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5.養崽
養崽
那日她與皇帝說了會兒話就回去了,只跟他讨論一下了公事,然後将渭河治水成功的捷報告知他。
她心裏有些預感,皇帝的心情好像不大好。
對于她這樣慣會趨利避害的人來說,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彙報完就找了個借口要溜。
原本皇帝只淡淡垂着頭在撫弄手裏的玉笛,忽的喚住她: “你覺得這首曲子如何”
舒梵腦子裏嗡嗡的,她能說她壓根就沒仔細聽嗎
只好道: “曲調悠揚,甚好。”
皇帝冷冷地勾起一邊嘴角,望着她的眸色如冬日山崗上刮過的凜冽寒風,刺得她渾身激靈靈打冷顫。
其實她覺得自己委屈得很,他那時候只吹了這麽首似是而非的曲子,根本沒點到什麽,她如何能認出這十多年前才聽過的不知名小曲。
她和他的緣分似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只是她當時有些後知後覺。他這人又慣常高傲,有什麽事兒也不點明,有時偏要一個人生着悶氣,心裏還要怪她不明白。
他都不說,她如何明白
于是當時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讷讷地垂着頭在那邊想了半晌,心裏還挺害怕的。
分明可以感覺到皇帝身上的氣壓更低了。
許是矜持使然,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冷冷道: “出去。”
舒梵灰溜溜地走了。
那段日子她在住處閑了有一段時間。
原本那天後她打算照常任職的,到了殿門口卻不得進去。皇帝身邊的一個管事太監郭德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不陰不陽地說陛下不想見她,讓她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兒了。
舒梵自然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但她也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告了罪就心安理得地回去休息了。
連着休沐了好幾日皇帝都沒召見她,她也樂得清閑。
可随身伺候皇帝的宮人可苦了。
皇帝雖沒發火,但那滿身陰戾的氣質哪怕不發一言也能叫人膽寒,禦前伺候的全都提着一顆心,生怕出錯就被皇帝罰到掖庭做苦差去。
劉全是打小跟着皇帝的,自然熟知他的脾性: “奴婢去把舒兒姑娘叫來吧。”
“叫她作什麽”李玄胤頭也未擡,阖着眼簾輕柔着眉心。
面上,真瞧不出什麽。
劉全頭皮陣陣發麻,又不得說實話,只得道: “舒兒姑娘向來深得陛下倚重,心思敏慧又體察聖心,她伺候,奴婢也放心,省得我們這幫人粗手笨腳地惹陛下生氣。”
皇帝嗤一聲: “你倒是會甩擔子。”
劉全連忙跪下請罪。
-
舒梵被閑置了一段時間後,已經相當于“失寵”。
宮裏這些人雖然不至于迎高踩低,平日各種巴結她往來奉承的人也少了很多。
過了六月,天氣逐漸炎熱,到了七月初天氣已經入暑。
劉善和周青棠的婚事本定在五月,因前些日子渭河發大水的事兒,大澇之後又是大旱,天災不斷,朝廷都焦頭爛額,自然不能在這種節骨眼去觸上面的黴頭,就給改到了七月中旬。
這個時節正是酷暑時候,原本的嫁衣都不能穿了,臨時縫制了幾件輕薄的新衣,一應都有些倉促。
周青棠的表情也是恹恹的,早沒了之前的欣喜嬌羞。
舒梵看出她的不對勁,替她梳妝時問了一句。
她原本不肯說,後來到底是藏不住心事,拉着她哭訴了一通。
原來,那劉善有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妹梁氏,可惜那梁氏一家前些年因為祖父獲罪被貶去了衡陽,梁氏也匆匆嫁了,不到兩年就香消玉殒。梁氏父母俱已身亡,如今只剩膝下一個小女兒,聽聞親家英國公一家發跡便來長安投奔。
“聽說那小梁氏和其姐生得極為相像,性子也是乖巧柔順,是作為劉善的房裏人培養的,此前一直寄養在劉家。”周青棠垂着頭說。
舒梵聽她說得苦澀艱澀,眉眼間全無半點兒平日的神采,心裏不免酸楚: “那為何不和劉善解除婚約”
“之前我與我父我母都不知此事,後來知道也來不及反悔了。婚期就在這兩天,喜帖也派了,賓客也請了,如何還能不作數劉善跟我說,只拿她當妹妹,希望我能與她和睦相處。”
舒梵不便插話品評,何況木已成舟已沒有退路。
若是周家準備悔婚早就悔了,何必等到現在。
