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戀愛

戀愛

因那日在花船上被撞見一事,舒梵回宮後心裏仍是惴惴。

好在皇帝忙着處理河南鬧災荒的事兒,急诏衆大臣商讨,連着多日都宿在宣德殿。再見他已經是五日後,有了些許緩沖,她心裏也安定些。

這日進殿奉茶,不料崔陵也在,聽他們說到“土地兼并更甚,貧者愈貧富者愈加富”時她緊急剎住步子。

聽到動靜,崔陵也停了下來,不經意地朝這邊投來一眼。

目光落她臉上時微微怔愣了一下,回頭詫異而征詢地望向李玄胤,顯然是認出她了。

李玄胤微垂着眼簾翻着奏疏,并無解釋的意思。

崔陵是個人精,不再追問,尋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只是擦肩而過時對舒梵笑了一下。

舒梵總覺得他的笑容裏有別的更深層次的含義,午後的陽光火辣辣的,從側殿入口斜照在金石磚地上,明晃晃的刺眼,她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的暈紅。

“愣着幹嘛?”李玄胤掃她一眼,無波無瀾。

舒梵連忙弓着身走上前,完全踏入內殿,剛才在風雪裏凍得通紅的手才暖和了些,她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李玄胤看到,将手邊一物什随手擡起。

舒梵看着那手爐微怔,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皺眉:“還不拿去?”

她連忙接過了那銅制的手爐:“多陛下賞賜。”

又忍不住捧了捧手裏的小東西。

雖是銅制卻非常輕巧,除了上方露出的細白通孔底下都用防燙的錦緞細密包裹,非常精致。

她沒見皇帝用過這東西,看這錦緞的鮮豔色澤,倒像是女兒家用的……她不敢往下想了。

她不是個自作多情之人,但他連日來的種種行為,似乎就是明擺着告訴她什麽。

她不應該亂想的,可腦子裏很亂,莫名又想起前幾日衛淩雪的話,面上不受控制地一絲一絲透出紅霞來。

安靜的氛圍和香爐裏徐徐飄出的沉香加劇了這種不安。

時間緩緩流逝,皇帝微俯着身子站在禦案前批閱,除了方才賜予暖爐的動作後再無其他,她一顆心才漸漸定下來,垂着頭,靜靜地候在那邊。

午後倦懶,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時候,加之鼻息間這一抹若有似無的安神香,舒梵便覺得昏沉,人不由輕晃了一下。

李玄胤擱筆,擡眸看她一眼:“若是乏了就去歇息吧。”

舒梵立刻清醒了,躬身告罪:“奴婢不累。”

“你的意思是,朕眼瞎看錯了?”

語氣是清清淡淡的,舒梵卻覺得頭皮一陣發緊。

這樣騎虎難下,不知道該說什麽補救,她額頭不由滲出冷汗。

好在李玄胤并沒有為難她的意思:“下去吧。”

舒梵躬身就要退下,卻聽得他又道:“朕讓你去裏面休息。”

舒梵的腳步生生剎住,像是被人點了穴似的。

似乎覺得她這樣的表情很好玩,皇帝笑道:“這是君命。”

輕飄飄一句話便給這件事定了性,舒梵只好去了內殿。

屏風後是明黃色的紗幔,半攏半垂挂着,掩映着偌大的床榻。

這龍床她是怎麽也不敢上去睡覺的,目光瞥到一旁的貴妃榻,心裏舒了口氣,也不敢寬衣,蹑手蹑腳地過去半躺着睡了過去。

李玄胤批完奏疏進來,已經是寅時三刻了。

但見她閉着眼睛蜷縮在塌上,小小的一團,白白的一張臉,皮膚晶瑩,因地龍熱而雙頰透紅,恰似天邊醉人的晚霞,嬌美清麗,映襯得珠簾四合的暗沉室內都明亮了起來。

那麽小小的身影,好似不安全似的抱緊了自己,被角一側拖曳到了地上,睡夢裏她似乎還在找尋,手無意識地伸張了一下。

李玄胤有些無語,過去将被子拾起,手裏又頓了下,改而将她打橫抱起輕輕地擱到了龍塌上。

到了日暮時分,天色卻逐漸晦暗下來,陰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殿門口的紗簾被吹起一角,便見雨滴墜落下來,噼裏啪啦如斷線珍珠,一顆一顆砸碎在冰冷的欄杆上。

李玄胤拿着書坐在塌邊看了會兒,心裏也有些亂,往日向來能靜得下的心莫名定不下來。

他攏了攏眉,微眯着眼回眸朝塌上看了一眼。

舒梵睡得正是香甜,似乎夢到了不好的事情,手緊緊攥着繡着五爪金龍的寝被,細細的眉毛有些痛苦地微皺着。

清麗絕俗的容顏,微有憔色,恰如庭中那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白梨花,就連纖細的脖頸都好似一掐就斷,楚楚勾人,欲語還休。

