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戀愛
戀愛
舒梵去太皇太後宮裏看望了團寶後就自請出宮了。
她也沒有別的地方去,便去了周府。
周青棠和劉善婚後便搬去了太白街那邊的一處宅子裏居住,鮮少來這邊。
周思敏平日更在官署居住頗多,鄭芷蘭一個人難免寂寞無趣,見了她可謂喜出望外,又是讓人上冰果又是詢問她在宮裏如何,舒梵都笑着一一應答了。
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興致不高,何況是鄭芷蘭這樣的人精。
鄭芷蘭猶豫再三還是道: “聽聞你失寵于聖上,是否确有其事”
舒梵沒想到宮裏的事兒她也知道,但一想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六局也通前朝,侍中又可參政,宮裏人多眼雜,有些話流傳開來也不奇怪。
“是我辦事不利,觸怒了陛下。”舒梵不無嘲諷地提了提嘴角。
鄭芷蘭不疑有他,拉着她規勸道: “伴君如伴虎,禦前侍奉更要警醒着。若是實在做不來,你還不如辭了官回家吧,我真擔心你這個脾氣真出了事,我怎麽向姐姐交代啊”
“放心吧,我會小心的。”舒梵又寬慰了她兩句。
回宮的路上下雨了,甬道上水漫金山,不知是哪裏的排水道堵了。
幾個宮人正着急忙慌圍在牆角處費力疏通,有些連傘都顧不得打上,一個個淋得跟落湯雞似的。有個小宮女不堪重負倒在地上,有人說要去請太醫,還有人幫着打傘,頓時亂做一團。
這時有個衣着清雅的女子在丫鬟簇擁下上前,先是叫人查看了小宮女的情況,又做主讓人開了旁邊一所廢棄的偏殿把人先擡進去,等太醫過來再行診治,很快就解決了亂象。
幾個宮人都對她感激涕零,目送她袅袅婷婷的身影離去。
舒梵正好奇這人是誰有這樣大的能力,便有人給她解惑: “這是安華鄉君,太後的遠房侄女,進宮來拜見太後的。”
舒梵頓時然。
說起來這人在京中也是個名人,素有才名,且據說她十二歲那年在普陀山太後主持的觀音法會上被觀音上身,稱太後的善舉感動了上蒼,之後便天降甘霖,有“小觀音”之稱。
她向來樂善好施,惠澤平民,名聲頗為不錯。
舒梵是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的,但可以确定,安華鄉君深得太後寵信,在京中民衆中也很有威望。
“聽聞太後有意擡舉她,要将她進獻給陛下呢。”春蟬小聲嘟哝,又看向她。
舒梵神色如常,似乎不為所動。
春蟬猶豫道: “這宮裏要是有了主子娘娘,咱們這些人的日子恐怕就沒有以前那麽惬意了。”
“做好自己的差事吧。”舒梵道。
她起初并沒有把安華鄉君放在心上,那與她不過是一個不相幹的人,直到那段時間在宮裏經常能聽到她的消息。
“她是太後的侄女,聽說是未來的皇後人選呢。”這日,春蟬小聲跟她嘀咕。
舒梵本在廊下給團寶縫補衣袖,聞言手抖了一下,不慎刺到了手指。
一顆血珠從指尖冒出,像凝結的暗紅色寶石。
她怔怔看了好久,還是春蟬反應過來,忙用帕子替她按住: “怎麽這麽不小心”
“我沒事兒。”她笑了一下,笑容卻很渺茫,一直垂着頭。
春蟬欲言又止,總感覺她有心事,像是丢了魂似的。
夜裏下了很大的雨,不斷撲在窗子上,廊柱上,甬道上,混着雜亂的風聲,吹得窗架框框作響。随風潛入夜裏的不止細雨,還有侵入骨髓的潮意,宮殿內的寝被都一股黴味。
皇帝合上折子,不動聲色地看向沉沉的黑夜。
劉全站在幾步外大氣也不敢出,只壓低了聲音吩咐小夏子把漏水的殿宇堵上。可這樣大的雨,堵了又堵還是堵不上,還有個小太監上房梁修繕時不慎摔了下來,摔斷了一條腿。
劉全拿拂塵狠狠往他頭上拍了兩下,大聲叱罵道: “叫你做事不當心!急着給陛下修補屋頂就這樣毛手毛腳的,還摔斷了腿!驚擾了陛下休息該當何罪……”
“行了,都下去吧,朕去偏殿歇息。”李玄胤心緒難平,按了下眉心。
劉全忙把人都摒退,只留了兩人在地上放置了幾個木桶來盛水。
“陛下,安華鄉君求見。”過了會兒,有人過來禀告。
李玄胤皺眉。
這人惶恐,忙将安華鄉君後面的話複述了一遍: “鄉君說,她游歷江南時偶然得到了雩婁灌區的樣式圖,特來呈給陛下。”
皇帝果然多雲轉晴,讓宣其進殿。
雩婁灌區是古時非常有名的治水案例,如今渭河一帶水災泛濫,民不聊生,皇帝派人三次南下都是堵了東邊漏西邊,一直得不到很好的根治,加上這段日子連日暴雨,有幾處河堤松動甚至坍塌,情況非常危急。安華鄉君這圖,算是獻到點子上了。
“陛下。”姜舒華進殿後盈盈一拜,很是得體。
聽到上方那人讓她起來,她才起身。
雖然她家中世代勳爵,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位後一家人都非常低調。她平日也是深居簡出,因知新帝不喜奢華,今日獻圖穿的是一身湖綠色襦裙,很是素淨,只挽了一個較為別致的靈蛇髻,在鬓邊插了一支七寶玲珑流蘇簪,稍稍點亮姿容,端麗不失典雅。