周青棠這樣說,也不過是心裏不舒服罷了。
“算了,這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我原以為他這樣的人,結果……”周青棠說到後面不說了。
她對劉善的情感其實挺複雜的,原本以為他是個纨绔子弟,後來他在花船上冒着得罪中書令和皇帝的風險仗義相救,她其實對他早就刮目相看。後來又有一次,他苦笑着和她坦誠道: “我若不藏拙,我們一家若是不藏拙,怎能在群狼環伺的邯鄲生存下來那是永義軍節度使的地盤,我兄長在張家口被人所害,雙腿殘疾至今。”
原以為就算不是兩情相悅,也是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婚姻,原來不過是她癡心妄想。
許是覺得虧欠,劉善婚前也沒敢登門,兩家的關系一度鬧得很僵。
到了成親那日,舒梵也來了,随着禮樂之聲奏響大堂,主婚人一聲高喝“禮成”,這樁婚事便塵埃落定了。
舒梵在周家留宿了一日,臨行前和周青棠說了會兒體己話,這才回到宮裏。
她心頭沉甸甸的,不像是剛剛參加完一場婚禮,倒像是奔了喪。
隐約覺得這樁婚事不太好,可她又無力阻止,沒有立場阻止,只能當個看客罷了。
這種消極的情緒難以排遣,她怏怏不樂地回了住處。
其實舒梵很讨厭這樣的天氣,人仿佛悶在蒸籠裏,身上密密出着汗,又悶窒着無法排遣,整個人好似浸泡在沉悶的酒罐子裏,一寸一寸地窒息。
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好好幹就能出人頭地,實際上,生殺予奪也不過是皇帝一句話。
要她卑躬屈膝萬般讨好他來獲得榮華富貴,她實在是做不到。
心裏煩得很,她想忍不住回憶過去無憂無慮的歲月。
她想阿娘,想舅舅,也想師父,還有……舒梵從衣櫃裏最深處取出了一個匣子。打開後,裏面躺着一把匕首,是幼年的一個玩伴送的。
分別的時候那人都不肯見她一面,說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了,見面了她也不會再認得他,那就幹脆別見了,彼此都安穩。她含着一泡淚守在院子外,結果他面都沒露,她一生氣便揮鞭策馬要走。
馬匹疾馳出百裏,身後忽然傳來滾滾馬蹄聲。
舒梵詫異地勒住缰繩回頭,視野裏出現了一張冷峻如故的面孔,揮手就朝她扔來一個錦盒。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差點被拿盒子打在額頭。
她氣得差點要從馬上跳下去跟他吵鬧,但是一想到此去經年不複相見,又酸楚起來,到底沒有和他吵架。
“你來送我的嗎”她問他。
他沒回她,只是冷着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策馬折返,只留給她一個挺拔孤冷的背影。
在此之前,她也沒遇到過這樣的少年,寡言少語,冷漠威嚴,送女孩子臨別禮物還是一把匕首。
“哎呦姑娘,您怎麽還在這兒啊陛下召見你呢。”劉全從殿外進來,一臉的焦急,不由分說就拉起她要去紫宸殿。
舒梵忙攔住他,将匕首妥帖地收好放回櫃子裏才問: “發生何事了”
“別說了,您快過去吧,說是有要事相商。”
皇帝冷了她這麽多天時間,還以為不會搭理她了呢。舒梵心裏千頭萬緒理不清,但還是換上衣服去了紫宸殿。
只是,她沒想到裴鴻軒也在,和李玄風一道站在石階下。殿內還有一個她不熟悉的人——軍機處新上任的督察使譚邵,唯有他一身官服風塵仆仆,想必剛剛從外面趕回。
舒梵進殿時匆匆一瞥認清形勢便垂下了頭,乖巧地站在了最末。
李玄胤站在石階之上,廣袖常服,眉眼冷清,室內的氣氛似乎都冷沉幾分。
“說。”
李玄風這才屏息回禀道: “譚大人來報,那漕幫的奸佞黨羽約有數百之衆,甚至連京中的一些官員都與之有所勾結。此次将賊首江照和其黨羽圍困在田陽山已經多日,還請陛下示下。”
他每說一個字,舒梵一顆心就像被抛起又跌落一次,如在火油中烹煮。
她不知道李玄胤為什麽專程把她叫來,但鐵定沒什麽好事。
之前她說她不知道江照反瑨的事,他未置可否,雖然事後沒有追究,她心裏始終埋着隐患。她本就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以李玄胤謹慎多疑的性格,怎麽會就此輕輕放過
原來他早讓人去圍剿江照。他對她,恐怕也不是表面上那麽信任。
一開始她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麽把她叫過來,垂着頭不發一言。
後來皇帝問完譚邵和李玄風,矛頭終于指向她: “舒兒,你怎麽說”
