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8.戀愛

戀愛

團寶腹瀉嚴重,舒梵一直抱着哄到後半夜他才睡着,眼角還挂着委屈的淚珠。

“自己非要吃,吃多了,還好意思哭”李玄胤不可思議的語氣。

“他還是小孩子啊。”舒梵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李玄胤啞然。

在她眼裏,團寶似乎做什麽都是對的。

見他沒什麽大礙他便回去了,臨走前叮囑了她兩句別吃太多冰果。

“我又不是團寶,怎麽會多吃”她一副被踩到尾巴的表情,讓李玄胤不禁失笑。

他點點頭,似模似樣地“嗯”一聲: “是的,都當娘的人了,你絕對不會吃多,也絕對不會貪嘴。”

衛舒梵: “……”

她回頭就把冰鑒藏了起來,以防團寶再貪嘴。

到了九月,一行人已經回到宮內,天氣逐漸轉涼,宮人新一批的衣服也都分發了下去。

為了節約庫銀,舒梵将早春的吉服稍稍改換了制式,熨燙一二便充當了新衣,省下來不少錢,但宮內有不少人對她不滿,甚至傳出了她中飽私囊,故意克扣的流言。

這日經過浣衣局便聽到有人在閑言碎語:

“這衛侍中也太摳門了,竟拿早春穿過的衣裳充當新衣!”

“瞧瞧人家安華縣主多大方,前些日子來看太後還給我們發了不少銀錢。”

“安華縣主如此大方嗎”

“是啊,浣衣局的宮人都發了呢,說是我們洗衣辛苦。”

……

“胡說八道,娘子你分明是為了減輕國庫負擔。且這早春的吉服和秋季的常服樣式相差不大,又只穿過一次,難道就這麽不要了嗎”阿彌氣呼呼的就要過去跟她們理論。

被舒梵給攔下了。

“娘子!”

“嘴長在別人身上,你過去跟人家吵有什麽用”

她表情平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瞧着并不是很在意。

尋常這個年紀的閨閣女子少有這樣沉穩的,崔陵興致頗濃地瞧了她幾眼,難得含幾分欣賞: “衛侍中才貌雙全,持重有度,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

“崔大人謬贊。”舒梵對此人始終保持敬而遠之的态度,只禮節性地笑笑。

崔陵一笑置之,不以為意。

兩人在夾道上就分別了,一人去往紫宸殿,一人去往太後宮中。

永安宮內常年焚着安神香,一踏入這片殿宇,心也跟着往下墜了墜。缭繞的煙霧中,太後的面孔安詳而沉靜,舒梵只一眼便垂下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行禮,道了一聲“太後萬福”。

“不必多禮,賜座。”太後倒是挺和氣。

安華縣主坐在她右邊,伏低了身子不住說着笑話逗她。太後只微微抿着一絲笑意,慵懶靠在榻上,倒是劉太妃笑得前仰後合。

“太後不覺得好笑嗎,我都快笑死了。這個安華,鬼點子真是多。”劉太妃用帕子掩面,不至于太失态。

安華縣主笑道: “太後什麽場面沒見過我這點兒雕蟲小技,不過是贻笑大方罷了。”

劉太妃道: “你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不像我這個老太婆,大字都不識得幾個。”

她們你來我往說得非常熱絡,舒梵插不進話,杵在一旁安靜等着。

安華縣主好幾次用眼角的餘光瞟她,希望在她面上看到焦躁,不忿,遲疑的神色,但都失望了。衛舒梵神情自若,站姿都沒有亂一下。

她洩了氣,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縣主。”臨出門時,舒梵卻從後面叫住了她,聲音柔婉。