年輕的帝王站在禦階之上,高挺落拓,氣質潇潇,凜冽之餘不失威嚴,與她想象中有些出入,卻也在情理中。
比她想象中要年輕,也更英俊。
有習武之人的英武體格,氣質卻并不粗犷,內斂如寒玉。
目光甫一對上那雙冷厲淡漠的眸子,她忙垂下,不敢對視,在腦中飛快轉過父親教她的話,清了清嗓子大方道: “臣女知道陛下憂心于治水之事,能力有限,雖不能為陛下分憂,也願盡綿薄之力。偶然得到的這副古圖,原以為不值什麽錢,只是臣女喜好書法,便當古物珍藏着,誰知那日參加交流會時有墨客辨認指出,這才不敢藏私,特來獻給陛下。”
若是說這是千方百計去尋訪得來的,未免太過刻意。
父親說,這位皇帝生性多疑,這樣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說是意外得到。
因為父親是前朝重臣,在奪嫡中一直稱病持中立的緣故,新帝繼位後一直不得重用,這才出此下策。
餘光裏瞥到繡着火龍章紋的玄衣,原是皇帝下了臺階,她忙更恭敬地伏低了些,雙手高捧着舉過樣式圖。
皇帝從她手裏取過了圖紙,因袖口繡花繁複而挺括,刮過她掌心,略帶硬而冰涼的質感,她心裏跳了下,面頰微紅。
她垂着頭跪在那邊半晌,皇帝将細細看過的圖卷好: “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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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那安華鄉君因為進獻水利圖而得陛下嘉獎,封了安華縣主呢,其父本早就告老還鄉,如今也重得任用,封了個水利使派到渭南治水去了。”兩個宮人從廊下走過,笑談聲傳遞過來。
另一人笑道: “就獻了個圖,就封了縣主還不是因為她是陛下的表妹,太後的侄女聽說生得極為貌美。”
舒梵深吸口氣,只當自己沒有聽見,快步繞過了廊道。
之後幾日沒什麽事,她将庫房清點了一番,重新整理了賬目。到了彙報的時候,拖拖拉拉到了月底,左右躲不過去,這日她才換了身衣裳去了禦前。
舒梵到了紫宸殿殿門口時,遠遠就瞧見安華縣主姜舒華正和劉全說話。
“劉公公,臣女奉太後之命給陛下送湯,還請通報一聲。”安華縣主客氣地欠了欠身,笑意盈盈道。
劉全忙道不敢當,只是面露難色,說皇帝在處理政務,不便這個時候進去打擾。
“自然不能讓公公為難,只是,臣女也不敢違背太後之命,還請公公代為通傳一聲。”她用袍袖作為遮擋,悄悄地往對方手裏塞了一塊銀錠子。
“縣主言重了,還請稍候。”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全無法,只好進殿禀告。
安華縣主無意識轉身便瞧見了舒梵,出于禮節,欠了欠身跟她見了禮,禮貌微笑。
本朝縣主按品階來算,要比她這個侍中高上一等,且她是太後侄女,又深得太後信任,舒梵自然不想得罪她,也客氣地回了禮。
二人到底不熟,微微寒暄過後便不再說什麽,各自站在廊下等着劉全出來。
約莫過了半刻鐘,劉全從殿內出來了,讓她們二人進去。
紫宸殿前殿是內朝議政之處,這會兒沒有大臣來彙報,路過時殿內寂靜得很,到了內殿,再由守門的太監進去通傳,兩人才進入。
李玄胤垂眸站在禦案前寫字,邊上堆疊了幾份批閱過的奏疏。
他素來尚節儉,今日穿的也是一身素淨的常服,只在袖口繡有同色的革絲龍紋。為了觐見太後,姜舒華特地挑了一身繡了金蓮的素衣,倒是和他極為相配,一個內斂沉靜一個端麗嬌豔,倒是相得映彰。
她比舒梵要靠前些,但還是站在禦階之下,絲毫不敢逾越,只是,笑聲跟銀鈴似的,說着一些家常話也不見皇帝冷臉。
兩人似乎挺相熟,也許,并不因為治水獻圖的緣故。
姜舒華笑吟吟地說着,過一會兒,擡手從身後的丫鬟手裏接過一個香囊,伸手拆開,抖出一些攤在掌心道: “聽說陛下憂心國事,日夜難安,這是決明子,薰衣草等物混合制成的香囊,有安神的功效,臣女和臣女母親一直都用着,特來獻給陛下。”
“你有心了。”皇帝淡道。
劉全喚來了禦醫檢查,确定無毒後才叫人收起。
舒梵被晾在一旁許久,直到姜舒華欠身離殿。
“劉全說你有賬冊要彙報,還不快拿來”李玄胤望向她,朝她伸出手掌。
舒梵這才驚醒,忙将準備好的冊子呈上去。
李玄胤低頭翻了幾頁,問了她幾個問題。
舒梵一一回答。
“你到這邊來。”他叩了叩身側的位置,語氣倒是溫和。
舒梵猶豫了會兒才上了禦階,俯身侯在他身側。
離得近了,偏頭就能瞧見他一角側臉,棱角分明,模樣依稀俊美,垂着眼簾翻動書冊時,眸底光芒盡斂,瞧不出什麽情緒波動。眉弓骨高,整張臉立體分明,不說話時便顯得冷峻。
身上有一種清冷的氣息,驅散了殿內夏日的潮熱和沉悶的熏香,一絲一縷從她毛孔中滲入,避無可避。
舒梵屏住呼吸,站久了有些頭腦昏沉。
