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章

岑樾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

天還沒亮,車廂裏陸續有人起床洗漱,準備下車。

岑樾迷迷糊糊坐起來,看到自己身上披着周為川的羽絨服,火車提供的被子則整整齊齊放在旁邊。

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和周為川靠坐在一起接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睡着的,揉了揉眼睛,摸出手機看時間,差幾分鐘六點,還有四個小時到站。

周為川沒在鋪位附近,他拿上周為川的外套,打算去車廂連接處看看。

推開門,周為川果然站在那。

外面仍是漆黑的,窗子上映出他的側臉。他沒穿外套,修身的黑色毛衣将身材毫無保留地勾勒出來,肩膀好像寬闊得有些過分了。

岑樾再往下看到他的手,這才發現,他把腕表拿回去了。

這樣沉穩的顏色和款式,還是周為川戴更合适。

岑樾走到他身旁,把衣服披到他肩上,握住他的手。

周為川也回握住他,說:“快到濟平了。”

“……嗯。”

不久前有人在這裏抽過煙,二手煙的氣味還沒散掉,岑樾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這也是綠皮火車磨人的地方之一,不禁煙。

“你就住在開發區吧,”周為川說,“我查過了,那邊新開了一家酒店,條件還可以。”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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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老區的城中村辦事,家裏的老房子離得不遠,我就住那裏。”

“那你要不要……下車以後先和我去酒店休息一會兒?”岑樾晃了晃他的手,“你一晚上沒睡,總得養足精力再去辦事吧?”

可能是昨晚在黑暗中接了數不清的吻,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周為川沒有猶豫很久,點頭答應了,又撫上他的額頭,說:“不燒了,去喝點熱水。”

随着天光大亮,窗子上映出的人影被窗外的景色取代。

列車一路往西北去,冬的意味再次被加重,色調也朝蕭瑟枯黃變化。岑樾抱着杯子靠在門邊,因為這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荒野,思緒變得很空,又很滿。

旅途再漫長,列車也要到站。

而這一次,他的終點是周為川的故鄉。

上午十點,列車準點抵達濟平站,下車的人并不多,月臺上算是很空曠。

天氣預報說,北方在入春途中遭遇大面積降雪,這裏顯然是被略過了。

冷空氣聚集,幹燥的風時時吹着,經過風口時,甚至感覺寒冷刺骨,毫無入春的預兆——這裏的冬天大概是嚴肅的。

岑樾跟着周為川往出口走,自覺拉緊了羽絨服拉鏈。

環顧四周,他從未見過如此簡陋的火車站。

出口和入口混在一起,候車廳更像是一間臨時搭起來的棚子,裏面沒有座椅。有人席地而坐,有人背着編織袋,費力辨認着紙質車票上的字,缺了一只眼睛的小販在地上擺攤,賣鞋墊和發飾,吆喝聲被喧鬧淹沒。

很像他曾試圖在作品中表現過的八九十年代。

但他當時只是因為看了幾部電影,一時興起,研究得很淺顯。這類課題在國外的課堂上也沒有讨論意義,他很快就換了更合适的方向。

岑樾頻頻回頭看小攤上賣的東西,落在了周為川幾步之後。

隔着不算密集的人流,他叫了一聲周為川的名字,周為川便停下來等他。

他小跑幾步跟上,輕輕挽住周為川的胳膊。

周為川以為他是不适應這裏的環境才這樣,十分包容地允許了。

就算開發區再被寄予厚望,也改變不了濟平貧窮的底色,老火車站附近仿佛是一個縮影。

候車室擠滿了即将外出務工的人,有年輕人,也有中年人。他們文化水平普遍只到初中,随身攜帶幾件換洗衣物和足夠路上花的錢,便要乘火車去往陌生省會,甚至是遙遠的南方都市,打零工補貼家用。

他父親周國峰就曾是其中的一員。

生活的擔子壓彎了他的腰,他只能寄希望于兒子,告訴他,你的後背得是挺直的。

岑樾和濟平、和濟平火車站格格不入,相差了一整個濟平人難以想象的世界。

他當然是惹人眼紅的幸運兒,大多數普通人一輩子也夠不到他視為必需品的自由和遼闊。周為川不願意将他帶到老家,不是因為對比之下産生的自卑感和不配得感,而是因為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他有他來時的路,岑樾有岑樾的人生,兩者如若處處都想相交,未免太刻意。

