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正面坦白

正面坦白

“說得對。”晏江何竟點點頭。

他一張老臉裏外沒羞,不害臊地順坡下驢,眉眼彎彎道:“看得對,應該看。真乖。”

“......”張淙中套,唰得一下頭皮都燒了。

晏美瞳這畜生上來陣貓頭靈光,或是自個兒閹了蛋不能貓道,見不得旁人膩味,非要打岔。

它圓臉對上視頻,一雙美麗眼珠正面瞅見張淙,還沒等張淙話音落下,便立時要從晏江何懷裏掙出去撲手機。

晏江何只好一個大巴掌箍住貓臉,将晏美瞳扣倒。

晏江何掐着晏美瞳的脖頸,批評道:“你給我老實點。”

晏美瞳大抵是思念張淙深刻,竟敢冒大不韪,伸長兩只前爪對着視頻隔空撥楞,貓嘴同時開始軟綿綿地嗚嗚。

晏江何:“......”

“你還是下去吧。”晏江何無比嫌棄地将晏美瞳扔地上,從茶幾上拿起手機,起身往屋裏走,“晏美瞳可能是想你了。”

張淙笑了起來,還是盯着晏江何看,看着看着他突然皺了下眉。

晏江何回屋栽進懶人沙發,擎着手機看視頻,慷慨地撇出一只腳丫子,打發跟進來的晏美瞳,賞給畜生蹭着撒嬌。

張淙問晏江何:“你頭發是不是沒吹幹?”

“......”晏江何下意識擡手撸了把頭發,“這都能看出來?我都擦得差不多了。”

晏江何的頭發理得不長,發絲略微偏硬,他洗完澡出來,已經用毛巾禿嚕得大幹,就剩些潮濕,從視頻上張淙應該看不太出來。

“看不出來也能猜出來。”張淙說,“剛才在客廳,我看見沙發背上搭着毛巾。”

張淙:“你洗完澡,頭發擦完就習慣把毛巾扔沙發背上,我幫你收過很多次了。”

張淙幽幽地瞅着晏江何,有些無奈地說:“你別濕着頭發睡覺。”

晏江何挑起眉梢,頗有別扭地摸了摸鼻梁:“哦。”

他稍快地說:“我睡前就去吹了。”

“嗯。”張淙這才滿意。

晏江何眼角忍不住抽抽。張淙才剛滿二十歲,怎麽就細成這般德行了?想他二十歲的時候,還不夠跑風鬧妖,最多是琢磨着怎麽玩花活逗美人一笑,什麽時候注意過這種細枝末節?

晏江何突如其來一陣心虛,竟将他的良知擠巴出來了。就聽晏江何關心地問:“你在幹什麽呢?準備睡了沒有?”

“沒。”張淙老實說,“在畫畫,我手裏有個活兒,想早點做完。”

“......”晏江何盯着張淙看了會兒,“別做了,趕緊睡覺吧。”

張淙只是笑了下,并沒有答應。

晏江何嘆口氣:“別把自己逼那麽緊,你還小呢。”

他這話說完,張淙的表情很明顯就變了,眉頭又鎖了起來,這回鎖得很深。

晏江何咂摸過味兒,大概明白了張淙不樂意聽哪裏,趕緊補救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不用考慮太多。”

張淙還是沒說話。

晏江何沒招,只能拆開講清楚:“給你錢你就拿着,也不用再作妖給我打錢了。你......”

“那不一樣。錢我還是想給你。”張淙打斷晏江何,認真地說,“你應該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晏江何沉默了片刻,最後只能點點頭:“行吧,随便你折騰。但現在還是以學習為主,別把自己累壞了。”

晏江何笑了起來:“以後有的是要你花錢受累的地方,你也不用太着急。”

晏江何的聲音很輕:“日子長着呢。”

