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偷親
偷親
“不用逼自己接受。”晏江何的聲音低沉且輕緩,“也不必去想什麽誰欠誰。”
晏江何:“人和人的關系很複雜,父母和子女的關系也一樣,不是什麽誰欠誰就能說清的,重要的是你心裏要舒服,問心無愧就行了。”
張淙保持原樣沒動彈,晏江何聽見他似乎輕短地笑了下。
晏江何專門豎起耳朵聽動靜,又察覺到張淙一口呼吸拉得很長。
張淙小聲說:“哥,你開導我一下?”
晏江何立時怔愣住。他從來沒有聽見張淙這般輕聲細語地求過什麽。
就連最後一層薄如蟬翼的遮蔽都扯碎了去,張淙那顆柔軟脆弱的心,就這麽赤裸裸地捧來他跟前了。
“你......”晏江何竟然有些失語。
他沉默了半晌,才說:“你想怎麽辦都行。”
張淙嘆口氣,又問晏江何:“我要怎麽辦,才會不這麽難受?”
張淙:“其實細想想,我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離婚了。這九年,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出現過。但我知道她跟張漢馬或許一直都有聯系。就算沒有實質上的接觸,也有金錢往來。被我扔掉的銀行卡就是證據。”
晏江何不得不一陣頭疼。那張銀行卡不知道被張淙扔去哪處犄角旮旯,這麽久了,該是找不回了。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扔完了就無影無蹤,毛都撿不上。
張淙啞巴兩秒,又加一句:“也許她以前也偷偷看過我。”
“......”張淙越說,晏江何心裏越不是滋味。
張淙忽然轉過身,他翻過來,臉對着晏江何,平淡地說:“我該天打雷劈。”
“瞎說什麽呢。”晏江何皺起眉,也緩緩側過身,兩人四目相對。
張淙的呼吸一滞,憋着一口氣不敢吐,心跳慢慢變輕。他所有的感覺都蕩悠悠的。愛意摻進氧裏,成為活命的必需品。
晏江何莫名其妙清了下嗓子:“她有她的原因。”
“但我也不是勸你,這等于躺着說話不腰疼。你有些東西過不去,那就過不去。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不用琢磨太多,不管對誰。”
晏江何說:“你甚至就做一個斤斤計較,睚眦必報的人,不顧及任何恩惠,死性不改,也都沒關系。”
晏江何:“這個世道不需要你變得多寬容多溫柔,沒這種道理,不會天打雷劈的。”
晏江何是清楚的。對于張淙來說,不論是原諒陶靜儀,還是恨陶靜儀,都很難做到。張淙就像夾在兩條深淵中間,他站在一架狹窄的橋上,如履薄冰,他死活都擺渡不出去。
張淙慢慢眨着眼睛,眼底克扣住一絲黯淡不敢放,只為掩蓋內心的情緒,怕秘密從眼中洩露——他還沒聽見自己想聽的話。
所以,張淙決定将傷口撕得更疼一點:“如果她想帶我走,我不會跟她。”
聽了這話晏江何猛地一愣。他忽然有些質疑自己的腦子。陶靜儀突然出現,他居然從未想過張淙會走。
晏江何回憶自己一天的心路歷程,發現他除了因為張淙那一反常态的擁抱而感到擔憂心疼,好像再沒想過別的。他只琢磨了張淙的情緒,僅此而已......
于是晏江何沉默半晌,摳搜喉嚨眼說出句實話:“我沒想過你會走。”
這回換張淙頓住了。他賴着晏江何,真的全怪他嗎?瞧瞧晏江何這張嘴多能積德,就這麽一句話,張淙魂兒都掉了。
張淙還想聽更多,他便昧良心,磨磨唧唧撒矯情,再吞吐道:“但是......”
