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擱淺

擱淺

“你混蛋!兩個男人,日子要怎麽過?你是不是瘋了啊你?我看你就是想氣死我!”周平楠嗷嗷喊着,眼淚吃進嘴裏,“你滾!你給我滾!”

晏濤或許是被晏江何堅定不移的一個“是”字給頂大發了,他一下沒抱住,竟讓周平楠扒開他的胳膊又站了起來。

周平楠兩步跨過去薅晏江何的衣領,揪着他往門口攆:“你給我滾。”

“平楠,你別這樣。”晏濤緊跟着站起來,想伸手攔一下,“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你閉嘴!”周平楠扭頭,又噴晏濤一臉唾沫,“我生的兒子,我叫他滾他就得滾!”

這一句話鬧得晏江何心肝肺全疼得抽抽。

周平楠自然推搡不過晏江何,晏江何就像一座山一樣巋然不動,杵在門口,任憑周平楠怎麽使勁兒,都屹立不倒,半步未退。

晏濤又在後頭拽周平楠。這父子倆全是冤家,一靜一動前後夾擊,堵得周平楠想崩潰。

周平楠推不動晏江何,索性轉身猛地推了一把晏濤:“都給我滾!”

晏濤沒想到周平楠能突然發難,一時間沒防備,竟被她推得踉跄幾步,好懸沒一屁股跌地上。

周平楠炎火棍兒出身,潑辣了大半輩子,耍起脾氣火燒火燎,不将對方禿嚕掉皮絕不罷休。

就見她對着晏江何連揍帶撲,什麽拳頭巴掌拖鞋底子都好一通招呼,居然連鞋拔子都用上了。

周平楠擎着鞋拔子揮舞,往晏江何身上鞭笞一大頓,不料塑料玩意上不得檔次,沒抽幾下就斷成兩截。

晏來財那只晦□□今天溫和,走得安分路線。吃飽了狗糧又讨過倆餃子,早已飯足嘴飽,癱卧室床頭去午覺。

這一下客廳鬧出動靜,晏來財被吓醒了,安分不了了。鼈狗犢子驚慌失措蹦下地,戳在卧室門口,四腿打顫,狗嘴狂吠,唯恐天下不亂地滋哇亂叫。

晏江何顧不上自己皮疼,被吵得巴不得一顆炸彈從天而降,給腦袋瓜炸飛。

他突然往前走一步,一把摟住周平楠不撒手:“媽,媽。”

“我打死你!”周平楠趴在兒子懷裏,腿腳施展不開,只能逞嘴上本事。

“媽,對不起。”晏江何輕輕撫着周平楠的後背,“你打死我。我跪着讓你打死都行,你先消消氣。”

周平楠氣喘籲籲,眼淚不停地掉,但好像突然洩了勁兒,爆發過頭,安生了下來。

鬧劇終于走向拐點,客廳徹底安靜,晏來財也跟着閉嘴了。

這一家人全像被點了穴一樣。周平楠被晏江何抱着哭,晏江何跟晏濤面對面站着,臉色都非常難看。晏來財則守在卧室門口扮白毛雕像。

晏濤看了晏江何一會兒,走過去将周平楠拉過來,對她說:“先進屋。”

晏濤說完又看了眼晏江何,眉頭深鎖:“你先走吧。”

晏江何定然是不會走的,他就站在門口看,看親爹帶着掉眼淚的親媽進屋。看晏來財在地上打個趔趄讓路,它猶豫半晌,在晏濤回身關門時才順着門縫溜了進去。

晏江何其實應該雙膝跪地,咣咣磕上千把萬個。

晏江何擱原地站了一會兒,周平楠下手挺狠的,他現在回過神兒來,身上的皮肉都火辣辣的疼。

晏江何進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将門口這戰鬥現場拾掇了一下。斷掉的鞋拔子被他扯塑料袋裹兩圈扔進了垃圾桶。