雖然她和江照不和,也不贊同他反瑨的行徑,他們到底師出同門。
可被皇帝這樣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瞧着,四周還有那麽多大臣,她心中惶恐,忙道: “這樣的亂臣賊子,是該即刻剿滅,以儆效尤。”
皇帝笑道: “那便由你和玄風同去,共同剿匪。”
舒梵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這等于把她和漕幫完全放在了對立面。
雖然她和江照非一個陣營,到底是漕幫中人,這樣自相殘殺的事,她實在做不到。他這樣做,完全是在逼她衆叛親離。
以後她拿什麽面目去見師父
李玄胤隐在冕珠後的面孔深沉而平靜,看不真切。
一旁的侍從忙高聲道: “衛侍中,還不接旨”
她垂着頭望着腳下的金石磚,聲音低微: “微臣從未有過剿匪經驗,貿然前去,恐怕會拖了晉王爺後腿也誤了陛下的大事,微臣實在惶恐。”
裴鴻軒擔心她,雖知道自己此刻不該開口觸怒皇帝,還是忍不住道: “微臣願代衛侍中前去。她不過一介女流,哪裏見過這些生死打殺的事,請陛下準臣前去。”
李玄胤久久無言,就這麽望着他。
殿內本就安靜,此刻更是落針可聞,有種莫名詭異的死寂。
裴鴻軒一直低着頭,但不知為何,總感覺皇帝冰涼的視線如有實質般定格在他身上。
有股寒意從腳底徐徐升起,難以控制地傳遞到四肢百骸。
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皇帝道: “你三人同去。”
此事才算是定下,不日就要前往。
舒梵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住處,還未進門,腳下已突兀地剎住。
不遠處的窗前,一道修長高挺的身影負手而立,淡然望着遠處的湖心亭。岸邊景致凋零,唯有一枝杏花斜斜穿過窗前,點綴在他身側,一身玄衣的他更顯空曠寂寥,形影相吊。
舒梵不知道他為何到來,猶豫了會兒才上前行禮: “見過陛下。”
李玄胤沒有回應,過了會兒才轉身看向她: “你沒什麽想和朕說的”
他的目光就這樣落在她臉上,一錯不錯,分明是淡然的,卻讓她擡不起頭來,如盛夏午後的烈日般灼人,光芒萬丈。
舒梵不知道他想說什麽,當時只是感覺他來者不善。
看似平和松弛,一個眼神都給她說不出的壓力。
她未開口氣勢上就輸了三分。
舒梵其實很讨厭這種處處受制的感覺,思及方才大殿上的種種,總感覺他是故意的。
方才下過一場雨,空氣裏有濕潤的涼意,雨絲攜着冷風徐徐撲到她面上,像倏然刮過的冰棱子。她有點癢,卻不敢伸手去拂,站久了連腳踝都有些酸累。
“江照被圍已有一月有餘,知道朕為什麽不即刻下令殺了他嗎是因為你。”李玄胤的聲音包裹在沙沙的細雨中,像風聲飄過中庭時的曠遠回音,既遙遠,又好像就在耳邊。
日光透過層層雲霭已變得稀薄而黯淡,映照在他身上,那眉眼,烏黑如墨染,膚白而沉靜,愈發襯得人眉目分明。
可有那麽一瞬,舒梵卻覺得他非常陌生。
“你是他師兄,就去好好勸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微微一笑,擦肩而過時手掌按在她肩頭,分明不是很重的力道,卻好似如有千斤。
舒梵望着他離開,那日一個人待在宮裏時想了很久他的話。
顯然他沒有真的要弄死江照的打算,所以才派她去招納。
-
田陽山依山傍水,位于皇城北部,呈東西縱向分布。山間多鳥獸,地勢複雜,易守難攻得很。
舒梵走進驿館: “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江照喝了口溫水,稀奇地看她: “你還真的做了朝廷鷹犬”
舒梵: “你和你的人都被包圍了,就算能躲,能在這山裏躲一輩子嗎總有物資斷絕的一天。外面的宿衛卻能輪流值守,你拼不過的。我早跟你說過,反瑨行不通,連師父都不同意,你何必一意孤行”
江照不為所動: “就這些,沒別的話了”
舒梵: “要不是看在其他兄弟的份上,我才懶得跟你廢話。你自己要死就去死了,別成天蠱惑別人拖別人下水。”
江照施施然一笑,全無愧色: “他們都是自願的,我什麽時候蠱惑過他們”
舒梵: “陳師兄呢你天天慫恿利用他拿他當槍使,還敢說自己沒有”
他聳聳肩,渾不在意。
舒梵沒話和他說了,談判破裂,正準備離開。
原本她打算讓李玄胤換個人來談判,身後緩步走進一人,戍守在四周的将士都是一愣,繼而齊刷刷跪倒在地。
“都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和往常一般,随意尋了個位置坐下。
護衛們才站回原位。
