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應激
應激
他虎口緊扣着岑樓的脖子,絞的都能聽見骨縫輕微作響的聲音。
寒涔涔的冷目如眼中釘,要将岑樓淩遲處死一般。
——他是真的下了殺心。
岑樓的臉被絞的青紫,空氣一口一口被擠壓出喉道,他卻忽然笑起來:“我帶你去。”
時柏松了松手腕,将他扔在地上。
“帶路。”
……
宋京綻被他藏在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四面環水,天色碧藍如洗,并沒有留陸路,想過去只能租賃岑家的游船。
先前這裏還是景區,後來在瀕盡破産時被岑家拍下,成了他家的後花園。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這座被四面環水包圍着的別墅區。
別墅也是由教堂改來,巨大的耶稣受難像雕在樓層的石壁上,六棱琉璃窗波光粼粼,陽光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弧光,像一下誤入中歐世紀,給人以恍惚錯覺。
迎面有傭人走來,見是岑樓,并不稀奇,只多了幾分欲言又止,在看到他身後還跟着的時柏時,徹底噤聲。
岑樓問:“怎麽了?”
傭人這才說:“您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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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京綻被安置在這座別墅中視野最好的陽光房,落地窗清潔幹淨,能夠将江面盡收眼底。
岑樓推門時,房間裏卻并沒有人。
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傭人比他更慌:“剛才還在這兒呢,我就出去了這麽一會兒,一打眼的功夫,這是……這是跑哪兒去了?”傭人越說越沒底,她是見過那個男孩子,安安靜靜,也不會說話,活像個洋娃娃。
怎麽忽然長腿跑了呢。
這可解釋不清了!
時柏視線掠過床腳,那裏有人坐過的痕跡,絲綢床單揉成褶皺,好似還有餘溫。
在他來之前,宋京綻就躺在這張床上。
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從香山出來的時候,他沒有穿鞋子,被瀝青割破的腳底有沒有人給他處理。
這些疑問分明是他最關心的,到最後反而說不出口,只是冷笑着譏諷,“岑樓,調虎離山的把戲未免也太俗套了。”
他自然先入為主地認為岑樓在騙他,說不定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将宋京綻轉移去了其他安全地方。
岑樓看出他的想法,反唇相譏:“我還沒那麽蠢。”
他旋即轉身,皮鞋與地板相觸發出清脆聲響,仔細聽才能覺察出幾分慌亂來。
岑樓下樓,整個別墅區的傭人都動起來,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就有人來彙報,說人已經找到了。
說來很巧,其實一進門就打過照面,只是他們誰也沒往那個地方去想。
在那座巨大的耶稣受難雕像後,岑樓時柏趕到時,男孩子還抱膝坐在那裏,用臂彎緊緊攬住自己,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姿态。
岑樓腳步放輕,欲要将他抱起。
卻被時柏搶先。
他硬冷的指骨觸碰到宋京綻身體的一瞬,那伶娉的身形一顫,随即擡頭,四目相對。
那是怎樣畏懼而怯弱的一眼,簡直回到了兩人相遇的那一日,不,甚至比在戚家老宅的時候還要陌生。
時柏刻意壓低嗓音,他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來,視線與他平齊:“該回家了。”他說。
時柏将香山別墅,那個養鳥的地方稱之為家,他要宋京綻痛他一并回去。
但宋京綻并沒有表現出時柏意料之中的抗拒,甚至無需暴力鎮壓,那雙嬌怯的眼中先是露出完全陌生的神情,繼而恍如回神,期期艾艾地投來一眼。
時柏耐心看着他。
就在這時,聽到宋京綻很軟地聲音:“戚先生,你要帶我回家麽?”
天哪
這只小鳥可真會說話,他總知道怎樣戳人肺管子是最疼的。
時柏甚至都能聽到岑樓很輕佻地一聲笑。
他拉下臉來,青灰的臉很讓人害怕,陰沉着,“宋京綻,不要再鬧了。”
岑樓也上前,很好奇地去看這只小鳥兒的神色。
沒等一會兒,他先發現了不對之處,蹙着眉,眼神已經凝重起來。
随身攜帶的手電被他從西裝內袋中拿出,他打開,迎着時柏的視線上前。
女孩兒一樣細瘦的手銜起他的下巴,強光打到他的眼睛裏,能夠聽到毫無起伏地聲音問:“宋京綻,我是誰?”