晏江何再去收拾茶幾。隔着一扇門,他能聽見裏屋有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還有低低嗚嗚的哭聲。

都收拾好了,晏江何坐去沙發上,頭腦發空。他不後悔,他就是心疼。

晏江何這一坐也沒數坐了多長時間,窗外曬進來的陽光移動位置,光輝越來越黯。屋裏的聲音也逐漸聽不見了。

卧室的門終于有了響動,是晏濤推門出來了。晏江何扭頭看過去,看到晏濤的腳步明顯一頓。

晏濤停了能有七八秒,才關上屋門,走到晏江何跟前,他垂眼看自己兒子:“你沒走?”

晏江何擡起頭對上晏濤的目光,他的表情已經表明了——我怎麽可能走?

晏濤沉沉嘆了口氣,去櫃子裏翻出來醫藥箱,放去茶幾上,再推到晏江何眼皮底下。

晏江何愣了愣,問親爹:“怎麽了?”

晏濤沒說話,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又出來,遞給晏江何一面鏡子。

晏江何分辨出,這是周平楠的鏡子。該是晏濤剛才進去從周平楠梳妝臺上順的。

晏江何接過鏡子照,瞅見自己左邊顴骨的位置劃了一道拇指蓋那麽長的口子,血痂已經結上了。

肯定是剛才折騰時不知怎麽刮的,晏江何竟然沒察覺,也沒感覺到疼。

晏江何掏出消毒水和棉花,對着鏡子胡亂蹭了幾下,又撿一個創可貼貼臉上:“爸,我媽怎麽樣了?”

晏江何看了晏濤一眼,發現晏濤靠在沙發背上閉着眼睛,臉上有他不舍得瞧見的疲憊。

晏江何說:“爸,你生氣也揍我一頓,別氣壞了身體。”

晏江何說完回憶起來,他此番要求似乎有些強人所難。晏江何從小到大,在父母跟前三十年,晏濤從來沒有打過他一下。都是周平楠唱白臉。

果然,晏濤側過頭,睜開眼睛看晏江何:“我打你幹什麽?打你有用?你三十了,又不是十三。”

晏濤嘆氣:“再說,就算你十三,打你也沒什麽用。”

晏江何說不出話來。

晏濤伸手摸了下桌上的茶壺,茶水早已經冷了:“你媽沒事,哭累了,躺會兒。晏來財在屋裏陪她呢。”

晏江何站起身,拿過茶壺,去廚房重新燒了一壺熱水,泡了一壺新茶回來。

茶香味慢慢散發出來。父子倆一陣沉默,晏濤突然問:“你真的想明白了?”

晏江何倒茶的手一頓,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倒好一杯。

“別看你媽有時候嘴上催你。”晏濤說,“但我們沒真要逼你趕緊結婚。更不會逼你要孩子。”

晏濤:“我在醫院幹了一輩子,你媽也陪了我三十多年,我們早就看明白,想明白了。”

晏濤:“人這一輩子就那麽回事。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活得讓自己高興最重要。”

“江何。”晏濤掏心窩子說,“你不是為我們活的,你有選擇的權力。我們也一直都願意尊重你。但是全天下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

晏濤沒說下去,一些詞語,對他來講真的很難出口。

晏江何那眼睛也不知是太尖,還是太不抓色,都這會兒了,他竟然還有工夫去看晏濤鬓角的白發:“我知道。”

“你不知道。不當父母不知道父母心,你知道的太少了。”晏濤擺擺手,“我就問你。”

晏濤似乎有所希求地問:“你真的不能改了?”

晏江何心窩處被翻來覆去抽着軟鞭子,他輕聲反問晏濤:“爸,我就看上他了,要怎麽改啊?”

“你......”晏濤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深深倒一口氣,後背又靠回沙發上,許久才又說,“你走這條路,你......”