安華縣主詫異至極地回頭,先柔柔一笑,問她有什麽事,眸光不動聲色在對方身上打量。

有太後撐腰,她自然不懼,且她也沒做什麽,流言能查到她頭上衛舒梵自己不言行有過,苛待宮人,誰會議論她

這麽想,她神色愈發鎮定,漸漸的甚至生出一絲戲谑,靜靜打量着面前人。

她倒是想看看她能跟她說出什麽話來。

舒梵先與她寒暄了一番,繼而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 “聽聞縣主慷慨解囊,惠及浣衣局衆人,微臣聽後,很是感佩,想代表六局給您立個功德碑。”

她手往東邊一指,那是通往六局官署的必經之路, “就立在那兒,讓大家都能知道縣主的善心。”

安華縣主的臉色不太好了,差點就要繃不住。

那豈不是後宮所有人都得知道

只浣衣局一家,支出不多,若是惠及後宮所有人,她恐怕非傾家蕩産不可。可要是不一視同仁,不患寡而患不均,長此以往必然招致其他人對她的怨怼。

安華縣主忙道: “不必了,施恩莫忘報,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且這立碑還得上報,多麻煩”

“縣主放心,小事而已,微臣已經奏明陛下。”

一句話就把安華縣主的話給堵死了。

她怎麽都沒想到,衛舒梵已經上報了皇帝。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陛下幾乎沒過問就準了,沒兩日,她經過那處宮牆時就瞧見了碩大的一塊功德碑,醜不說,她的名字還特別大,引得經過的六局宮人都争相圍觀,猶如菜市場看熱鬧。

她向來自诩高雅,頓時像是被人往臉上唾了幾口似的惡心。

可這僅僅只是開始,很快,六局再也沒有議論衛舒梵的宮人了,而是集中火力在議論她,說她僞善,只賞了浣衣局而不賞其他幾局,又說分明他們其他幾局更加辛苦,還說她根本就是作秀,演戲給人看的。

安華縣主氣得回頭就砸了一面梳妝鏡。

-

舒梵出了一口惡氣,那個九月都神清氣爽的。

安華縣主識相,沒再敢招惹她。

可她心裏始終像是紮了一根刺似的,有時候半夜獨睡時還恨得牙癢癢。她一開始很不理解這種超出常理的情緒,分明安華縣主威脅不到她,也沒真的傷害到她,可她就是耿耿于懷。

直到那日她去中庭給那幾株杜鵑花澆水才明白。

廊下圍了兩個小丫鬟,幹完活兒在叨嗑,人手一把葵花籽。一人道: “陛下是不是有意納安華縣主為妃”

“為什麽這麽說”

“安華縣主進宮頻繁,還經常出入紫宸殿,她父親又因治水屢立奇功,陛下多番嘉獎,照這個趨勢,可不就是要封妃嗎”

“也是,陛下和太後的關系那麽差,要是對她不感興趣,幹嘛讓她進紫宸殿讓人把她轟走不就行了旁的貴女哪有這種待遇連靠近陛下都不敢呢。”

舒梵沒收住力氣,把手裏的一截花枝折斷了。

這日晚上她也沒怎麽睡好,抱着枕頭揪來擰去,好似這個枕頭已經變成了某個人,只覺得面目可憎。

可轉念一想,他是皇帝,富有四海,誰能左右他

她手裏的力道松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悵惘,好似徐徐涼風吹過心坎裏。

不算很寒冷,卻叫人清醒。

她坐起來抱着膝蓋發了會兒呆,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理智和情感在激烈交戰,偏偏像是走進了死胡同,萬般糾結,兜兜轉轉,怎麽也走不出去了。

她發洩似的狠狠将枕頭擲了出去。

身後沒有落地聲,她還沒來得及詫異,一道低沉含笑的聲音已經響起: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惹到我們衛侍中了大半夜的發這麽大的火”

她好一會兒才回頭,讷讷地望着他。

一雙纖細的胳膊還圈着膝蓋,坐姿雖然不算不雅觀,也絕對和“大家閨秀”毫無關系。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無形無狀的撒潑樣兒,她還是有點臉燒。