這個距離已經是逾越,心裏又亂,連日來種種亂象在腦海裏剪不斷理還亂,她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
殿內陷入更深的寂靜,唯有他手指翻過書頁發出的聲音。
舒梵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亂瞄,但這姿勢實在難受,站久了脊背酸累,忍不住慌亂,目光就忍不住亂轉。
忽然覺得他可能就是故意的。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郁郁,公事公辦地說: “微臣有事請奏。”
“說。”
“微臣待在宮中也是無用,聽聞渭南一帶災情嚴重,微臣想自請前去赈災。”
李玄胤長眉一挑,手裏的折子已經擱下。
見他漠然半晌沒作答,舒梵遲疑地望到他臉上。
他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和往常一樣的淡然,只是劍眉微蹙,遲遲沒有回應。
舒梵見他手裏的毛筆都擱了,神色嚴肅不似方才那樣随意,便知他的态度,但她實在不願放棄: “微臣想為社稷盡點心力,還請陛下成全。”
“為了社稷”皇帝眼底的眸光如燭火跳躍般閃爍了一下,重複了一下這句話,腦中一閃而過裴鴻軒請旨一道南下治水的事。
理智很快回籠,知道這不太可能。
只是,心裏仍有種難以說清的悵然,他斂着眸子漠然不語。
此刻他的神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但舒梵腦海裏仍是他方才眼底那抹那轉瞬即逝的幽光。
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但更多的還是茫然,猜不透皇帝的思量。
半晌,她屏聲靜氣道: “微臣想去赈災。”
李玄胤: “你想清楚,赈災絕不是領了朝廷款項撥下去這麽簡單。地方鄉紳地主勾結,官官相護,層層盤剝,赈災絕非易事。”
舒梵驚訝于他既然知道得這麽清楚,為什麽還要撥款赈災,而不是直接處理那些貪污受賄的人。
好似能猜到她心裏的想法,李玄胤輕嗤一聲道: “士族鄉紳在地方的勢力根深蒂固,官員貪腐也絕非一日之風,哪怕重罰之下,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連根拔起。”
舒梵臉頰微紅,垂下頭沒有吭聲。
她知道他是借題發揮,嘲笑她幼稚天真。
可就算這件事是她犯蠢了,那田陽山一事呢
見她繃着小臉杵在那邊不吭聲,咬着唇,眼底俱是委屈之色,李玄胤神色稍緩: “你先回去,赈災之事朕自有定奪。”
舒梵敷衍地行了個禮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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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胤到底沒有同意讓她去赈災。就像他說的那樣,這事看似簡單實則實施起來非常困難,稍有不慎就要得罪一大片權貴士紳。
舒梵知道他是在保護自己,心裏仍有些戚戚。
她拿了些銀兩給陳钊輝,讓他發給那些田陽山一役中活下來的人。
陳钊輝問她不自己去嗎
他是個神經大條的,問這話時顯然也沒經過大腦,舒梵苦笑,只說自己沒有時間。
心裏卻清楚,自己是因為心虛。
雖然不是她的本意,那些人最後可能也難逃一個死字,可她心裏還是難受。幾百條人命,盡皆被焚燒殆盡,屍骨無存。
到了八月份,天氣愈發炎熱,連着幾場夏雨降下也沒有帶走幾分暑氣。
太皇太後年事高了,極為畏熱,舒梵參考了一下古籍,親自改良了一下冰鑒,又叫人依樣畫葫蘆打造了幾個,一個送到長樂宮,兩個送到永安宮給太後和劉太妃,剩下的一個送到了紫宸殿。
“這衛舒梵倒是有點兒本事,太後您瞧,這冰鑒不但能盛冰果,這邊還能出冷氣呢。”劉太妃驚異地指着镂空雕花的青銅門一側道,将手置于上方,能感受到冷氣徐徐拂面。
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往年的冰鑒都只能用來盛放冰果,如此一來,殿宇內倒也涼快不少。
太後接過福姑姑剝好的葡萄嘗了口,抿了絲笑。
“雕蟲小技罷了,不過是仿照前人發明,拾人牙慧。”孟娉婷哼聲道。
安華縣主卻是笑而不語,只撚了一顆葡萄細細品嘗着,也不知是在思量着什麽。
兩人走出永安宮時,孟娉婷不住搖着手裏團扇,不屑道: “不過就是個五品小官之女,成天在後宮招搖!聽說她未嫁生子,平日裏得亂成什麽樣啊陛下怎麽選了這樣的人做女官”
“她倒也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與她說過兩句話,她為人謙和,很知禮呢。”安華縣主笑道。