驿站中的氣氛卻愈加肅穆,好似緊繃的筝弦,即将崩斷,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李玄胤”江照隔着一張木桌盯着他,目光炯炯,微微眯起眼睛。
“大膽!天子面前,竟然無禮!”李玄風喝道,铿锵一聲拔出了佩劍,卻被李玄胤擺手制止。
他面上倒無愠色,只望着江照笑道: “你和你的人已經被團團包圍,還打算負隅頑抗嗎”
江照: “不然呢,投降朝廷你怕不是腦子出毛病吧!”
李玄胤也不在意他的出言不遜,對舒梵道: “舒兒,你先出去,我和他說兩句話。”
舒梵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欠身行禮後躬身退了出去。
其餘守衛也都守在外側。
驿站內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江照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在他臉上割過,又覺得不可思議得很,啧啧稱奇: “你真的不怕我宰了你。”
“你要殺朕,無非是因為褚家之死。可褚家之所以會死,根源并不在朕,也不在大瑨,而在于你的義父周寅。”
“你胡說!”
“信不信在你。”李玄胤随手取出一封密函,丢他面前。
江照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那封信,紅着眼看完了,看完後将之捏在手裏,久久不言。
李玄胤這才道: “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麽交易”
“今天你走出這道門,回頭回到漕幫,可以繼續做你的漕幫舵主,但你要替朕收服那些反對朝廷的武林人士。”
“如果我不答應呢”
李玄胤娶他一眼,眼底無波無瀾: “你覺得你還能走出這道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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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在半山腰上等了很久也不見李玄胤出來,不知道他們聊得怎麽樣了,心裏焦急卻也不敢妄動。
“喝點兒水吧。”李玄風笑着遞給她一個水壺。
舒梵: “多謝晉王爺。”
擡頭就看到李玄胤在衆侍衛的拱衛中下了山,江照就跟在他身後,神色是那種她熟悉的眼高于頂中帶着漠然的恣意,她心裏便定下來。
想必他們是談妥了。
就在她快走幾步上前要說什麽時,李玄胤忽的停下步子,眉眼冷沉,吩咐譚邵: “動手。”
舒梵怔了下,沒有反應過來,譚邵已經高聲喊道: “動手——”
幾個山頭的背陰處忽然出現了無數箭手,有序地半伏在山頭,只聽得這一聲令下便齊齊張弓,直對山坳處。
那一支支羽箭赫然是京畿營親用的玄鐵箭,更駭然是的,箭上都燃着熊熊油火。
電光石火之間,舒梵忽然就明白過來,李玄胤是早有預謀。否則,哪裏能臨時調來這麽多的箭手收服江照是真,将這群以江照為首的反瑨的漕幫中人盡數殲滅也是真。
“你在幹什麽!”果見江照怒不可遏地瞪着他。
李玄胤卻笑道: “江先生稍安勿躁。被圍困山中這麽多些時日,若是您和您的手下全都安然無恙地回去,豈不是惹人懷疑朕知你不忍,這便代勞了。”
回頭淡道, “放箭。”
在江照難以置信和怒不可遏的瞪視中,衆箭手齊齊松手,一輪輪箭矢如密密麻麻的蝗蟲般從頭頂飛掠而過,一輪過去下一輪立刻補上。山中本就多灌木叢林,如此密集的箭雨火弩攻勢下,火光沖天如熊熊烈焰,很快就将底下的人盡數吞噬。
李玄風早命人把手在各個口子上,火燒了一天一夜,幸免的人十不存一。
這點兒殘兵敗将倒沒有趕盡殺絕,而是被還給了江照。只是,這些人看着江照和舒梵的眼神鄙夷有之,憤怒更甚,只是敢怒不敢言。俨然,在他們眼裏,他們二人已經成了朝廷走狗。
舒梵算是明白了李玄胤的陰毒之處。
這樣,她和江照就完全和他綁在了一條船上,不投靠朝廷也回不去漕幫。
要是這幫人回頭揭發他們,就算他們是被逼的,死了這麽多人,又有誰會信呢騎虎難下,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原來他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她,不過在他看來她只是他手掌心裏的小玩偶,怎麽都飛不出他的五指山,所以也不屑跟她計較。
如今死了這麽多人,還要她聽他的和江照去漕幫做內應!