晏濤語重心長道:“江何,很多東西不是你想的那麽容易的。我和你媽生你氣,其實更是擔心你。你這麽做,值得嗎?”

“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晏江何将先前倒好的茶推去晏濤那邊,“我也沒什麽容易困難可想。我沒得選了。這是事實。”

——這是事實,已經敲定了的事實。它是真實的。僅此而已。

晏濤看着晏江何推過來的茶杯,始終沒有擡手拿起來喝。他心累得夠嗆,不得不打發晏江何滾蛋:“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下鄉。先回去吧。”

晏江何也知道沒什麽可說的了。爹媽沒被他氣出什麽身體上的好歹,他就放心了。其他的他不怕。要是周平楠還想揍他,那更好,鞋拔子不結實,晏江何就去買鐵棍子,親手遞給周平楠随她亂炖。

只要周平楠打得動,就好。

“回去吧。”晏濤繼續趕人,“你媽那邊你放心吧,有我呢。你自己也再好好想想,你再深思熟慮幾遍。”

這一瞬晏江何感到震動。他能從晏濤的話裏聽出些東西。像“再深思熟慮”這種說法,此時此刻能從晏濤嘴裏說出來,已經最溫柔不過。

——晏濤知道,晏江何能張這個口,到底有多難。

晏江何閉了閉眼,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嗯。”晏濤還是坐着沒動。

晏江何低頭去看茶幾上的那杯茶,估摸是沒人喝了。不僅是這一杯,旁邊那一整壺應該都逃不過再冷透一次的宿命。

今天這半下午,還真是浪費了不少茶葉。晏濤那盒鐵觀音是年前專門去買的好東西,晏濤且喜歡呢。

可惜了。

晏江何走出家門,開車上路,回自己家打開門,脫下衣服,給晏美瞳換貓砂,倒貓糧,全程按部就班。

他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等出來,外頭的天居然都擦黑了。

晏江何劃拉手機外賣,挑挑揀揀看過一圈兒圖片,沒覺得哪份菜色對自個兒胃口,于是作罷。

他坐在沙發上想了想,被晏美瞳蹭了一褲子白毛,最後拿起手機給周平楠打去個電話。

電話沒幾聲就接通了,但不是周平楠,是晏濤接的:“江何。”

“爸,我還是不放心,再問一遍,我媽沒事吧?”晏江何說。

“沒事。你怎麽啰嗦了?”晏濤總嘆氣,“行了先不說了。這事等你從鄉下回來再說。我去給你媽做碗粥喝,她一鬧脾氣就不肯做飯。”

晏江何總算勉強笑了一下:“好。”

晏江何挂掉電話,走進卧室,他将手機往枕頭邊一扔,窗簾拉嚴實。鬧過半天實在太累,晏江何肉酸皮疼,索性上床悶頭睡覺。

晏江何也沒想到他這麽能睡,他本來就想眯一會兒解解乏,結果竟一覺睡到了夜晚十一點多。

晏江何跟被鬼壓床了似的,醒過來坐床上犯懵。大腦昏脹脹的,頭發絲都跟着發酸。

晏江何緩了會兒,去洗一把臉,又灌一杯水,總算舒坦了些。他一只手撈起晏美瞳回屋,另只手拿過手機,發現上面有一條消息和一個未接來電。

都是張淙。

他有點驚訝。他竟然沒聽見電話響?這覺睡得悶,活妥兒一頭豬。

電話是九點多打的。消息是十點半發來的:“還沒下班?”

晏江何嘆口氣,扔晏美瞳去床上,坐下來回複:“下班了,剛才睡着了,沒聽見電話。”

晏江何沒數,反正他一條消息發過去幾秒鐘不到,張淙便一個視頻申請進來了。那速度像通靈了似的。

晏江何:“......”

晏江何啧一聲,伸手搓了搓自己臉上的創可貼,為難地自言自語:“這臭小子怎麽這麽黏糊。失策了,早知道昨天只打電話,不和他視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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