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養崽

養崽

到了傍晚,雨停了,天空中又開始降雪,斷斷續續如扯絮般漂浮在空曠的殿宇中。

從透着蒙蒙灰白的窗口望出去,屋脊上、甬道上、庭院裏白茫茫一片,視野裏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舒梵的呼吸都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不敢看他,只聽到自己一聲又一聲紛亂的心跳聲。

像一首打破了節奏正慌亂找回旋律的樂曲。

“你很害怕朕嗎?”半晌,皇帝平靜地開口。

“奴婢不敢。”

“說實話。”他的聲線平寂到近乎冷漠,神色毫不動搖。

舒梵心裏微微提起,過一會兒道:“有一點。”

“為何?”雖是這樣問,語氣不易察覺地緩和了一些。

只是,舒梵心裏緊張,那一刻沒有注意到。

在她猶豫着要怎麽說時,皇帝似是想明白了,笑一笑道:“你還是在怪朕當日乘人之危。”

他雖然是在笑,語氣裏毫無溫度。

帝王心術,最是難測,舒梵只覺得一顆心好似在油裏烹炸,連呼吸都滞塞艱難,老半晌出一句:“奴婢沒有,當日是陛下救了奴婢性命,奴婢感恩戴德。”

“這話不盡不實。”他倒是沒有生氣,神色淡然地看她半晌,又轉而平靜望向殿門外。

舒梵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微微顫了顫。

“還說你不害怕,手都冷成這樣。”他沒什麽預兆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又倏然松開了。

除了指尖殘留的那一點溫度,舒梵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梵娘,你我認識多久了?”半晌,皇帝開口。

屋內的安息香沒有催人心靜的效果,反而徒增了一絲煩躁,舒梵垂着眸不敢擡,心裏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好似都被纏裹在繭子中。可皇帝問話,怎麽能不回答?

她只好茫然地說:“四年。”

“是啊,四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認,抛卻帝王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他生得是極好看的,鳳眼修眉,氣度不凡,一雙深邃的眸子仿佛有無盡心事,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但其實見面的次數不多,身份是這樣的天壤之別,他平時又忙,十天半個月見上一次都感覺陌生得很。

這樣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後來竟然陰差陽錯有了團寶。

舒梵不了解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和他相處,每每和他共處,只覺得茫然惶惶得很。

又怕說多錯多,便一應謹小慎微。

其實她和母親生活時、和師父一道闖蕩江湖的時候挺自在開朗的,後來到了京城,雖說是在自己家,和寄人籬下也沒什麽差別。

衛敬恒一直偏袒柳姨娘和衛文漪,又因她未婚生子和不願和裴鴻軒複合的事再次遷怒她。

她只能搬了出來,一個人讨生活。

雖然衣食不缺,一直過得如無根浮萍,毫無歸屬感。

其實她好想回到雲州陪阿娘和舅舅,可雲州毗鄰黨項又有征北軍節度使坐鎮,局勢動蕩,俨然割據自成一局,從長安通往雲州道路艱難險阻,實在不是她和團寶兩人可以安全抵達的。

而且,她也不放心孩子在那麽危險的地方長大。

屋外的風愈大,不知不覺已經入夜,殿門口的五色垂簾被揚起又落下,伶仃作響不斷。

兩個小太監低眉順目地守在門口,偶爾朝內殿望一眼,時辰已過,皇帝卻沒叫晚膳,顯然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有個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不自覺看向另一個。

舒梵沒有為難人的愛好,不着痕跡道:“陛下,該用晚膳了。”

“你餓了?”他冁然,“是朕倏忽了。”

起身擡手,雙掌在空中互擊了一下,殿門外伺候的人聽到示意忙趕了進來,有的侍奉茶水,有的侍奉更衣,還有的去傳了晚膳。

皇帝不好口腹之欲,飲食也非常簡單,今天卻破天荒叫人多上了幾個菜,且都是長安權貴圈子裏盛行的菜肴。

“這道櫻桃酪清甜甘香,入口順滑,你嘗嘗。”他略略擡手。

下面立刻有人上前替她布箸。

舒梵嘗了一口,确實不錯,甜而不膩,很合她的口味。

“喜歡嗎?喜歡多吃點兒。”他難得這麽溫和。

舒梵默默吃着,一頓飯卻吃得如坐針氈。

跟皇帝同案而食,換了舉國上下任何人,恐怕都會和她一樣,甚至還不如她。

李玄胤吃得不多,吃完便擱了筷子在一旁看着她吃。

舒梵吃了會兒就再難吃下去了,也放下筷子說她吃飽了。

“真吃飽了?”他輕勾唇角。

舒梵硬着頭皮點頭。

他揮揮手讓人将菜肴撤了,之後便扔下她去一旁處理公務了。

舒梵待在那邊實在無所适從,只好拿了幡布擦拭桌椅,順道将花瓶裏的鮮花換了庭院裏盛放的紅梅。

這幾天大寒,紅梅在這樣的季節裏更是幽香撲鼻,沒多久殿內便滿室馨香,沁人心脾。

“你倒是挺有巧思。”