“你可別被她騙了,瞧她那一臉狐媚樣兒。陛下後宮空置,她是唯一近身侍奉的……也不知是否被陛下召幸過”
安華縣主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低聲斥道: “不可妄議陛下。”
孟娉婷忙不疊拍了下嘴巴,做賊似的四處張望,爾後才拉着她小聲道: “我瞎猜的。不過,你還別說,她生得是極好看的。可咱們這位陛下跟神仙似的,心裏只有政務,待誰都是那副冷淡模樣,也說不好。”
安華縣主已經沒有心情跟她廢話,只淡淡道: “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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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複完命回到宮內,天色已經暗下來。
她沒什麽胃口,随意吃了兩口粥就歇下了。誰知夏毅這會兒來傳信,說皇帝要召見她。
舒梵累了一天只想躺下,但也絕對不敢直接忤逆皇帝,只好應下,憋着一肚子氣去了西暖閣: “不知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皇帝閉目靠在榻上,眉目倦懶而冷淡: “你的脾氣是愈發大了,朕無事就不能召見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衛舒梵,你懂這句話的意思嗎”
他的聲音是很平和的,可其中暗藏的殺機卻叫人膽寒。越是這樣波瀾不驚,越叫人真切地明白——眼前這人随意一句話就能掌握別人的生殺大權,叫人萬劫不複。
舒梵覺得有寒意從腳底升起,分明是大熱天,身上卻沁出了冷汗。
有那麽會兒,手腳好似不是自己的。
半晌,李玄胤倏然睜開眼睛,微微側身注視着她,那雙狹長的鳳眼在黑暗中愈發深邃奪目。天家威嚴,叫人不敢直視。
他此刻的怒意雖是內斂的,倒也真切得很。
那種久居上位的威壓,渾然天成。
他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寝衣,卻很是端正,垂感極佳的袍服勾勒出高大精壯的身形,薄綢下胸肌微微隆起。他緩步下了臺階,目光一錯不錯落在她臉上,似是忖度。
卻跟打量着什麽物件似的,讓人不忿的同時,又有些畏懼,那種冷然篤定的眼神只讓人感覺到難以言喻的霸道和壓迫。有那麽一瞬,只覺得自己格外渺小,心裏膽怯。
舒梵雖不服,也不敢直面他的鋒芒,垂着頭更伏低了些。
李玄胤笑望着她,盯着她好一會兒,嗤了聲: “就這點出息。”
舒梵因羞惱而面頰漲紅,倔強地不肯吭聲。
“你心裏不忿,可又不敢真的跟朕翻臉。”他淡然一笑,輕而易舉就道出事情。
舒梵被戳中心事,面上不覺顯出一絲尴尬,更是羞惱。
李玄胤朗聲笑起來,寬闊的肩膀都被牽動。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走了下來,片刻就踱到了她面前,擡手就将她撈到懷裏,手裏的力道是這樣不容置疑。
舒梵睫毛微顫,白皙的面孔有些蒼白,擡頭時,神色複雜地望着他。
他伸手撫過她的面頰,嘆了口氣,語氣卻是溫和了許多,倒像是求和: “你還要跟朕置氣到什麽時候已經一個多月了,氣也該消了吧”
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他這樣說,她下意識要怼的話便咽在了喉嚨裏,一時怔忡無言。
他深深地凝視着她,恁般游刃有餘的男人,這會兒倒是一副無可奈何拿她沒辦法的模樣。半晌,他松開她,沒好氣: “比我這個皇帝還要倔,什麽脾氣”
舒梵不敢應答,也不知道要怎麽回應,垂着頭當一只鹌鹑。
“別以為裝傻朕就拿你沒辦法。”他剜她一眼。這會兒實是被她氣到了,沒人能把他逼成這樣。
舒梵覺得他好沒道理,但是轉念一想,他是皇帝,自然不用跟她講什麽道理。實話往往最戳人心窩子,想到這裏,她心裏更是難平,像被什麽蟄一下了似的。
氣氛又有朝無可回轉的餘地發展,李玄胤皺眉,适時斂了神色,轉移了話題: “為什麽想去赈災”
“躲朕”他端起茶盞悠然抿了口。
舒梵屏住呼吸,頭也不敢擡,聲音稚弱: “天災連年,我忝居高位享此等奉養,實在受之有愧,想為黎民百姓做點事情。”
他不置可否,只低頭徐徐飲着茶,右手略抵着桌面。
人端端站在那邊,便是如圭如璋的謙謙君子。
舒梵只瞧一眼便飛快垂下頭,實在不敢跟他對視。
“回去吧。”他閉了閉眼,将茶盞擱回禦案前。
舒梵有點不甘心,但也知道他不讓自己去,她在這兒站到天亮都沒用,只得躬身退下。
七八月天氣最是炎熱,因冰鑒在宮內流行開,吃冰果便成了皇城權貴圈子裏的時興事兒。團寶貪涼,更是一天要吃好多冰果子。
舒梵不讓他吃他就開始撒潑,趴在地上不理睬她。
“吃這麽多冰果子,你不怕拉肚子嗎你忘了你上次拉肚子拉到虛脫的事兒了”舒梵在他身旁蹲下,拿手指戳了戳他圓滾滾的小屁股。