“不用但是。”晏江何啧一聲,毛病一般不太樂意了。他現在有些讨厭張淙張嘴,會招他心煩,“你記得一個事兒就行。”
晏江何說:“有哥疼你。哥一直在這呢。”
張淙狠狠咬住後槽牙,喉嚨深處好像忽得湧上了口心頭血,又甜又辣,還疼疼的。
張淙輕悄地“嗯”了一聲。
這是張淙想聽的,是他想從晏江何嘴裏聽的。“道理”這東西不稀奇,誰都能胡亂懂兩句。張淙也懂。而他之所以這般矯情作态,非要晏江何“開導”一次,不過想聽這些罷了。
他惶惶不可終日,需要晏江何朝他“表真心”。他要晏江何說話,才好茍命。
——有晏江何,他便能百毒不侵了。
“乖。”晏江何終于呼出一口氣。他與張淙靠得太近,這麽面對面對視竟叫他神經質一般感到一種壓迫感。
晏江何下意識翻個身,面朝天花板,猶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商量張淙:“那......我把她電話號碼給你好不好?”
“......”張淙真的是栽給這人。晏江何這樣小心着對他說話,叫他如何受得住?
張淙被治得服服帖帖,渾身卸勁兒,只說:“好。”
張淙閉上眼睛:“睡覺吧。”
“嗯。”
晏江何了了心思,總算一塊大石頭落地,他躺着不動,沒過一會兒便睡着了。
晏江何睡得香,張淙倒是睡不着。他趴在晏江何身側,過了好長時間,才重新睜開眼睛。
閉目養神久了,再睜開眼,視線格外的清晰。張淙瞄着晏江何的側臉凝神片刻,終于舍得爬起來,換一個姿勢。
他胳膊壓麻了,撐起上半身時有些癢酥酥的痛感。
張淙歪過頭,居高臨下盯着晏江何,一雙眼睛一眨不眨,魔怔一般。晏江何這會兒要是突然醒過來,估摸能直接被他吓出呼嚎。
張淙只顧着魔入定,直到胳膊緩過來,麻木後的疼痛愈發造作,劈裏啪啦蹿進胸腔,勾起心尖子顫栗,張淙才終于回過神兒。
他眨兩下眼睛,要了命也沒忍住。張淙絕對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鬥膽铤而走險。他緩緩低下頭,嘴唇在晏江何的鼻尖上碰了下。
很短暫的時間,不過一秒鐘。張淙飛快擡起頭。他下巴被晏江何的呼吸噴得熱熱的。一雙唇瓣緩緩抿在一起,似乎那唇縫中有什麽稀世珍馐,瓊漿玉露。而事實上,不妨說得具象些,好像真的有一股甜蜜正順着他的唇縫緩緩淌進去。
張淙那胳膊着實完蛋,麻了許久,怎麽勉強也撐不住他了,以至于張淙就那麽輕飄飄地,伴着軟綿綿的動靜,正臉朝下,一腦袋栽枕頭上去了。
張淙的臉埋進枕頭裏,高挺的鼻梁被擠得有些不舒服,呼吸也悶着。可張淙抿緊着唇,嘴角控制不住牽起一個笑,死活擡不起頭。
他此番姿态實在有病。他舌根滲着苦,舌尖卻舔着蜜。暗戀的滋味就像瘋病,能把人分成兩半。
。
張淙是天快亮才睡着的,他迷糊上的時候,甚至能趁着窗簾縫看見外頭的白光。
所以第二天一早是晏江何先醒來。晏江何下床看張淙還睡着,琢磨了一會兒,沒舍得叫。
要說晏江何這種家長,活脫脫是教育界的禍害,應該被拎戒尺追屁股喊打。他不但沒叫張淙起來上學,居然還輕手輕腳貓出屋,一大清早給袁老師去了個電話,替張淙胡編亂造出一個病假來。
編完了病假晏江何心神舒暢,他洗漱完畢,拉開客廳的窗簾與晏美瞳挨腳曬太陽。清晨的日光才冒頭,不刺眼,淋身上很舒服。
晏江何淋了五分鐘,感覺到了饑餓。
晏江何:“......”
張淙還在睡覺。桌子上并沒有早餐。
晏江何只能屈尊降貴,去了趟廚房。他早已抛棄“下廚”二字,擡手薅一塊面包塞胃裏墊着。晏江何轉臉又尋思起張淙,最後決定穿上外套,出門買早餐。
而晏江何才剛将外套穿上,張淙就推門出來了。
張淙看見晏江何,皺了下眉頭:“你要出去?”
