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46.現實(23)

現實(23)

弓菊在二十四小時內就被釋放,然而一直在請假。她當天在街上失态的一幕被無數人拍下來傳到網上,雖然在警方的介入下,事态沒有進一步惡化,但已經對弓菊及她的家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此時此刻,弓菊的父母都在家裏,陪着這個已經半瘋半醒的女兒。

弓父十分焦躁,與妻子互相指責不休,弓父說: “這孩子從小就古怪,我就覺得她性格有問題,讓你多看着點,你是怎麽看的怎麽還是讓孩子變成了今天這樣”

“你怪我你不是孩子它爸你怎麽不管孩子”

“我忙着工作啊!”

“工作工作,工作就是你不對家庭負責的借口了”

……

弓菊坐在自己的卧室裏。

她的卧室裏,除了窗戶之外的三面牆,全都滿滿當當。

一面牆上是一個整面的書櫃,書櫃裏塞滿了書,從言情小說,到嚴肅文學。這是弓菊唯一能夠真正跟外界交流的方式。

而對面的牆,則在牆邊堆了幾只大箱子,箱子裏全是載滿了弓菊字跡的筆記本。

因為她愛寫文,愛寫故事,也愛寫随筆,愛記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說,她之前所寫的,被阮亦溪視為證據的,有關精神分析的筆記本。

當然了,這些內容在外人眼裏稀奇古怪,在她眼裏可完全不是。

至于最後一面牆,其實是照片牆——

全部都是她跟蹤管易河以來,偷拍到的管易河。

她雷打不動地對着這面牆睡覺,這樣每天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所深愛的管易河。

就是這樣,她的卧室裏全都是觸及她內心深處的秘密,她就是這樣一個極度沒有安全感的,極度需要私人空間的人,她需要這個空間來承載她自己。

而她又那樣膽小,她的私人空間不能容忍任何人的侵犯。

所以,她從來都不準她爸媽進來她的卧室。

只要她在裏面,從來都是鎖着門。如果她不在家,也都用鑰匙鎖得嚴嚴實實,只有她自己才有這間卧室的鑰匙。

正因如此,卧室裏的角落全都堆滿了灰塵,床單被罩也都很久沒換。

她爸媽拿她沒辦法,她爸媽只要一想進來,弓菊就威脅要跳樓,當父母的能拿這樣的女兒怎麽辦

弓菊坐在髒兮兮的床上,聽着外面父母壓抑着的争吵聲,像傻掉了一樣,只知道一臉單純地發呆。

而自從弓菊休學後,阮亦溪在學校裏的日子都很不好過。

弓菊不在,阮亦溪徹底沒了對付弓菊的辦法。而老刑警又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別再管這件事。

說實在的,老刑警那嚴肅的神情,讓阮亦溪不由得産生了恐懼的情緒。

除了弓菊的事以外,讓她煩心的還有管易河。

這是當然的!難道她還能做到若無其事,心如止水地跟管易河共處一個教室裏嗎

每每想到她近來與管易河之間的事,她都想罵自己。

罵自己沒用!

為什麽她的初戀看起來很蠢啊

不過……其實初戀這種事,好像都挺蠢的。

上午某個課間,她杵着腦袋,天馬行空地想着心事。

細細想來,她這段日子裏,從焦蘭的文追到弓菊的文,又從弓菊的文發現了焦蘭,用焦蘭威脅弓菊,結果證據又被毀掉……

這下好了,越想越頭疼了。

她不禁閉上眼,伸手揉着太陽穴,忽然有人敲她桌子。

睜開眼,看見的是烏梅那張令人生厭的臉。

而在烏梅身後幾米,巴竹站在一張桌子後面,假裝與自己無關。

烏梅一臉就是來找茬的表情,對阮亦溪語氣不善地說: “我們都知道弓菊的事了,聽說是你搞的鬼”

阮亦溪現在滿心都在弓菊身上,她為弓菊的事煩心的要死,根本無力理會這個總愛充大頭,到處替“小弟”出氣的烏梅,反正一慧受傷的事跟烏梅又沒關系。

于是瞥都懶得瞥一眼,假裝看不見聽不見。

然而,像烏梅這種人,本就不能用常人的方式對待她。

對于常人來說,人與人之間發生矛盾,大家各退一步也就過去了。

但像烏梅這種人,你退一步她就會進一步,不知收斂得寸進尺。

烏梅見阮亦溪沒反應,于是更加膽大起來,伸手就把阮亦溪放在桌上的筆揮了下去,大聲喝道: “跟你說話呢,聽不見啊你”