殊不知,岑樾只是因為看着他的背影,擔心他離自己越來越遠,所以急切地想要跟上。

他沒有想太多,目前唯一思考的是怎麽把周為川留在酒店更久。

周為川推薦的酒店位于開發區科技園旁邊,新開業不久,屬于經濟型酒店中比較高檔的。岑樾要了間高級大床房,房間很寬敞,溫度适中,玄關處放着幾盆吊蘭,但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裝修味道。

岑樾放下旅行包,問周為川要不要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不出所料,周為川拒絕了。

他一猜就是這樣,周為川答應來酒店,八成是想把自己“押送”到站,省得自己瞎跑。

岑樾上前一步,仰起臉,一臉認真地看着他的臉:“可是周為川,你該刮胡子了,看起來很邋遢。”

這個理由讓周為川愣了愣,畢竟在火車上不方便,他也沒有留意自己的形象。

“你不是說之後幾天要住在老房子嗎?很久不住,東西應該沒有這裏齊全,我大發慈悲把浴室借給你用。”

病好得差不多,岑樾明顯有力氣了,眼尾一挑,那股聰明勁兒又回來了。五官和氣質擺在那,他怎麽都是好看的,但有神采和蔫吧之間還是有區別的,現在這樣的才是岑樾。

幾分鐘後,周為川拿着換洗衣物走進浴室,對着鏡子,認輸似地笑了。

是有胡茬冒出來,但也不至于被說成邋遢吧。

此時岑樾正趴在枕頭上偷笑。

和周為川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會忘了可以耍心眼,就像周為川說的,你的不乖有滞後性。其實他只是被當時的周為川占據了心神,一時間變得遲鈍,反應過來以後,還是來得及施展小聰明的。

周為川梳洗完畢,岑樾也進浴室簡單沖了個澡。

行李收拾得倉促,他只塞進來一件T恤當做睡衣,換上以後,便光着腿在房間裏晃悠。酒店吹風機不好用,見周為川掀開被子躺下,他就更沒耐心把頭發完全吹幹了。

他關了頂燈,躺到周為川身邊。

床頭燈在周為川那一側,他不說話,偏要伸手去夠,然後順勢趴在了周為川胸前。

周為川已經合上眼,感受到身上的重量,低笑一聲,手掌覆上岑樾後頸捏了捏,而後一下下撫着他的後背,像在漫不經心地哄睡。

純棉T恤面料柔軟,貼着岑樾清瘦的背,撫摸起來像某種适合家養的小動物,錯覺中,想要就可以擁有。

長途火車帶來的倦意上湧,周為川竟有些舍不得放下手。

其實從昨天到現在,沒有任何問題得到了解決,但這些絲毫沒有妨礙到他們之間的氛圍,待在一塊就是舒适的。

就算他們真的吵架、冷戰、面臨分手,也不代表對彼此沒有感覺,不代表抗拒和對方親密接觸。

岑樾隐約有些想明白了,愛情總是簡單又複雜。

起始于感官層面的抓取,最簡單的觸覺、嗅覺,眼神和氣味,促成一瞬間的彼此吸引。

到後來一邊害怕變得沉重,害怕彼此牽制影響,一邊又不得不考慮更多,可最後似乎還是要回歸簡單。

他以前很少想到第二步,往往在第一步就因為新鮮感耗盡,被掐斷了念想,或者刻意不往第二步走。

現在看來,或許第二步也沒有想象中複雜。

他腦袋挪了挪,在周為川頸邊嘬了個吻痕,一邊摟住他的脖子,一副就要這樣睡的架勢,腿也不老實地架到他身上。

“別鬧,”周為川手掌往下,拍了一下他的臀瓣,“我待到中午就走。”

岑樾擡起臉:“那我幫你定鬧鐘,一點半可以嗎?”

周為川點頭,又問他:“你自己可以嗎?”

“當然,我經常一個人旅行。”

看樣子他是打算把這趟“旅行”當真了,周為川不知還能囑咐他什麽,嘆了口氣,把人摟到懷裏,低聲說:“嗯,陪我睡會兒。”

手機放在枕頭底下,岑樾知道,鬧鐘響起的那一刻起,他就真的不能再跟着周為川了。

偷偷取消鬧鐘會怎麽樣?

說不定周為川會因為太累了,一直和他睡到傍晚,然後他說不定可以想辦法讓周為川留下來更久,一個晚上、一整天,或者幹脆和他一起住。

對于岑樾來說,和周為川的相處時間具有難以言說的誘惑力,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這麽做。

太幼稚,太不懂事,也太恃寵而驕了。

他猜自己現在即便真的鬧了,也沒有這麽大的特權,足夠達成目的。因此他只是在心裏許願,希望分開旅行過後,還是可以和周為川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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