尤其是對上他那雙漾着笑意的眸子。

他将剛才手裏接到的枕頭閑閑擱到她身側,在塌邊尋了處地方坐了,目光溫柔: “誰惹你生氣了嗯”

若說方才的語氣還是調侃,此刻分明帶着誠摯的征詢。

尤其是他望着她的目光,絲毫也不像一個冷酷決絕的帝王,滿滿的包容。

舒梵鼻尖一酸,聲音不免糯糯的: “你。”

他眉梢輕佻,這聲音何止糯,甚至有些嗲,無形間便有把人的骨頭都給酥了那種勁兒。

男人默了會兒,喉結微滾,避開了她控訴中帶着茫然的目光: “朕怎麽惹到你了”

許是他這會兒瞧着挺溫和的,不似平日那樣冷着臉,給人十足的壓迫感;又許是他溫柔裏帶着寵溺的語氣,讓她卸下了心房……總之,她那時竟就那樣說了: “陛下要納妃怎麽不早點兒告訴微臣,微臣好準備起來啊。”

“納妃”他強忍着笑意。

“是啊,因為您不和微臣說,微臣差點得罪了未來的準娘娘,可是吃了好大一挂落。”她不陰不陽道。

當然又在心裏補充一句——未遂。

可欺負她未遂也是欺負她,省略一下也沒差,大體意思相近。

她這眼藥上得很是拙劣,李玄胤自然一眼看穿,可他并不打算追究,甚至頗為受用。他斂着眉眼輕輕按了下一邊的太陽穴,輕笑道: “繼續說啊,怎麽不說了你這場戲就唱了一半,未免太不努力了。”

舒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連日來的郁氣都在這一刻發洩了出來,甚至忘了他是皇帝。

他笑着微微後仰,單手就将她攬到了懷裏,不容置疑。

他寬大的手掌撫開她額前的發絲,狂熱地吻住她。她微微顫抖了一下,唇齒間好似都是他的熱意,似乎還含着淡淡的酒香。

她嗚咽了一下把臉轉開,氣憤地說: “你喝酒了!”

她讨厭酒味他不是不知道。

“抱歉。”他嘴裏說着沒什麽誠意的話,只覺得口幹得很,而她就是那生津止渴的果子。

舒梵被他幽黑的眸子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推拒了他一下: “別這樣看着我。”

他攥了她的手,就這麽按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睨着她: “敢推皇帝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舒梵抽了兩下沒抽出來,實在沒忍住: “你對旁人都那樣寬容威嚴,怎麽偏偏對我就……”

“就怎麽樣”

“厚臉皮,跟無賴一樣!”她都佩服自己,還真敢說。

可她說也說了,還能怎麽樣

她揚了揚下巴還真擺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

李玄胤瞥她一眼,一言難盡: “換了旁人,十個腦袋也給朕摘了。光是你勾結漕幫,和叛黨不清不楚這件事,就夠誅你九族了。”

“您是團寶的父親,也是我的親人啊。您确定要誅九族”她眨了下眼睛,一臉的無辜。

李玄胤被氣笑,又好氣又好笑,偏偏無法反駁。

舒梵有點兒得意,細長的眉毛輕輕地挑飛起來。她平日都是謹慎的,淡淡的,如今是這樣鮮活,驕傲,可又是柔軟的,可愛的,叫人一步步沉淪,不能不喜歡她。

舒梵正不解他的沉默,甫一擡頭又被他狠狠吻住了。

他跟發了瘋似的,将她抵在床榻上,就這麽在上方壓着她索取,她烏黑的發絲淩亂地鋪滿床褥,衣襟都被撕開了,雪白的肌膚在燭光下朦胧而柔美,嬌豔得叫人心旌動蕩。

她被吻得快喘不過氣來了,雙頰泛紅,小拳頭捶打在他肩上,也沒能将他推開。

他心裏好似埋着把火,越燒越旺,手往下便按住了她不安分的腿。

她哭起來其實很美,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爪牙這時候盡數收起,也露出了柔軟可欺的一面。他不禁掐了一下她的腰,感覺懷裏人抖了一下,咬着唇不肯出聲。