得了,這下阮亦溪明白了,對于烏梅這種別人給她面子她也不知道收着的人,退一步也沒用,要是不疾言令色,她就不明白什麽叫做适可而止。

阮亦溪極其厭倦地睜開眼,正準備說點什麽,卻從烏梅身後傳來管易河的聲音: “烏梅,上次在醫院的事還沒有跟你追究,你就又在學校裏鬧起來了”

管易河神色極其不善,烏梅有些打怵,主要還是因為想起來之前在醫院裏的事,烏梅有點怕管易河在校方面前翻舊賬。

別看烏梅平時橫行霸道,但她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她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草包,只能欺負那些被她唬住的人,還有那些懶得跟她計較的人。

烏梅有些蔫,但又不想在教室裏同學的面前失了面子,勉強撐着回了一句嘴: “之前的事早就過去了,班長也不用總翻舊賬來吓唬我。”

管易河見烏梅還賴在阮亦溪的位置不肯罷休,于是說道: “不管怎麽說,你也是個高中生,就算是本職工作學習做不好,也該遵守高中生的基本行為規範。至少也應該有一點為人最基本的禮貌。”

烏梅想要怼回去,想說—— “你這麽着急還不都是為了阮亦溪,裝什麽義正辭嚴”

然而烏梅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忽然有個一直坐在座位上的女生站起身,用力之大差點掀翻桌子,把管易河,阮亦溪,烏梅都吓了一跳。

那女生哆哆嗦嗦地說: “班長說的沒錯。這裏是學校,烏梅你在這裏為所欲為,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這名女生曾經因為穿了一條牛仔裙上學,所以被烏梅她們嘲諷欺負過,而且還被她們帶頭孤立。

然而烏梅她們一向在學校裏橫行霸道,讓這名受害者根本不敢反抗。

也不是沒告訴過老師,但老師只會說—— “你們都還小,都是孩子,孩子之間肯定會産生很多矛盾,和平解決就好,多溝通,別把事态鬧大。”

殊不知烏梅她們的行為,早已給這名女生造成了深刻的傷害,然而受害者卻只能一直忍耐。

受害者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是永無止境的。

直到近來,焦蘭入獄, “四君子”缺了一角,然後,弓菊昨天的醜聞又已經在洪川市隐秘地傳開了,今天又有班長先出言斥責烏梅,才讓受害者終于敢站出來正面反抗。

被積攢的怒氣就像是彌漫在汽油店空氣裏的,揮發出來的汽油,而第一顆火星“砰”的一聲擦出來,頃刻間就串聯成了巨大的餘波。

忍耐已久的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

“烏梅,你們總躲在女廁所裏抽煙,還用打火機燒我的頭發,事後威脅我,不讓我說出去。”

“你們平時總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動不動就評價別的女生的長相,不好看的就會被你們嘲諷,好看的又會被你們造謠不檢點。”

“你們給同學們起了那麽多難聽的外號,根本就是在侮辱別人。”

“你們還把女生揪到廁所裏去欺負,我親眼看見過的!”

……

“閉嘴!”烏梅聲嘶力竭。

然而所有人都怒目而視,沒有人再害怕她。

當所有人都自發地聯合起來,站出來正面對抗的時候,像烏梅這樣的人也就徹底無路可走了。

烏梅不知所措,平日裏的嚣張跋扈都不見了。她現在這副神情,就像是在同人文裏,阮亦溪揭發烏梅曾經造謠自己之後,烏梅病倒入院時的神情一樣。

落在所有被她欺負過的人眼裏,看到她這樣落魄,真是想感嘆一句惡有惡報。

管易河和阮亦溪都冷冰冰地看着烏梅。

烏梅羞憤至極,跑了出去,不是逃課,是徹底逃學了。

倒是巴竹聰明,從第一個被欺負的人站出來的時候,她就瞧出形勢不對,立刻就跑沒影了,誰都不知道她躲去哪了,反正是過了好幾節課,才看見她灰溜溜地回來。

下午四點的時候,自由活動的鈴聲一響,教室裏頓時像是籠門被打開的鳥群籠子,小鳥們撲着自己的翅膀就像往外飛,卻被領頭的給制止了——

班長管易河走上講臺,敲了敲講桌,說: “有關今天的事,我有兩句話想跟同學們說。”