“好。”張淙深深看過晏江何一眼。很多東西已然變得不言而喻。

“承諾”或“誓言”,這等在感情中最為珍貴的東西,并不一定要擺好架子指天對地,說得多麽铿锵有力,銘感五內。

可能在平素的幾句閑談裏,它就已經悄悄許下了。它自然而然,就像春來播種,四季生根,将于歲月間生生不息。

晏江何挂了視頻,用腳尖怼過晏美瞳的貓屁股,站起身去衛生間将已經幹得差不多的頭發徹底吹透了。

晏江何放下吹風機撓撓頭,頭發根裏埋着熱乎乎的溫度。他邊進卧室邊想:“張淙這狗東西,年紀不大,心思可真深。”

晏江何躺床上,又啧了一聲,自我嘆息道:“我是找了個什麽玩意啊。”

張淙是這樣的。晏江何又哪能當縮頭烏龜。瘋了也就瘋了吧。反正已經瘋得不輕,也不差更無藥可救一些。

但勇氣和決心是一方面,等事情真的臨了頭,逼到了時候,硬着頭皮推自己往前沖,還是會覺得忐忑。

晏江何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但他更知道自己着實對不起爹媽。因為不孝,他心肝裏冒出了強烈的愧疚和疼惜。

晏濤和周平楠平時都是開明的人。但人這東西,再通情達理,旁觀和親歷總歸不一樣的。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絕對是剖析人性的真理。有時候在別人那能通透,能深明大義,說難聽點不過是不太在乎。換自己身上便要堵了。這最常見不過。

晏江何只希望,自個兒親爹親媽的承受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強。

晏江何在醫院忙碌一上午,脫下白大褂的瞬間就揣滿了一肚子擔心。他開車回去,杵爹媽樓底下做了兩個深呼吸,終于往外邁出這一步。

晏濤和周平楠自然不會想到晏江何今天是拿着炸彈來的。飯桌上已經擺滿了好吃好喝,周平楠還專門給晏江何包了兩盤餃子。

“上車餃子下車面。雖然過年那幾天餃子都吃膩了,但你也意思意思吃兩個吧。”周平楠說,“今天這餃子是蘑菇蝦仁餡的,我前天在電視上看的,能好吃,你試試。”

晏江何伸筷子叨了一個,在醋碟子裏滾完一圈塞進嘴:“好吃。”

“那趕緊吃。”周平楠笑了起來。

“鄉下比城裏冷吧。”晏濤喝了口餃子湯,放下碗說,“衣服帶厚點兒。”

晏濤:“雖然時間不長,但你們這次組織醫療隊真是個好事。”

“嗯。”周平楠也應和,“農村不比城裏,到底是窮一些,醫療環境又差,沒什麽好醫生。”

晏濤:“以後慢慢都會好的。”

晏江何坐着聽爹媽聊天,沒舍得插嘴。他心裏不是滋味,酸疼越滾越大。但幸好,晏濤和周平楠身體都還不錯,沒什麽心髒病高血壓之類的,不然晏江何還真是罪該萬死。

不,他現在已經該萬死了。萬萬死難辭其咎。

一頓飯吃完,晏濤沏了一壺鐵觀音在沙發上坐着喝,周平楠削好一顆蘋果,放下水果刀擱嘴裏啃。

她咬了兩口扭臉問晏濤:“晏江何今天是不是腦子不好了?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他就主動去廚房洗碗了。”

晏濤樂了,給周平楠也倒一杯茶水:“平時他不主動幹活你要數落,今天他自己找活幹,你還說他腦子不好。”

周平楠一聽不樂意了,挑起一彎眉毛:“你這話說的,意思是我難伺候呗?”

“哪跟哪啊。”晏濤趕緊将茶杯端起來塞周平楠手裏。

周平楠哼了一聲,嘴角帶着一抹笑喝茶。

晏江何從廚房沾了一手水,他抽兩張紙巾擦幹淨。除了水,他手上還沾着洗碗精的味道。家裏這瓶是天然茶清的,綠茶淡香,聞起來很舒服。

晏江何走到沙發一端坐下,他呼出一口氣,想了想無果,不擅長迂回,幹脆直接開口:“爸,媽,我想跟你們說個事兒。”

“什麽事兒?”周平楠将茶杯喝空,放到桌上。

晏濤很自然地又端起茶壺,往空杯裏續上,茶香混着熱氣往屋頂冒。

“這個事兒你們聽完了肯定會生氣。”晏江何慎重地說,“打我罵我都行,總之做好心理準備,別氣壞了。”

聽了這話,晏濤和周平楠都是一愣。周平楠奇怪地問:“什麽事弄得這麽嚴肅?”