他不理睬她,噘着嘴別開頭。
舒梵換了個方向,站到他正對面,蹲在地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不是不讓你吃,只是每日吃的不能太多,拉肚子可不是小事情。”
他壓根不聽,嘴裏嗷嗷地喊起來,又是啊啊啊啊地吵嚷着,後來幹脆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耍無賴。
舒梵實在是氣急了,幹脆不理他,在旁邊喝起了紅豆湯。
其餘人要去攙他她也不讓: “由着他,別管他。”
宮人見狀都退下了。
舒梵喝着熱乎乎的紅豆湯,不時嘆息一聲,嘴裏說着“真好喝”。
餘光裏看到小家夥時不時朝她張望,她假意不搭理他,盛了一碗溫熱的擱在一旁,走了出去。其實她沒走遠,躲在門外靜靜等着。
果然,剛出殿門沒多久就看到團寶從地上爬了起來,爬到桌上把碗扒拉到面前,喝了一口紅豆湯。
他眼睛亮亮的,又喝了一口。
“好啊,你竟然偷吃!”她一副捉住了他的模樣,俏生生站到了他面前。
團寶被當場抓了個正着,眨巴了兩下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他還不知道什麽叫羞恥呢,這會兒已經全然忘了剛才撒潑的事情了,咯咯笑着沖進她懷裏非要她抱,還死命扒拉着她的大腿喊“阿娘”。
舒梵無奈地把他抱起來,在懷裏掂量了一下: “重了。”
團寶一直笑着,趴在她肩膀上聳動着屁股,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之後舒梵又喂了他一些紅豆湯,卻也不敢讓他吃多了,怕不消化,幫他揉了揉小肚子就哄着他去睡覺了。
團寶睡覺時要人在旁邊陪着,舒梵将兩側垂簾都放了下來,待室內光線暗沉後才拍着他哄睡。
他一開始還沒什麽睡意,睜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她,笑嘻嘻的,被她瞪一眼還咯咯地笑,手舞足蹈在薄被裏翻滾。
過一會兒他覺得無聊了,眼皮開始耷拉着睡了過去。
舒梵幫他掖好被子,拄着頭靠在一旁休憩。
她原本替他打着扇子,打着打着自己也困得不行,阖上了眼簾。
春蟬進來收果盤,見她靠在床榻邊睡着,要替她蓋撿衣服,身後覆下一道高大的陰影。
她詫異回頭,目光對上來人的臉,吓得差點扔了手裏的果盤。
李玄胤将豎起的食指點在唇上,讓她噤聲。
春蟬惶恐地點了點頭,腦袋亂糟糟地退了出去。
李玄胤走到塌旁,将一旁的毯子拾起,細心地替她披上了。
她手裏的扇子也早就遺落在一旁,他撿起,親坐一旁慢慢替她打着。
舒梵睡夢裏蹙起眉,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細長漂亮的眉毛緊緊的皺起來。
他伸手要替她撫平,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做到,她後來還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扔下扇子将她抱到懷裏,用帕子替她拭去額頭的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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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是去南苑避暑行圍的日子,舒梵早就命人準備起來。一應事宜都需要她統籌調度,連着幾日累得合不了眼,終于沒出什麽亂子。
但由于此次出行人數衆多,加之幾位藩王進京朝見,随行的隊伍比往年壯大了無數倍。
為了調度和管理,舒梵給不同隊伍都編了號,多少招致了底下人不滿,尤其是信王和惠王的隊伍,好在皇帝坐鎮,倒沒鬧出什麽亂子。
幾個藩王常年坐鎮邊關在外打仗,體格大多魁偉,京畿營更個個都是好手,一路随着聖駕沿定河疾馳,不過半日就抵達了南苑行宮。
這是前朝就留下的皇家園林,依山傍水,占地極廣,遠遠望去皆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蔥郁林木。到了苑中,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廊腰缦回無不窮極技巧,一花一木皆是風景。
舒梵安頓了皇帝到華清臺下榻後,又去下面處理一應事務。
幾個藩王不是皇帝的叔伯就是有功之臣,不少都驕橫得很,極難伺候,輕視女子的也比比皆是。
但公然找她麻煩的也就只有信王。
