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一響
一響
夜深了。
湖面裏有一輪月亮,随着風聲沉浮,溺死在水中。
兩個男人誰也沒有離開,宋京綻的點滴早已經撤下去了,但他仍沒有醒。岑樓背對着宋京綻,站在落地窗前。慘淡白光打在他的臉上,輪廓刻薄。
他略略擡目,掃過倚在床邊的時柏。
他的發絲垂落幾縷,想是奔波所致,不狼狽,倒顯出幾分被包裹在冷淡皮囊下的輕佻。
一疊畫稿被遞到時柏手邊。
他并不接,擡眼,看上面纖細筆觸勾勒出的玫瑰圖。
戚容愛玫瑰,尤其對白玫瑰愛的深沉。
這點,時柏早已從岑樓吊唁戚容時就已經知道了。
宋京綻的心理出現問題,刻板表現卻是一遍又一遍繪玫瑰,時柏不想去想,甚至近乎逃避了。
“戚先生!”一聲明顯能聽出驚喜的呼喊,來自床上蒙蒙初醒的宋京綻。
時柏身體僵了兩秒。
就在這兩秒,宋京綻冰冷的手牽住時柏的袖口。
他依依地笑起來,眼睛裏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戚先生,你終于來看我啦。”
時柏回頭,很自然地挽了個笑出來,表情顯得很真,半點不似作僞。“我聽到你在這裏闖禍,又怎麽會不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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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京綻知道這是在質問自己了。
他低頭,看向手腕,那裏的傷口已經被包紮的很好,覆了厚厚一層紗布,看不見裏面猙獰翻開的皮肉。
他倏地松了口氣。
像是在慶幸時柏沒有看見他醜陋的傷口。
“岑醫生,你也在這裏。”宋京綻從床上坐起,但下一秒又被時柏摁回去,命令:“躺好。”
他乖覺的聽話,看不出上一秒還有勇氣割腕自殺的反叛。
岑樓點點頭,無事發生一樣,提起:“你怎麽想起來……”他的欲言又止,和落在宋京綻手腕的視線。
宋京綻虛弱而嬌情地笑了笑:“我想看看,血流出來是會凝固還是一直冒。”
所以為了這個,就要割腕麽。
岑樓也笑,問的很随意:“那現在呢,知道了麽?”
時柏的手緊了緊。
宋京綻說:“起先還是會濺出來,後來慢慢慢慢,就凝固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和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沒什麽區別。
時柏終于承認,且深刻認識到宋京綻病了,病的很厲害。
在場沒有一個人選擇揭穿他的謊言,岑樓說:“那下次不要這樣了,如果發現不及時、”他頓了一下,傾身上前,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難以開口了。
與時柏對視一眼,他率先移開視線,不算搪塞的理由:“餓了吧,我去看看飯菜。”
關門的聲音很輕,時柏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雙柔軟的唇瓣吻住。
他像小獸取暖一樣的,撲到時柏身上,恨不能将自己塞進他的血肉裏,來汲取溫暖和養分。
“戚先生”
“戚先生、”
“戚……啊嘶——!”宋京綻痛呼出聲,卻被拽着頭發被迫擡眼,“宋京綻。”他低低叫他的名字,深冷的一雙眼看不出情緒。
時柏和戚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性格,長相,處事方式。
哦不,也許只有在深愛宋京綻這點上,兩個人達成了共識。
戚容的眼睛總是舒展着,歲月吻過他的眼角眉梢,留下風情而溫柔的細紋。他做事潤物細無聲,留不下半點蛛絲馬跡。尋常人都說要想知道一個人心裏想些什麽,要看他的眼睛。然而對上戚容,卻無人能從他的眼裏看出半點外露的情緒。
時柏卻不是。他像壁壘與武器構起的城牆,兩兩相望,知道他心防重,又鮮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心裏。
只覺得畏怯。
他很小心的避開宋京綻的傷處,只是不語。
他不願意充當戚容的替身,不願意接受宋京綻只有在将他當做戚容時才願意吻他。
宋京綻的靠近裏都和着狠毒的心思,叫他苦的生疼。
他卻拿宋京綻一點辦法都沒有。
此刻也只能松開他的手,斂聲說一句,你該休息了。
他為宋京綻蓋好被子,起身離開的一瞬——“戚先生。”他輕輕在後面抱着他的腰,臉蛋貼上,聲音裏有破碎的傷心:“戚先生,你不想要我了麽?”
時柏僵住。
宋京綻傷心,“可是從你那天離開以後,我就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從來都不來。”
他終于肯承認:“我知道,只要我真的出了事,岑醫生就會打電話叫你過來,我不該這樣做,可是我太想看見你。”
時柏沉默地摩挲着他的手指,不答話。
宋京綻此時又說:“可是你來了。”
因為你來了,所以這一切都值得。
他說:“我不能騙你。”不是不想,是不能,他知道他總是騙不過戚容。
時柏甚至在想,如果他真的不來,宋京綻下次會用什麽更極端的辦法,來想辦法讓戚容見他。
時柏抱着這個現在仍有體溫和重量的宋京綻,終于遲遲、遲遲地感到了一陣心驚。
他終于服軟。
他想,就算是被當做替身又有什麽的呢,戚容到底已經成了地底下的一捧土,死人到底是争不過活人的。
是了,他這麽勸自己。
……………………河蟹路過……………………
“砰!砰!砰!”因着突然的異響,門外的男人警惕起來,“宋京綻,還好麽?”
就在他在外面扭動門把的瞬間,“咔噠。”時柏從內反鎖。
時柏動作很慢,溫柔又磨人,“快告訴他你有沒有事,不然一會兒岑醫生就要拿鑰匙來開門了,嗯?”他最後的尾音缱绻柔和,看樣子很好心。
宋京綻幹嘔的說不出話,他趴在門板上,調整呼吸,“岑——岑醫……生嗚”
最後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猝然變調,尖尖細細要刺穿人的耳鼓膜。
敲門聲一下停住。
接着,是腳步聲愈走愈遠的聲音。
宋京綻終于松了口氣。
他緩緩地,遲鈍地擡眼,看見時柏眼睛裏的戲谑和笑意。
門外
被認為已經離開的人靠在欄杆上。
微仰着頭,嘴裏叼着根煙。白霧升騰盤旋,模糊了他眼中的思緒。
很少人知道岑樓吸煙,他出現在人前的刻板印象總是精密,幹淨,一絲不茍。他聽見痛苦的吟哦,聽見甜膩膩的吐息,他要被這個惡劣的小壞蛋害死了。
他将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仔細觀賞——那是一張車票。
一張目的地離這裏千裏之外的車票。
在宋京綻的口袋裏翻出的。
他不知道宋京綻發現這張車票丢失後的表情,但料想一定精彩非常。
岑樓好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識宋京綻。這個在旁人眼中美麗,懦弱,只能被擺在家裏供起來的花瓶,有這樣一顆狠毒果決的心。
或許所有人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又或許,他篤定岑樓會像當初在異國他鄉幫他離開的那次一樣,再一次的縱容和放任。
誰知道呢。
岑樓的一半被丢進滾沸的水裏,另一半,近在咫尺的一門之隔,他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這不好
這可不好
然而他只是輕輕,輕輕地倚在了門板上,吸完了那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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