞅張淙的臉:“怎麽看都還是白皮兒。”

張淙:“......”

張淙深吸一口氣,把五髒六腑全關進黯黢黢的小黑屋。張淙看了晏江何一眼,轉身走人,直奔自己屋裏,關上了門。

晏江何擱後頭咋咋呼呼地大笑,問晏美瞳:“你看他,是不是可愛?跟你一樣可愛。”

晏美瞳:“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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