“這潇湘館一聽就是女人住的,位置又偏僻,你給本王安排這麽個鬼地方,是瞧不起本王嗎”信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舒梵不卑不亢地笑道: “王爺此言差矣。‘潇湘’一詞始于上古時期, 《山海經·中次十二經》中便說, “澧沅之風,交潇湘之淵,代指湘水,後延伸為湘南一帶,更有美好情誼的意思。[1]若說位置偏僻,您就大大地誤解了,從後殿出去便是水臺,從那邊乘坐竹筏一路往下漂流可通往各殿,實在是便捷得很。”
信王沒讀過什麽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反駁肚子裏又實在沒什麽墨水,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她。
舒梵松一口氣,打發了這個家夥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到了門口見一個護衛打扮的男人抱劍站在廊下,她怔了一下,記憶裏似乎沒有這麽一號人。遲疑間便見那人悠然擡起臉,帽檐下一張英俊的面孔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笑意宛然,可不就是江照
“瞧你這模樣,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怎麽,怕我殺了你替弟兄們報仇嗎”江照徐徐一笑。
那一刻,舒梵心頭真的狠狠跳了跳,真怕他下一秒拔劍架到她脖子上。
但她很快就恢複了理智,冷冷道: “如今你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你何必再說這些話吓我。你我二人都被人設計,是難兄難弟,你何苦再苦苦相逼再者,我們現在同在一個陣營,殺了我你能走出這南苑”
江照本也就是随口一說,聽她這麽說,微微一笑也不再跟她廢話,靠在廊下開始閉目養神。
舒梵: “我這邊不用你守着,你下去吧。”
江照: “我是奉命行事,護你周全。不然你以為我願意浪費這個時間跟你在這兒墨跡”
舒梵被他氣得七竅生煙,轉身就進了門,不再搭理他。
話不投機半句多!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幹脆就歸降了李玄胤,如今兩人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這話是不假的。江照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不會為了洩憤做一些無謂的事。
且她事先也不知道李玄胤會那樣做,他怪不到她頭上。
累了一天,她腦袋沾上枕頭便沉沉睡去。
到了下午她才醒來,春蟬将南苑的一應瑣事都禀告給她,舒梵一一點頭,便讓她下去歇息了。
春蟬都要走了,忽然附到她耳邊小聲道: “守門的那個侍衛是京畿營的嗎長得可真俊啊。聽說京畿營的侍衛都是貴胄世家子弟,想必也是位王侯公子吧”
她邊說邊笑,臉頰紅撲撲的,俨然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子。
舒梵愣住,手裏的刺繡都放下來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江照那個冷面煞神。
舒梵看着她面泛桃花的面頰,欲言又止。
她與江照認識十多年了,對他的臭脾氣可謂了解得極為透徹。別看長得唇紅齒白氣質俊雅,眼睛長在頭頂上,一張嘴巴又賤又毒,笑眯眯不動聲色地蹦出幾句話就能把人給氣死。
因兩人政見不合,他從小就瞧她不順眼。
一開始師父費遠是持中立态度的,江照便與他們日漸疏遠,在外招兵買馬,在內不斷瓦解籠絡漕幫內部勢力,排除異己,漸漸架空費遠。
但他在漕幫內部并不是只手遮天的,仍有不少反對他的分舵,舒梵才能在夾縫中保全自己。否則,他恐怕早就宰了她了吧
不知道那日李玄胤跟他說了什麽,他竟然歸降了瑨朝。只是不知是真歸降,還是卧薪嘗膽
舒梵心裏沉甸甸的,左右為難。
盡管心裏不願意承認,李玄胤對她而言實在是極為重要的人。
與團寶,她師父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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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翌日一早就去向太皇太後請了安。
太後和劉太妃住在行宮的西邊,是南苑中最避暑熱的地方,四周的宮殿亭閣便都占滿了,幾乎是人擠人。太皇太後不喜熱鬧,便在東邊選了個偏僻的地兒。
舒梵見日頭毒辣便讓人在殿宇上方張了避蔭簾,用廢棄的竹竿打下樁子支撐着,人在底下行走,如在濃蔭下乘涼,與西邊一般無二。
“衛姑娘真是巧思,太皇太後畏熱,又不便跟那些年輕人争搶,多虧了姑娘的細心安排。”孫姑姑笑着喚人去把團寶抱來。