周平楠滿腹疑惑,随口說:“怎麽,這個月工資花沒了,你要啃老了?”

“......”晏江何看着周平楠,“不是。我......”

晏江何一咬牙:“我處了個對象。”

晏濤聽不明白了:“這不是好事嗎?”

“是啊。”周平楠明顯很開心,她也說,“你可算處了個對象,你再這麽下去我都懷疑你要孤獨終老了。”

“小姑娘好長得好不好看?”周平楠自問自答,“那肯定好看,不然你要挑了。”

周平楠越說越高興:“怎麽不帶回來給我們瞧瞧?”

晏江何表情難堪,安靜地看着對面。

晏濤先看明白端倪,伸手拽了周平楠一下。

周平楠這才仔細去瞅自己兒子,她瞧着瞧着突然一驚,瞪着晏江何喊:“晏江何,你不會是當小三,勾搭了個有夫之婦,破壞人家庭了吧?”

晏江何簡直頭疼:“媽,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麽可能啊。”

“你先別着急,聽江何說。”晏濤蹙眉,安撫周平楠。

晏江何壓低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打從心裏希望話說出來不會傷人太重,脫口時竟然意想不到的輕飄:“他不是小姑娘,是個男的。”

空氣瞬間安靜了幾秒。不過幾秒鐘,卻好像拉得無比漫長。仿佛能兜住三十年光陰,長出晏江何整個人。

廚房的水龍頭用得有些久了,不太利索。晏江何剛關上,這會兒能聽見“吧嗒吧嗒”的滴水聲,浪費了好幾滴水珠子。

挺神奇的。晏江何沒覺得自己有多慌張,反倒很平靜。就像死刑犯認罪伏法了一樣。他甚至能不合時宜地想:“水龍頭是不是該換一個了?”

“你再說一遍。”是周平楠先出聲。

她不可置信的語氣揪得晏江何心疼,仿佛心髒瓣膜被狠勁兒掐了一下。

但晏江何只能聽親媽的命令,他不閃不避地看周平楠,又說了一遍:“媽。我說他不是小姑娘,他是......”

“你閉嘴!”周平楠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抓起手邊的茶杯,對着晏江何潑了過去。

晏江何眼睜睜被潑了一臉熱茶,臉皮燙得生疼,卻不能吭聲,眼睛都沒舍得眨。

“晏江何,你就是個混蛋!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混蛋東西!”周平楠摔碎杯子,又伸手往桌面上抓。

她手指碰到水果刀,薅起來,卻突然頓住。

周平楠将刀子“咣當”一聲砸去地上,又抓起先前啃了兩口的蘋果,對着晏江何的臉猛摔過去:“你王八蛋!”

“你這是幹什麽啊!”晏濤這才反應過來,忙扯着周平楠坐下。

晏濤兩條胳膊将周平楠圈進懷裏,控制她別再動手。周平楠已經開始哭了。

晏濤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深吸兩口氣問晏江何:“晏江何,你說真的?”

晏江何一臉狼狽相,他整張臉挂了茶水湯,腦門兒又挨了一顆蘋果,眉毛頂上還沾着蘋果渣。

晏江何低頭去看跌去桌角開花碎瓣的蘋果,閉了閉眼,擡起頭肯定道:“是。”

“你告訴我們幹什麽?我就說你怎麽這麽多年都不領個人回來。”周平楠的哭腔起來了,“你給我滾!你告訴我們幹什麽?”

晏江何終于抹了一把臉,他的衣領子都濕了:“媽,你別哭。”

晏江何說:“你們生我養我不容易,我看上個人也不容易。我都不想辜負,所以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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