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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早晨七點,周為川離開被窩沒兩分鐘,岑樾就醒了。
光裸的手臂垂到床沿外,拽住了周為川剛穿上的襯衫一角,啞聲開口:“周為川……你知道你這樣很像睡完就走的壞人嗎?”
“我不知道。”周為川笑了笑,很誠實,也很無情地說。
“你脖子上過敏了,記得買點藥。”
好吧,也不是很壞。
周為川就算要讓別人傷心,也是不溫不火的,而不是做出什麽故意傷人的舉動,更不可能任由場面難堪、兩敗俱傷,那太幼稚了。岑樾很清楚這一點,就算他要和周為川鬧,也只會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沒意義的。
手指留戀地攥了一下,岑樾松開他的衣角:“今晚你還來嗎?”
“看情況,”周為川說,“我後天上午飛新疆,你也早點訂票回去吧,不是還要準備出國的東西?”
岑樾“嗯”了一聲,往被子裏縮了縮:“那我和你一天走。”
周為川穿好衣服,坐到床邊,擡起他的下巴,看了看那片不正常的泛紅,“這裏,”他皺起眉,指腹輕輕蹭過,“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沒什麽,就是有點癢……不嚴重。感覺是床單面料的問題。”
既然周為川先靠過來,岑樾就沒有不貪心的理由了,他環住周為川的腰,像只打盹的貓一樣,靠在他腿上。
周為川也不着急走,知道這會兒應該獎勵給聽話的貓咪玩具,便把手伸到岑樾眼前,果然被他抓住,貼在臉頰上。
半晌,他撓了撓岑樾的鼻尖:“還早,再睡會兒吧,記得吃飯。”
“周為川。”察覺到他要離開,岑樾出聲叫住他:“你這幾天在解決的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你之前說過,我們之間差距很大,但是來了濟平之後,我也沒有覺得有多大。”
“我有點小毛病,雖然一直談戀愛,但每次都談得稀裏糊塗,不願意想玩以外的事情,可能是因為……害怕。”
說出這些話對岑樾來說并不容易,如果不是因為周為川,他大概率會繼續原來的戀愛方式,繼續品嘗快樂,而不是試圖剖析自己。
顯而易見,這是一種自讨苦吃。
他晃了晃周為川的手:“最近我已經在努力想了,所以作為交換,你要不要也試着信任我?”
周為川低頭看了他許久,像是認輸了一般,輕笑一聲:“需要幫忙的話,我會聯系你。”
昨晚累到幾近虛脫,周為川走後,岑樾竟一覺睡到了中午,如果不是莊亦白每天雷打不動的“确認存活”電話,他能把午飯也睡過去。
醒來時渾身酸軟,尤其是雙腿,比攀岩訓練過後還要疼。
今天是沒辦法到處瞎逛了,他在樓下的飯店簡單吃了點粥和小炒,然後又無所事事地晃悠到“旭日百貨”。
“川哥上午來過了。”羅旭對他說。
羅旭沒什麽心眼,認識不過幾天,喝過一頓酒,就已經把岑樾當成交心的朋友了。岑樾都不用套話,他就把周為川買了什麽,交代過什麽,都告訴了岑樾。
“川哥經常抽煙嗎?我在北京從來沒見他抽過。”
這個時間客人不多,羅旭打開游戲直播,趴在櫃臺上看,随口答道:“不經常吧。”
“每年回來看周叔的時候會買一包,這次估計也要抽空去看一眼。”
櫃臺裏整整齊齊擺着各式香煙,岑樾只認識最出名的幾款,他若有所思:“川哥買的是哪種煙?”
“喏,就這個,最便宜的紅雙喜。”羅旭敲了敲玻璃板角落:“十幾年前,濟平人都愛抽這種煙,我們小時候瞎學抽煙,也是買的它,現在倒是沒什麽人買了。”
打火機就放在旁邊的盒子裏,上面印着各種城市的圖案,岑樾找到一只北京,對羅旭說:“也給我一盒紅雙喜吧。”
直播到了精彩片段,羅旭一心二用,單手摸出一包煙,還不忘囑咐他不用給錢。
抽煙傷肺,岑樾一直很抗拒這東西,未曾想過要嘗試,拿到煙盒,也只是茫然地揣進口袋。
岑樾的親生父親就是染上和肺有關的重病,幾個月之內去世了。
他那時被外公保護得很好,沒見過父親生病的樣子,但他有天半夜醒來,拎着玩具熊想去找外公睡時,隔着一道門,聽到了岑曉寧的哭聲。
外公在嘆氣,說傻丫頭,當初要是聽我的話,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也偷偷哭了一會兒,盡管他沒完全聽懂媽媽和外公的對話。
然後他抱着玩具熊,回到自己的房間。
下午回到酒店,岑樾睡了個很長的午覺,腦袋昏昏沉沉,被電話吵醒時,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以為是莊亦白在确認他的存活。
甚至一開始,他都沒聽出周為川的聲音。
“吃飯了嗎?”