“這是微臣分內之事,姑姑謬贊了。”
團寶每日都要午睡,這個點兒已經睡着了,昏沉沉地趴在宮女的肩上,兩只小手扒拉着對方是肩膀,似乎生怕被甩下去似的。
舒梵連忙将他抱到懷裏。
太皇太後問她: “你若實在想孩子,就把人帶回去吧。在南苑的這些日子,活兒應該沒有那麽重。”
舒梵喜出望外,連忙跪下謝恩。
春蟬和阿彌在路上一左一右替她打着傘,走了段路才把團寶抱回住處。
團寶睡得很香,趴在她肩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腦袋歪着和她蹭到了一起。
舒梵笑着揉揉他的小腦袋。
春蟬怕她累着,建議她把孩子放回榻上。
被她拒了。
“我平日都不能日日去見他,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抱着團寶在屋子裏輕輕走動,四周竹簾都放了下來,幾個宮人對視一眼便都退了出去。
團寶這段日子又重了,舒梵只抱了會兒就覺得手臂酸軟,但她舍不得放下,抱着他又走了會兒。
屋子裏太安靜了,所以她對細微的聲音都很敏銳。
聽到身後竹簾微響時便轉過身,脫口而出: “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進來……”
聲音戛然而止。
她實在沒想到李玄胤會來這邊,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攏,滿是驚訝。
不得不說,舒梵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眸子,眸光清澈,卻極有動人情态,流轉間仿佛能攝人魂魄。
有那麽一瞬,李玄胤想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用這樣的眼神去看旁人。
“這邊天氣炎熱,住得還習慣嗎”他沒解釋自己的來意,而是這樣問她。
有段日子沒見了,舒梵竟覺得有些陌生,猶豫了會兒才對他笑道: “多謝陛下關懷,微臣住得很好。”
許是室內太過沉寂的緣故,舒梵覺得尴尬得很,兩兩相望,唯有相顧無言的沉默。
何況是他這樣毫無預兆的到訪。
她更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
室內實在悶熱,李玄胤脫了外套丢在榻上,從她手裏接過了團寶。
餘光裏瞥到她下意識按了下胳膊,似是酸麻所致。
他微蹙了下眉,卻也沒說什麽,只抱着孩子輕聲哄着。
許是他較她更為高大有力的緣故,團寶在他懷裏似乎睡得更安穩了,白嫩的小臉因熱意而泛紅,李玄胤伸手替他解開了領口的一顆扣子。
“會不會涼”舒梵有些不确定地望向東邊。
微風揚起紗幔,帶來幾絲難得的沁涼。
“無妨。”李玄胤給團寶脫了最外面的衣服,又給披上了一層輕薄的毯子。
“你坐這邊吧。”舒梵整理了一下淩亂的床榻。
他略一側身目光便頓了一下。
夏日衣衫本就輕薄,又是在自己住處,她只穿了件乳白色的紗衣,紅色的肚兜系帶在脖頸後打了個蝴蝶結,讓人有将之解開的沖動。
雪白肌膚晶瑩如玉,微覆着香汗,胸脯高聳,又輕軟形狀又美好,如粽子尖尖幾乎要呼之欲出,精巧的鎖骨之下便是動人的溝壑。
舒梵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擡手捂住胸口。
他本來沒笑的,這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舒梵有點兒洩氣。
懷裏沒了團寶确實輕松了些,可不抱着什麽她倒顯得局促不安,尤其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室內只有他們二人。
當然她還是尴尬更多一些,其實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跟他相處。
“他每日午休都要人這樣抱着嗎”李玄胤巧妙地避過了一些敏感的話題。
舒梵在心裏松一口氣: “有時候也不用,不過他不舒服的時候就比較嬌氣,這樣熱的天,身體不痛快便要人抱着才能入睡。”
李玄胤笑了聲: “兔崽子。”
語氣裏更多的是寵溺。
舒梵不由多看了他兩眼,他回望她,眼中蘊着笑意。
她忙又收回了目光,垂着頭不吭聲了。
夏日的午後容易滋生困意,何況室內封閉光線昏沉,舒梵僵在那邊坐了會兒,百無聊賴地轉開目光。
這屋子靠東邊的牆上并列有一排窗,卻都是焊死的,只有最末的那扇可以打開,風只從那一處縫隙中洩進,室內越發的悶熱,她身上漸漸沁出了汗。
她想擦一下,又想起身側還有一位帝王,一時抉擇不下,旁邊人卻遞來一塊帕子。
舒梵微怔,手已經下意識地接了過來,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帕子是很簡約的方巾,卻沾染了幽秘的暗香,原是皇帝寝殿中常年熏染的龍涎香。此香附着強,他的衣物上多少沾染了些氣味。