一雙水汪汪的杏眸,含羞帶恨地剜了他一眼。

換來他低沉無所謂的笑聲。

不好意思的反而成了她,舒梵愈加懊惱,在他俯身時輕輕地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他吃痛下略皺了下眉,垂眸,捕捉到她心虛的眼神,嗤一聲: “屬狗的嗎還咬人”

他這樣說她又不樂意了,巧言善辯道: “你先弄疼的我,這是應激反應。”

一開始她還有點心虛,話說完就一點兒也不心虛了,還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笑而不語,沿着她脖頸慢條斯理地往上吮吻,指尖撚到她最脆弱的地方,舒梵抖得不像話,實在受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混蛋!混蛋!”

“你這樣怎麽能算一個明君!”

“朕這會兒不想當明君,只想當一個色令智昏的昏君。”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皮膚上緩緩游移,激起她一陣陣的戰栗。

她被弄得不堪,勉力翻過身去想要逃離,偏偏腰肢被完全掌控。

他兩根手指就掰過了她的臉,輕笑着啄了一下她的唇。

蜻蜓點水,不像是吻,這次是戲弄。

舒梵氣得說不出話,但與此同時臉頰滿是紅暈,眼眸裏懼是欲語還休化不開的春意。

四目相對,他眼底也滿是笑意。

那一瞬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給看穿了,羞得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

半晌,李玄胤側坐在塌邊敲了敲背面,示意她出來。

舒梵不肯,被他揭了被子。

她面頰連帶着脖頸處都泛着一層淡淡的桃粉色,發絲汗津津的,有一些還弄到了她頭發上,便有幾绺烏發堪堪黏在雪白的脖頸處,淩亂不堪,可見方才是何等亂象。

他忽然想起後來她脖頸仰起時,嗚咽着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發出破碎吟哦的情形,口有些幹。

他避開她清澈帶怨的目光,忽覺得自己挺禽獸挺過分的。

見他坐在那邊悶了半晌也不說話,眸色深斂,不知道在想什麽,舒梵有些吃不準: “我累了,要休息。”

這樣理直氣壯頤指氣使,放眼舉國上下,誰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李玄胤失笑,揚手就在她腦殼上敲了一記。

舒梵吃痛下捂着腦袋,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你怎麽打人”

他散漫的目光時刻傳遞出“朕是皇帝,想打就打”的味兒,連解釋都懶得跟她解釋一句,氣得她胸腔裏悶了一團火。

“別噘嘴了,快去洗洗吧,滿身的汗。”

她還坐在那邊呢,他已笑開: “怎麽,等着朕來抱你”

沒有沒有,她可沒有這種意思!