那天回去後舒梵就發了燒,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分明是大夏天,她卻裹着厚厚的被子縮在床上不願起來。
那幾天她一直做噩夢,夢裏看到有漕幫死去之人的臉,有慘白色半睜着眼睛的,也有不住吐血死死瞪着她的,無數屍骨堆成的白骨山把她包圍,四周都是冤魂,要跟她索命。
她解釋說她事先不知道,她也是被蒙在鼓裏的,可沒有人相信她。
畫面一轉又到了漕幫某個分舵的堂會上,她的大師父費遠坐在上首默然不語,二師父,三師父和幾個自小看着她長大的師長都冷冷瞪着她,有人說她是朝廷鷹犬故意害死鐘兄弟,要處死她,有的人說處死她太便宜她了,要把她淩遲……
不,她不要這樣!
光是想想那個情景就覺得可怕得很,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她明明沒有背叛!
睡夢中,她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但身上全是冷汗,怎麽都散不去。
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将她抱起,珍而重之地摟在懷裏,又聽見他冷冷訓斥道: “她燒成這樣你們就沒半點兒法子身為太醫卻沒辦法醫人,留你們有什麽用”
下面噤若寒蟬,半晌,只有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顫巍巍道: “藥物可以醫身病,但醫不了心病啊。陛下……”
後面的話她聽不清了,只覺得意識模糊得很。
後來有人掰開她的嘴巴強行喂了點藥進去,苦澀的藥液從喉管滑入肺腑,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好在又被喂了點清水,這股苦澀的味道才壓下去。
舒梵清醒時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為了防風,窗戶一應是合上的,日光透過米色的窗紙灑落在室內,朦胧而柔和。四周靜悄悄的,聽不到絲毫聲響,一切好似仍在睡夢中。
李玄胤伏在床前,沉靜的睡顏側對着她,只單臂在下颌枕着,一雙修長的手,十指分明,輕握成拳。繡着繁複章紋的袖口挺括而立體,露出杏黃色的內衫。
那顏色平日看來倒也無謂,如今卻莫名刺目起來。
她盯着他靜若處子的面孔端看了會兒,心裏空空的,又不知道要往裏填什麽,極致的怨恨和不可思議之後,只剩下茫然。
舒梵雙手抱膝坐在床上許久,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幽黑的睫毛動了動,繼而睜開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你醒了”他握住她的手,語氣裏含着關切, “怎麽這麽涼”一面起身要去喚太醫,話出口前卻頓住,回頭看她。
舒梵沒有看他,仍是垂着頭不發一言,嬌柔明麗的臉上只有疏離和漠然,好像他這人不存在似的。
他也不生氣,也不喚太醫了,在一旁複又坐下,平靜道: “我知道你怨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舒梵看向他沒有說話,眼裏有血絲。
細看,嘴唇都是微微顫抖的。
她的面色蒼白失血,小巧的臉孔埋在烏黑披散的發絲中,瘦骨伶仃。
兩只手從雪白的寝衣中滑出,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是一個防備的姿态,好似絕望受傷瀕臨絕境的小獸,卻愈發豔極奪目。
只是,眼底噙着淚,勉力壓制着沒有挂落下來。
這般倔強姿态,實在令人生憐。
李玄胤本取了帕子擦手,見此一幕,手裏的帕子攥着默了會兒,到底是不忍: “朕的本意只是為了鉗制江照,為朕所用,并不是針對你。”
她仍是抱着膝蓋坐在那邊,沒有說話。
“那些人是反瑨的逆賊,既然費先生不主張反對朝廷,殺了他們,正好替他肅清障礙,方便他整頓漕幫,你日後在幫內也好說話得多。”他難得這樣耐着性子解釋, “只要你不背叛朕,不會有人編排欺辱你的。”
他握住她的手, “留在朕身邊不好嗎”
舒梵嘴唇嗫嚅,眼眶終于漸漸紅透,連身體都在微微晃動,想要哭又哭不出來,想笑又只扯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到後來,她竟低低地在喉嚨裏發出一些奇怪的氣音。
“你這樣做,無非是要斷我所有後路,不讓我有回到漕幫的可能罷了。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離開,你就會将那日的事散播出去,讓我成為江湖上千夫所指,背信棄義的‘朝廷走狗’。”
他沒有回答,聲音平和地反問她: “為什麽要這樣假設你會離開朕嗎你舍得團兒嗎朕會封你為後,立他為太子。”
舒梵扯了下嘴角,沒有喜悅,面上只有嘲諷之色。