他很乖順地,“岑醫生。”
他又拿手電晃了晃宋京綻的眼睛,讓他看時柏,問:“這是誰。”
宋京綻一五一十:“戚先生。”
他的微表情自然而熨帖,丁點兒說謊的意思都沒有,這是瞞不過岑樓的。
與此同時,時柏也看見了那雙被強光手電筒打着的眼——瞳孔渙散,毫無焦距。
時柏的心沉了下來。
岑樓将手電筒扔回內袋,臂彎從他膝下穿過,将他抱起來,只字不發地往樓上走。
時柏這次什麽也沒說,他随後跟着,看着宋京綻垂下的手一晃一晃,像個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
熾白的燈照在宋京綻身上,他整個人像從月亮裏被撈出來,冷而沉,手腕腳腕都很伶仃,骨頭支出來,很讓人擔憂的瘦。
岑樓問了他幾個不鹹不淡的問題,擺弄他的身體像擺弄一個沒有生命的玩意兒,他半點反抗都沒有。
讓張嘴張嘴,讓閉眼閉眼,讓抱人抱人,只是缺乏了那麽幾絲生氣兒。
對人而言最至關重要的生氣兒 。
岑樓心中的想法終于被應驗。
他将宋京綻關在門裏,出來後倚着牆壁,開口:“PTSD”
中文解釋叫創傷後的應激障礙,通常于劇烈刺激下産生并出現。
岑樓倒是很好奇了,他嗤了聲,忽而揮拳,一拳搗在他臉上。
溫溫柔柔地,“我現在很好奇,你的地盤究竟有什麽洪水猛獸,能将好好的人給逼成這樣兒。”
時柏被打的偏過頭,他并未還手,只是不語。
咚咚咚
裏面傳來敲門聲。
岑樓平息了幾瞬,才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給他開門:“怎麽啦?”
宋京綻站在門裏,沒有穿鞋。
整個人無措而嬌情,因為身體的過度虛弱,整個人白的像從紙張上拓印下來。
他略過岑樓,像在找什麽。
踮腳偏偏頭,看見靠在牆邊的時柏。
噔噔噔跑過去,将他抱住。
時柏整個人幾乎都在顫了,手掌小心回握時,就聽他說:“岑醫生別打他了。”
帶着泣音地,像從前的每個舊日:“他只是病了,你們不能仗着他有病就欺負他。”
時柏只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不,要真是聽錯就好了。
宋京綻此刻的懷抱,此刻的體溫,言語中的處處回護,統統指向一點。
——那不是屬于時柏的。
是宋京綻将他錯認成了別人。
但時柏什麽都沒說,他斂了斂宋京綻的碎發,将它們別到耳後,露出那張可憐可愛的小臉兒來,溫聲說:“沒有人要打我,是你聽錯了。”
宋京綻像個學人精:“是我聽錯了。”
時柏:“嗯。”
他看向岑樓,岑樓一口應下,“是你聽錯了。”
宋京綻這才如釋重負地籲了聲,“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時柏說:“我送你回房間休息吧。”
宋京綻拉着他的手:“戚先生又要走了嗎?”
時柏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摸了摸宋京綻毛茸茸的頭發,很愛惜地,但卻什麽都沒說,只是将他送回房間。
岑樓和時柏進行了一段長達兩個半鐘頭的拉鋸戰。
時柏執意要帶宋京綻回香山。
岑樓卻反唇相譏時柏的地盤就是狼窩虎穴。
兩人各執一詞,最後是時柏先敗下陣來。
因為岑樓的一句,“他喜歡這裏。”
宋京綻喜歡坐在陽光房裏曬太陽,時柏忽然想到,在戚家老宅,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宋京綻就是在玻璃花房裏。只是那天天氣實在不是很好,時柏沒有想到過的。
他最後推門進去看宋京綻時,他整個人沐浴在光下,發絲面容被照的金燦燦暖洋洋,讓時柏不敢上前。
他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從多年前就開始渴望這朵別人精心愛護的玫瑰,時柏的人生中從來只有掠奪,沒人教給他如何施肥灌溉,讓這朵玫瑰在庇佑下好好成長。
助理接到時柏的電話時還在和保險公司拉鋸,焦頭爛額的臉上半點表情也沒。
開了其他的車,以最快速度趕到了時柏發的位置點。
他從後視鏡看去,時柏眼睛半阖着,包裹在高定西裝之下的身體有些頹然,眼下青灰,寡淡又冰冷。
像這座重工業的鋼鐵城市一樣。
刻薄又無情。
助理問:“香山別墅那邊……”
時柏啓唇:“查。”他到底想要知道,究竟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宋京綻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助理說,明白。
景物在身後飛快穿梭,那座別墅被遠遠抛在後面,凝成一個黑沉沉的小點,再也看不見。
約定的是時柏随時都能過來探視,依舊由岑樓負責宋京綻的病情和心理疏導。
在這方面,岑樓的專業能力不容置疑,時柏雖然覺得岑樓為人不怎麽樣,但此時能将宋京綻放心交給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小孩子,惹麻煩的能力是一等一的,讓人疼愛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他無數次在宋京綻提及戚容時想将他掐死,又無數次為他的眼神而心軟動容。
宋京綻是劊子手吧。時柏這樣想。
不然怎麽能做到這樣冷血無情,對他半點兒都不動容。
他閉了閉眼,從來不信神佛的人如今竟然開始祈求上天。
可憐可憐他吧,
他快要被宋京綻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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