岑樾翻身趴在枕頭上,半夢半醒:“沒有……周為川不陪我,你也背叛我,我不吃了……”
莊亦白背着他和齊蔚搞在一起,什麽都瞞着他,他內心不爽,有種幼稚的占有欲在作祟。
這幾天他一個人跑出來,莊亦白很擔心,尤其怕他這輩子第一回為情所困,不好好吃飯睡覺。他找準這一點,經常在電話裏裝可憐,想聽莊亦白的安慰。
他随口編的話,像是在和朋友抱怨周為川不陪自己,并為此賭氣不吃飯,哪能想到現在電話那頭是周為川本人。
“起來吧,周為川陪你吃飯。”
“……嗯?”
聽到對方噙滿笑意的嗓音,岑樾終于發現不對勁,看了眼手機屏幕,瞬間睡意全無。
周為川發來的地址離酒店不遠,岑樾起來洗了把臉,套上羽絨服就出門了。
進了包廂才發現,桌上還有兩個小姑娘。
結合羅旭今天所說的,岑樾大概猜到她們的身份,十分自來熟地打了招呼,坐到周為川旁邊的空位上。
周孟芸和發小都不過二十歲出頭,這幾天的奔走讓她們緊繃着一根弦,見到岑樾又有些認生,只敢埋頭吃飯,偶爾說幾句悄悄話。
眼力如岑樾,自然也沒有刻意和她們搭話。
中途,周為川出去接了通電話,走前拍拍岑樾的肩膀,意思是讓他幫忙看着點。
起初看到桌上擺着自己愛吃的菜,岑樾以為周為川只是單純叫他來吃飯,直到這時,看着周為川離開的背影,他恍然間意識到,原來周為川是需要他幫忙。
這個認知比前者更讓他開心。
周為川等這通電話等了一天,來電人是周孟芸的母親。
周孟芸有個弟弟,她人生的悲劇與這脫不開幹系,因為在重男輕女的父母眼中,她必須攀附上有錢人家的丈夫,為自己的弟弟鋪路。
曾經周為川的母親也是這樣,要還父母的債,要借錢給不争氣的弟弟,仿佛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沒有人為她争取過什麽,而她臨走前為自己争取的最後一件事,是不想被葬在濟平。
半個小時的談話以僵持告終,周為川保證自己會為周孟芸出請律師和後續念書的錢,勉強壓下了女人的不滿。
周孟芸最核心的訴求是打官司,離婚,遠離屢次家暴的丈夫,至于繼續念書,是周為川額外為她争取的。
想要離開縣城,念書是唯一的法子。
回到包廂時,周孟芸和發小正湊在岑樾的手機屏幕前看一段搞笑視頻,岑樾不知說了什麽,逗得兩人笑聲不斷。
岑樾是很會讓人開心的。
周為川想起那次,他在宴會廳帶着女孩子跳華爾茲,舞步輕盈,笑容恣意,趁旋轉時貼近舞伴的耳朵,說了句什麽,下一秒,那個眼神憂郁的女孩就笑了。
這間包廂當然比不上花房一樣的宴會廳,簡陋、窄小、光線不佳,但沒有影響到岑樾施展“魔法”。
有部老動畫片叫《花仙子》,研究所工會組織去特殊學校做義工時,周為川陪那裏的孩子們看過幾集。
片中主角的魔法道具叫做“花鑰匙”,遇到困難時,只要将它對着花,不管是華麗的鮮花,還是路邊的野花,都能聚集力量,幫助主角渡過難關。
不合時宜地想起少女動畫片,周為川對自己有些無奈,匆匆收回思緒,走進包廂,問他們有沒有吃飽。
周孟芸和發小都說吃好了,岑樾則擡起頭,沖他擠了下眼睛。
晚飯後,周為川約了從臨市趕來的律師。
後天他離開濟平,離婚官司的一系列事情将交由律師處理,除此之外,周孟芸也要懂得如何有效保護自己。
律師公司有規定,涉及到案情的咨詢洽談,不能有無關人員在場,周為川讓岑樾先回酒店,和他在路口分別。
岑樾知道,如果他什麽都不說,周為川今晚肯定不會來了。
等紅燈時,他垂眼看向周為川的手。
濟平的風比北京還要烈,像刀子似的,不戴手套在外面長時間走路的話,手會被凍出毛病。周為川的棉服足夠厚實保暖,倒不至于凍傷,但他手背上還是有幹裂的痕跡。
路口人來人往,岑樾不能去牽這雙手。
他摸了摸口袋,趁身後的周孟芸在和發小說話,靠近周為川:“周為川,不管多晚你都來找我吧,我可以照顧你。”
他仰起臉,頭發被風拂起,年輕的面龐在這色調黯淡的舊街上,未被蒙上半點塵。
周為川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做,他将房卡塞到周為川手裏的同時,周為川用另一只手拿出一個長方形小盒,不等他看清,已經滑進了口袋。
是一盒治療皮膚過敏的藥膏。
“先照顧好自己,悅悅。”周為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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