最是無情帝王家。
他剿匪倒也能理解,立場不同,沒什麽可說的,但她厭極了別人利用她,欺騙她,算計她。
她覺得自己在他眼裏跟別人也沒什麽不同。或者說,在他眼裏旁人都沒有任何不同,這天下所有人所有物都是他的,沒有說不的權利。
她不是一個人,只是一件東西,只需要乖乖聽話待在他身邊就好。
她實在是無話可說。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靜默。這樣僵持,也不是他所願。
他俊美的容顏雍容而平靜,只是皺起眉宇,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無話可說。只是,別再想着回漕幫。”
這場談話到底還是無疾而終,他不是個腆着臉小意讨好的人,加上還有政務要處理,這兩天實在耽擱了太多,丢下句“你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了。
-
李玄胤政務繁忙,雖心裏牽挂着,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想着這件事,只讓劉全多派了幾個宮人照看她,太醫院輪流看護便不再過問。
“姑姑,您多少吃一點。”新來的小宮女捧着碗站在床前道。
舒梵把頭別開,柳眉蹙起: “拿走。”
小宮女為難地看向身後的劉全。
劉全嘆着氣,接過碗上前道: “您跟什麽過不去都行,只是,別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這樣不吃不喝,身子怎麽吃得消要是有個好歹,小殿下怎麽辦”
提起團寶,舒梵的睫毛顫了顫,終于有了動容。
劉全忙又道: “就算你不愛惜自己,你可憐一下這些伺候的宮人吧。陛下說了,你若是再不吃,你餓一頓便要他們跟着挨餓。”
她又驚又怒,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李,玄,胤!”
一字一句,真是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方可解恨。
四周的宮人頭都不敢擡,唯唯諾諾地弓着身,這一刻只恨不得自己聾了才好。敢衆目睽睽下直呼陛下名諱,恐怕也只有舒兒姑娘了。
後來她到底還是把那粥和小菜都吃了,她不是個喜歡牽累他人的人,哪怕再不願再難受。
她吃完,劉全捧着吃空的碗箸回紫宸殿複命。
皇帝正看折子,聽說她當着衆人面罵自己的事兒也只是一笑置之,波瀾不驚地問他: “她都吃完了”
“是的。”劉全忙不疊回禀道, “奴婢将陛下說的話都跟她說了,舒兒姑娘是個明白事理的。”
李玄胤笑了笑: “只要身體無恙,旁的都随她。”
他這話說得随意,似乎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劉全垂着頭半晌才大着膽子道: “若是她執意要離宮呢”
李玄胤皺眉,轉了轉手裏的佛珠凝神片刻道: “讓蕭凜派人跟着。若是跟丢了,就提頭來見。”
劉全渾身被一層寒意包裹,屏息應是。
待他離開,李玄胤扔了佛珠緩步走到窗前。冰冷的氣息毫無預兆地灌入殿內,他皺了皺眉,深吸口氣,無意識地擡頭望去。
夜空中星光寂寥,只挂着一輪凄清的月鈎。說不清什麽滋味,心底有種北風穿堂而過的冰涼。
餘光裏掃到墨紫色一角,他走回案幾前,随手将之從底下抽出。原是她送的袖筒,做工粗淺,白瞎了這好料子。
他提了下唇角,不知怎麽心裏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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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也掉落紅包
不是純甜文,會有各種矛盾拉扯,下周大婚封後,下下周決裂吧。
進度大概就是這樣,這是個高嶺之花男主逐漸瘋批,發瘋強取豪奪的文,所以改了一下書名
感謝讀者“”,灌溉營養液+1 2024-04-26 05: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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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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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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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