她一個激靈就從神游中清醒,心裏瘋狂吶喊,但到底晚了一步——他欠身便将她一團兒抱起,臂膀紋絲不動,輕松得像是抱什麽布偶娃娃,腳下的步子也若閑庭信步。

舒梵被他抱到內室,吩咐下去不過片刻,宮人就将浴桶和熱水備好了。

“都下去吧。”李玄胤道。

一幫宮人忙躬身退了出去。

室內熱氣氤氲,一切好似都在蒸騰,她的臉頰也紅撲撲的。

舒梵垂着頭不敢看他,只覺得他替她除去衣物時指尖的熱度好似能燙傷她,她動了一下,水聲便嘩嘩濺起,半透的屏風濡濕了一片,視野裏清晰了那麽一塊區域。

雖外面房門緊閉,舒梵的臉還是漲得通紅,本能地伏低了将自己浸入浴桶中,只露出一顆圓潤的小腦袋。

李玄胤俯身時正好遮擋住了她的視線,手掬起她的一绺發絲,黏連的地方在水中浸了會兒也不得散開,像是被膠水黏住似的。

他單手支在浴桶邊,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

可這閑适的架勢,讓舒梵覺得他是在故意調侃她。

“要用皂角!”她羞憤地搶回了自己的頭發。頭發上一股栗子味兒,清水搓了好久都洗不掉。

李玄胤憋着笑,歉意地遞過去一方四四方方的皂角塊,示意她用這個。

舒梵搶了過來開始擦拭,可怎麽都洗不幹淨,總感覺黏黏糊糊的,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衣冠楚楚地站在浴桶外,她心裏不免生出怨怼。情。潮退去,之前的事兒又浮上心間。

“怎麽,有話要跟我說”皇帝看出她神色有異,擡了擡眉。

其實那一刻舒梵是有猶豫的,他是九五之尊,不容人質疑和違逆,雖這兩年一改登基之初殺伐決斷,嚴苛馭下的作風,但他始終是帝王,帝王的權威不容人挑釁。

但她還是說了,她不想一直帶着疑問就這麽下去: “陛下是否有意納安華縣主為妃”

李玄胤神色微斂,眯了眯眼睛。

那一瞬的肅穆讓舒梵心驚,幾乎要打退堂鼓。

可她問也問了,絕沒有講話收回去的道理。

李玄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她: “為什麽這麽問”

他并不生氣,反而有些新奇,很多年沒有人這樣質問他了。她不但敢,還敢這樣直視他,詢問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明明很害怕,望着他的目光并沒有退縮,比那些迂腐文臣還有膽量,不枉他如此提拔她來架空太後,制衡內閣。

他要前朝後宮都統一一張嘴巴,只是,挑中的這位頗有才幹,但脾氣也比他想象中要大。

李玄胤思及此處便笑了笑,道: “吃醋”

他還是那副淡靜表情,甚至看不出喜怒,這讓舒梵頗為挫敗。

可又有些不甘心,擡頭直視他: “是你先招惹我的!”

這麽孩子氣的話,好似三人戀情中無理取鬧的那一句“我先喜歡他的”一樣。

可感情這種東西,從來不講道理。

“那你現在喜歡我嗎,舒兒”他任由她盯着,一雙狹長美目,眼波流轉間頗有狡黠之色。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他那一刻的神色很是柔和,甚至不含什麽陷阱。

可這話本身就帶着陷阱,感情中,先直言喜歡的那一個總是輸得徹底。

且如今橫亘在那兒的還有一個安華縣主。

“你先告訴我,會不會封安華縣主為妃”她執拗得尋一個答案。

李玄胤深看了她一眼,不禁失笑: “不會。”

輕描淡寫兩個字,卻給了她一顆定心丸。

她心裏緊繃的那根神經似乎也松緩了,可不知道自己又哪根筋搭錯了,她又追問: “皇後呢”

“朕說過,會封你為後,一朝怎可有兩位皇後”

舒梵覺得他的表情已經有些無語凝噎了,抿了抿唇,見好就收: “多謝陛下解惑。”

他撈起一旁的水瓢往她身上澆了些溫水,把她澆得差點驚呼出聲。

“質問君王,在寝殿裏好好反省。”他丢了水瓢轉身離開。

舒梵盯着他挺括利落的背影,氣得不行。

-

一開始她不是很清楚他為什麽對安華縣主聽之任之,後來便漸漸明白。

九月中旬,她有次去給太後殿內置換香爐,有一個香爐不慎灑出了些許香灰,她便彎下腰費力擦拭。

因太後不喜殿內人多,只讓她一人做這事兒。

舒梵覺得太後大抵是在整她,可這種小事,怎可公然質問太後,且又不是什麽費勁的事兒,也就聽命了。

她在屏風後趴了會兒,忽聽得外間有人踏進來,三兩腳步聲有些嘈雜,但很快就安靜了,想是摒退了下人。太後慵懶地靠在貴妃塌上休憩,手虛虛按着額頭: “皇帝怎麽有閑心來哀家這兒這一年到頭也不見登門幾次,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皇帝平靜地在木椅中坐下,随手接過一宮人遞來的茶盞,低頭輕輕地吹着,氤氲的茶氣化作水霧袅袅升起,将他的面容模糊得瞧不真切。