身後驀然傳來的聲音吓了她一跳,回頭,不知道何時他已經站到了她身後,舒梵手裏的幡布掉落在地。

她忙告罪将之拾起,下意識捏在手心緊了緊。

李玄胤看出她的緊張:“想回去?”

舒梵咬了下唇:“今晚不是奴婢當值。”

他聽出了那點兒不對付,只是笑了笑,放松地往塌上一坐,手拍一拍身邊的空位:“過來。”

舒梵只好坐下。

這樣近的距離,他身上那股剛剛書寫完還未散去的墨香味環繞着她,揮之不去,讓她心跳不由加快,不自在得很。

其實他有一雙很勾人的眼睛,只是,大多時候不笑,看着疏懶冰冷,讓人望而生畏。

她不知道他要跟她說什麽,但和他并肩而坐已經給了她極大的心理壓力。

“舒兒,朕封你為後可好?”冷不防他說了這樣一句,語氣清淡,卻如石破天驚。

皇帝沒有妃嫔,更因和太後不和,他掌權後、太後為了避嫌也從來不插手他的私事,後宮便一直空置着。

哪有納人便一躍封後的道理?

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要盯着她,不止是後宮,還有前朝。

舒梵忙拿出他尚在孝期的理由搪塞。

皇帝聽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舒梵就覺得自己那點兒小九九都被他看穿了。

是啊,孝期雖說是三年,但歷朝也沒有滿打滿算三年守滿的,都是差不多意思意思就過去的,如今只剩下一年期限,這理由實在有些站不住腳。

不過他也沒說什麽,只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舒梵有種——自以為憋了個大招實則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見她沉默,他又微側凝望着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她極不自在。

分明是這樣靜谧,卻好似蘊着旋渦,有一種說不出的灼熱,一點也不掩飾他的欲望。

那種志在必得的眼神,舒梵只在他下令誅殺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殘黨時見過。

後來,那幫人果然被他趕盡殺絕。

可他待李玄風和李玄澈又是極好的,可謂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舒梵其實很害怕這種性格強烈又極端的人,這會兒更不敢亂動。

他目光探究地看了她半晌,笑了笑,又平靜地移開:“算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舒梵如蒙大赦,甚至來不及長舒一口氣就快步朝殿外走去。

只是,越過他的時候不慎踩到他的袍角,腳下一滑就朝前面跌去。皇帝在後面看見,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她的腰,她便結結實實落入了一個寬闊溫熱的懷抱。

臉貼在他精壯的胸膛上,她遲鈍了會兒便愈加驚惶,想起身卻被他悠然扣住,聽得他在她耳邊如嘆息一般:“你是故意的吧。”

她說沒有。

可她的腰肢被他手臂牢牢扣着,動彈不得分毫,就連解釋都這樣蒼白無力。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幽深的目光徐徐在她臉上流連,她的面頰漲得通紅,渾身虛軟提不起一點力氣,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俊美的面孔一寸寸逼近,直到強勢地壓住了她的唇。

她還在愣怔,人已被他輕巧地抱起來擱到了案幾上。

他的舌尖撬開了她的唇,轉瞬間就将她的口腔霸道地填滿。

她睜大眼睛,雙手緊緊扣着身下的案幾,十指都有些微微發白。酥酥麻麻如觸電般的感覺傳遞到四肢百骸,唇上是溫熱的,又是濕軟的,逼迫她和他糾纏嬉戲,那種溫柔又不失強硬的裹覆,像夏夜裏急驟的亂雨,将她一顆心抛起又抛下。吻了會兒,一只大手又按在她的後腦勺上加深了這個吻。

舒梵屏住呼吸,一點都不敢動彈,強忍着才沒有發抖。

不知道過去多久,她只覺得舌頭都有些麻軟,好像已經不屬于自己。

感覺到她的緊繃,李玄胤放開了她,掬一绺她鬓邊弄亂的發絲:“不喜歡?”

舒梵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呆坐在那邊,臉頰比天邊的雲霞還要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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