教室裏頓時又安靜下來,同學們都知道,班長所說的事一定是有關烏梅的事。

如果不是班長出言,想必也不會有今天大規模受害者站出來的場面,烏梅不知道還要繼續橫行霸道多久。同學們心裏都很尊敬班長。

管易河頓了頓說: “有關烏梅的事,許多同學都有怨言,我建議大家聯合起來寫一封舉報信,把曾經遭受過的傷害都明明白白地寫出來,我會替大家去請校方處理。大家覺得可以嗎”

“可以!”

“可以!”

群情激憤。

“不過還有一點——”管易河又說: “同學們只要把自己所遭遇過的事寫下來就好,不能遺漏任何事實,但也不能有任何的無中生有。”

頓時,剛剛的群情激憤不見了,同學們有些面面相觑。

班長這不是幫着壞人說話嗎

管易河說: “如果大家添油加醋,把本不屬于烏梅的事情推到烏梅的頭上,這跟烏梅欺軟怕硬的做法也沒什麽區別了。”

同學們仍有不悅,管易河最後補充了一句: “大家放心,做錯事的人一定會有懲罰。只要大家在舉報信裏把烏梅做過的事都如實寫下來,我肯定不會辜負大家的信任,我會替大家辦好這件事的。”

同學們這才露出了些滿意的神色。

說到底,受害者們往往性情寬厚,恨烏梅是肯定的,但只要能讓他們都得到應有的公道,他們自然就會滿意,也不會再刻意跟烏梅過不去。

放學後,管易河來到校外附近的一家書店中,兩分鐘後,阮亦溪也走了進來。

場面活像特務接頭。

因為阮亦溪提前發了消息給管易河,讓管易河在這裏等自己。

她有話想要跟管易河說,卻不想在學校裏跟他接觸,害怕被別人看到後,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才約了他在這裏見面。

殊不知,這樣被人看到的話,就更會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了。

阮亦溪到的時候,管易河正拿着一本書,名字叫《一只螞蟻上路了》。

阮亦溪盯着書封看,對這個奇怪的名字産生了千萬種聯想。

管易河輕輕地解釋: “這是本詩集,作家是位一百年前的中國人,一本有關中國鄉村的詩集。”

一百年前……中國鄉村……詩集……

有點難以聯想在一起。

管易河拿書去結賬,笑了笑說: “這種類型的詩集不多見,這本寫的确實不錯。”

“你對鄉村詩集很有興趣”

“算不上,可能是出于一種獵奇的興趣吧。這本書很少見,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它。你今天要去看石一慧嗎”

阮亦溪點點頭,聲音聽起來跟芝士蛋糕一樣柔軟: “嗯,昨天發生的事,我想告訴她。”雖然一慧也不可能聽見。

“市醫院不遠,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

兩個人沉默地走在去往市醫院的路上。市醫院的直線距離的确不遠,但有幾個信號燈要等,兩個人于是混在大批下班人士裏,看着對面的信號燈發呆。

能在這個時候下班的,通常都是國企或者公職人員,不是說國企和公職人員就一定不加班,只是說私企和外企一定加班。

他們有些人趕着去接孩子,或者去買菜。

阮亦溪就看着路人發呆,壓根忘記了是自己找管易河在校外見面的。

“嗯……你找我有什麽事”管易河忍不住先問了。

“哦!其實……我是想問你,為什麽要做那件事”她所指的,是管易河請同學們一起舉發烏梅這件事。

管易河有些失望,原來是問自己這個,唉,莫非他還在奢望着什麽嗎

管易河雖然失望,卻還是如實回答: “我作為班長,這麽久都沒有處理過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失職。”

“沒有啦,這種事的确是很難管,連老師都會感到棘手。你今天能這樣做,已經很好了,我只是怕給你帶來麻煩。”

“其實之所以想要徹底解決這件事,也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私心而已。”

私心,阮亦溪想,什麽私心呢

對面的信號燈變幻,人群開始走上了斑馬線,他們兩人的身影也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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