他似乎也笑了一聲: “咱們難得聚上一次,母後何必這麽陰陽怪氣的,要是叫下人瞧見了多不好,還以為朕苛待您這位母親呢”

太後冷笑,快按捺不住了,目光炯炯盯着他: “你任用姜茂,如此破格拔擢,甚至壓了姜謙,姜堰一頭,引得下面人猜測紛紛,意欲為何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嗎”

“我朝官員選拔向來是選賢舉能,姜謙,姜堰雖是母後娘家人,朕也不能不酌情考量,以免朝中猜忌母後外戚幹政,和諸位藩王狼狽為奸。兒臣的一切行事,皆為母後賢明考量,還請母後諒解。”

太後氣得險些發作,心裏更是門兒清。

姜茂升什麽職不好,偏要往內閣升,內閣就那麽大,皇帝越是重用他越給他加官進爵,其餘人更是坐不住。

涉及切身利益,怎能不起內讧

加之皇帝對安華縣主的暧昧态度,朝中不少人都在猜測皇帝可能會封安華縣主為妃,甚至為後。

雖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姜茂的上位是踩在姜家其餘人的切身利益之上,其他人怎可坐以待斃何況姜茂原本就是個不受重用的二流貨色,如今靠着女兒獻圖得這樣的榮寵,實在德不配位!

人心經不起考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哪怕看穿了皇帝的意圖,這些人為了自己手裏的權柄都會乖乖往裏跳。

就算姜謙,姜堰這些人能忍,他們手底下的人也忍不了。

所謂禍起蕭牆,不過如此。

皇帝這招不算多高明,但夠毒,精準地拿捏到了人心,不費吹灰之力就叫他們自己亂成了一鍋粥,此消彼長,他甚至都不用費力氣再去打壓姜家便可坐收漁利。

這也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好比任用衛氏女逐步滲透後宮,架空她,也利用她牽制前朝幾個機構,将權柄分而細之,絕不讓任何人獨大。

幾個文官酸腐看不慣也沒法,根本左右不了皇帝。

皇帝心情好了就随他們去狗吠,心情不好了了就如前些年被處死的周啓祥一般,僅僅因為在奏表中寫錯了一個字便被皇帝捏住把柄,借題發揮,一家人都被一同治罪。

這人是她的親兒子,她卻覺得他陌生得很。

分明一副鳳眼修眉,端嚴沉肅的好相貌,談笑間便能取人性命,尤其是側眸看來緊緊盯着一人時,英氣盡斂,霸道凜冽到叫人膽寒。

“我知道你做事向來不留餘地,但你七弟可是你嫡親的弟弟,你将他流放邊關這麽多年,讓他在那種苦寒之地戍守,成日和匈奴,羌人打交道,你的心也太狠了。”太後說着心如刀絞,難得如此示弱, “你就不能放他回來嗎他都二十二了,身邊連個知心人都沒有。”

皇帝已經沒有興趣聽她叨唠,撣了下蔽膝起身道: “天色不早了,母後好好休息吧,萬望保重鳳體。”

太後冷笑連連,一直靜默着,在他走出殿門時才幽幽如嘆息般開口道: “老二當年到底是怎麽死的他身體雖不好,可向來病情穩定,禦醫都說撐個三五年不成問題。怎麽無緣無故就沒了”

她灼灼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如火炬一般, “你跟娘說句實話,是不是你動的手”

舒梵手抖了一下,為自己聽到這樣驚天的秘密驚懼不已。

她當時腦袋一片混亂,沒來得及細想,只記得皇帝離去時的話。

他說: “太後病了,還是在長樂宮好好休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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