四周本就安靜,又這樣燠熱,這一縷香在鼻尖愈發突兀,連帶着她的心跳都快起來。
“還在生氣”李玄胤溫聲問她。
舒梵沒想到他會這樣毫無預兆地開口,僵了下: “……”
他笑了一聲: “不說話,那就是還在生氣。”
他語氣裏含着幾分調侃,舒梵不争氣地紅了臉,好在很快就恢複過來,梗着脖子沒承認。
他點到即止沒再打趣她,只在離開後叫人只會她晚上去侍膳。
舒梵在心裏吐槽,她一個女官還要幹宮女的事兒,也不見得他多派一份俸祿給她。
心裏這麽想,該去的時候她絲毫也不敢含糊。
舒梵叩門而入時,案幾上已經擺了幾碟菜肴。
皇帝素來節儉,來南苑也不例外,桌上的幾道菜肴都是長安城中常見的平常菜式,唯有一碗刀削面有點特別,面條薄如蟬翼,如雪如雲,上面灑着嫩綠的蔥花,還蓋了一個金黃色的荷包蛋。
“嘗嘗。”他含笑望她,關節輕叩桌面。
舒梵猶豫着不敢坐。
李玄胤何等人,一下子就猜出七八分,淡掃其餘宮人,不動聲色道: “都下去。”
一群人魚貫而出,室內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他對她淡笑: “現在可以坐了嗎”
他此刻的笑容多少帶着幾分揶揄,舒梵被他笑得半邊身子都有些酥軟。他都替她抻開椅子了,她只好硬着頭皮在他身邊坐下。
男人舉箸給她夾菜,動作優雅如行雲流水: “陪朕吃個飯而已,用得着擺出一副哭喪的表情嗎”
舒梵正低頭吃呢,差點噎住。
李玄胤噙着笑,大發慈悲地給她倒了一杯清水。
舒梵捧着接過來抿了口,對他說“謝謝”。
他坐得不若平時那樣周正,修長的手臂松松搭在她身後的胡椅上,倒有些像是把她圈在懷抱裏。
舒梵有些發慌,只得默默低頭吃着。
“這是你們雲州的刀削面,朕特地讓劉全尋了個雲州的廚子,味兒怎麽樣”
舒梵道: “還好。”
李玄胤: “那就是不太好吃。”
他向來如此直接,倒讓她不知道怎麽說了。
許是她讷讷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模樣逗樂了他,李玄胤笑起來,心情頗為不錯: “團寶最近重了嗎”
“重了些。”
“願意吃就好,小孩子不愛吃飯才愁人。”
沒想到他也會跟她讨論這種事情。
有那麽會兒,他似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只是一個丈夫,一個關心孩子的父親。
但這種想法只是轉瞬即逝,舒梵努力忽略他随和的笑容,在心裏告誡自己,他首先是一個帝王,其次才是其他的身份。
有風拂過,微微揚起竹簾,原本只剩一線的縫隙突然裂開了一大條,光影錯落中,他半張面孔陷入了忽明忽暗的光線裏,風華難掩。
他自然是極好看的,這種好看總是不經意就攫取別人的眼球,有時候俊美到甚至能讓人忽略他先是一個帝王,忽略他的威嚴,而兀自沉浸在那份光風霁月的華貴氣度中。
她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可他不經意間已經從一側靠近她,灼熱的呼吸徐徐拂過她耳際。
“晚上不走了好嗎”他含了下她的耳垂,舌尖輕卷。
舒梵半邊耳垂盡數紅透,本能地想要推開他,可手剛一擡起就被他捉了。
他攬着她的腰,将她整個兒抱起擱到了腿上。
“……要回去看團寶。”她意志薄弱,但還在努力掙紮。
“有宮人看他。”李玄胤手指輕挑,輕易就解開了她的系帶。夏日衣裳本就輕薄,不過兩層,很快就被剝開,如剝粽子一般。
她臉更紅,這到底不是熟悉的地方,他要去解肚兜時她給按住了,怎麽都不肯了。
“要回去看的。”她固執道。
李玄胤眯了眯眼,寬大的掌心撫過她的腰肢,舒梵戰栗,只覺得肌膚被摩擦過的地方好似帶起一陣熱浪,灼人得很。
她心裏實在惴惴不安,目光時不時朝虛掩着的殿門口打量,時刻防備着萬一有人進來怎麽樣,人也更加緊繃。
“這麽緊張那換換,你在下面。”他拍拍她的屁股,笑聲不明顯,但仔細聽,隐約含某種惡趣味。
舒梵不搭理他,攥着自己的衣服。
這樣不情不願他倒也沒有繼續的打算了,松開她,替她披上衣衫。
她忙掩好,甚至來不及整理好就奔了出去。
李玄胤望着她慌不擇路的柔美背影,輕嗤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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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用, 《山海經·中山次十二經》。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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