“買早餐。”晏江何說,“我給你請假了,你在家睡覺吧,不用上學了。”
張淙:“......”
晏江何笑笑,瞧張淙那副剛睡醒的懵樣兒,壞心眼子鵲起,牙縫裏塞毛病,故意欺負張淙說:“從來沒見你睡過頭。是昨晚想事兒睡不着,還是跟你哥一個被窩覺得安分,睡得特別好啊?”
誰知道張淙心底兒抹黑,他垂頭擦晏江何的肩膀去衛生間,竟低低甩下一聲:“都有。”
晏江何:“......”
晏江何牙根兒酸癢,不得不嘬着,他心道:“這狗東西活潑了?真不學好,也會耍花腔了?”
他瞪着張淙的背影,小聲笑罵:“可真不得了。”
。
晏江何的早餐到底是沒買成,張淙叼着一根牙刷出來把他從門口攆了回去。張淙吐出一嘴牙膏沫,說:“不用買,之前阿姨送的餃子在冰箱凍着,我煮一下就行。”
晏江何:“......”
他怎麽不知道周平楠還包了餃子送來,現在擱在冰箱裏?
這家的房産證上寫的似乎不是晏江何的名字。晏江何太不像話,家都快易主了。
吃完一頓餃子,晏江何繼續心安理得地偷懶。他趁張淙收拾廚房,将陶靜儀的電話號碼發進了張淙的手機。
這事兒他不能摻和。晏江何坐沙發上撸晏美瞳,搓貓頭心想:“我們家淙淙我放心。”
但晏江何本質上屬于賤胚子那類王八貨。他的“放心”窮不過崩狗屁。
當張淙掩着門給陶靜儀打電話的時候,晏江何還是沒管住腳,賊眉鼠眼地偷渡到門口,絲毫不念傷天害理,彎腰聽響兒。
張淙在屋裏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他還沒怎麽說話,陶靜儀就哭了。
張淙被她哭得煩,皺起眉頭,強硬地出刀子:“我永遠不會跟你走。”
陶靜儀盡力控制着,然而白搭,她的哭腔顫抖:“......我沒奢望過你願意認我,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媽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見見你......我就是想見見你。”
陶靜儀:“你長高了很多......”
“我不想見你。”張淙冷硬地打斷她。
陶靜儀被掐沒了話,電話裏只剩下抽泣聲。
晏江何杵外面瞪眼,接着聽張淙說:“但是,這是我電話號碼,你可以記一下。”
張淙說完,飛快挂了電話。他熊犢子一只,歇斯竭力,也只能做到這一步。
都是晏江何給他的力量,他才敢往外爬。他是腿軟。但只要晏江何在,張淙想,某一天,他也許能真的爬出去,仰頭望一望天光。
晏江何已經溜了。他這會兒抱着滿肚子的感動,跑去喂晏美瞳。他心情好,一邊喂貓一邊彈貓尾巴,對晏美瞳和顏悅色地哄道:“明天出去給你買一管進口化毛膏。貓薄荷要不要?”
晏江何在外頭扯淡,并不知道張淙正擱屋裏看門縫。
張淙盯着門縫瞧了半晌,站起身拿過桌上唯一剩下的那根棒棒糖——巧了,這根是草莓味的。他最喜歡的口味。
其實張淙沒有多喜歡草莓。再說這廉價的倒黴棒棒糖,根本也吃不出什麽草莓味兒。
張淙之所以最偏愛這個味道,是因為他吃遍了所有的口味後發現,從他的味覺上,草莓味的棒棒糖甜得最齁兒。那種低劣的,飽含色素的膩,非常突出。——可能有點沒法理解,莫名其妙,他覺得那很像陶靜儀的母愛。
張淙的舌尖撥弄糖球,他躺床上不想動,含糊不清地小聲嘟囔:“笨蛋,偷聽的時候能不能別那麽明目張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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