他沉默地坐在那邊良久,看得背脊略有些僵硬,皺眉別開了視線。

就這樣冷眼兀自看着窗外不間斷的雨幕,很久很久。

有一些情愫,本就如晦暗陰濕的苔藓,只适合生長在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暗角落。

恐怕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堂堂九五之尊,還要用那樣卑鄙下作的手段來得到一個女子。

舒梵睡夢裏覺得有些冷,手下意識動了下,誰知卻碰到了略有些涼意的東西,像是皮膚的質感,她霍然睜開了眼睛,再無睡意,半坐在塌上讷讷地看着閑散側坐塌邊的皇帝。

他在看書,神情有些恹恹的,甚至比往常更加倦冷。

一雙眼黑暗幽邃,好似望不見底的一口枯井。

明明室內燠熱,她卻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的錯覺,一陣陣發着冷。

她忙将不小心觸碰到他手的小手縮回來:“奴婢失禮。”

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到了龍床上,背脊有些汗涔涔的,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李玄胤的目光平靜地駐留在她臉上,越靜越讓她心裏發慌,想要即刻逃離,可腿腳像是泡在醋缸中一樣虛軟無力,只能靠雙手勉強支撐。

四目相對,他約莫是笑了一下:“你怕什麽?”

舒梵茫然無措地看着他,手指搓了又搓,一雙杏眼睜得滾圓。

老半晌,她才終于發出一句“我沒怕啊”。

李玄胤輕輕勾唇。

都自稱“我”了,還沒怕?

舒梵被他看得更慌,過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覺得這樣不行,自己要離開這個地方。

意識到這點,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

李玄胤冷眼看着她一系列的舉動,沒有任何動作。

坐姿也是閑适的,仿佛只是在看一出鬧劇,顯得她慌張惶急離開的樣子愈加可笑。

舒梵本就尴尬,慌亂中更容易出錯,腳下一滑人已經超前面傾去。

李玄胤手臂微擡就穩穩支住了她。

她收勢不住,就這樣跌入了他懷裏,一時之間,他身上那種特殊的冷香将她團團包裹,一絲一縷從她的每一個毛孔中滲入,還夾雜着略有些幹燥的體溫。

有那麽一瞬,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不自覺繃緊了,手也牢牢攥着他的堅實的臂膀。

不是不願松開,是那一刻她好像失去了支配身體的能力,只能木讷地望着她。

頭頂是他杏黃色的衣領,略有些挺括的料子,襯得往上的下颌線愈加分明,微擡的弧度,也是睥睨的弧度,眸底是沒有什麽情緒的。

或者說,她看不透這一雙深沉的眼。

舒梵掙紮了一下,終是往後退了一步跟他保持了距離:“奴婢失禮。”

李玄胤有一些失神,停頓了片刻才擡頭,眸底映入的是這樣一個窈窕清麗的少女,雖妩媚天成,一雙杏眸清亮而婉約,只有幾分恍若誤闖皇家園林的驚慌,并無絲毫扭捏造作之态。

寝衣下,她清瘦的雙手撐住身後床榻,低垂眉眼時,那一截玉頸的婉約弧度更加誘人。

一肌一容,盡态極妍,風姿之美實屬生平僅見。

李玄胤很難說清自己當時心裏的感覺,好似潮悶的仲夏夜,萬籁俱寂中忽然下起了淅瀝小雨。

他年少時隐忍蟄伏,苦心孤詣,一腔悲苦憤懑無處宣洩,偏要裝作那四大皆空的清修之士,想來也是可笑得很。

自登基後便沒有求不得之事,何況是一女子。

如他這般驕傲的人,不屑強迫他人,可帝王之下皆為蝼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1]。

他那一刻的心旌動蕩,已将其他抛諸腦後。很難得的,不去考慮這樣做是否會遭人诟病,受她鄙棄,是否與他缜密持重的人生有了分歧?

人的情感和理智往往很難完全把控協調。

舒梵和他目光對視,總感覺有不祥預感,便垂着眸快速從側邊下去。

還差一點就離開了,可那點兒劫後餘生的欣喜還沒完,手腕已經被穩穩攥住。

她的驚呼還沒開口,天旋地轉,人已經被他按在榻上。

他略俯身便撐在了她上方,舒梵驚怒,心跳得從沒有這樣快過。可比憤怒更大的其實是驚恐,他一雙眼太平靜,好似蘊着能吞噬一切的暗。

“陛下!”她高聲提醒,給他臺階,“你喝多了!”

“朕沒喝酒。”他絲毫不領情,一錯不錯地望着她,“舒兒,你到底在怕什麽?”

他低頭要吻她,她下意識往旁邊側開,他的唇偏了,斜斜擦過她頰畔,陰差陽錯卻更有欲語還休的挑逗。

那一片肌膚被觸及的地方,熱燙撩人,好似夏日烈陽般要灼傷她。

也正如光芒萬丈的他,靠得太近,連睜開雙目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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