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其實話出口後玉滟就有些後悔了,只是說都說了,見着對方謙和溫文,她甚至因為心中的遲疑而生出些不好意思來。

是她主動邀請,出爾反爾,實在不好。

“不會。”她說。

褚琛含笑,只當做沒看見玉滟眼中的遲疑,不急不緩後退一步,擡手示意,“那便勞道長帶路了。”

“哪裏說得勞煩二字,請。”

快些看完,快些完事,抱着這樣的心思,玉滟先走一步,在前帶起了路。

褚琛面上笑意一閃,緩步跟上。

“玉明道友出家多久了?”似是閑來無事,褚琛随口問道。

玉滟正擔心安靜下來會顯得別扭,聞言就含笑接了下去,“今年二月出家,算下來,已有五個月了。”

褚琛想問她為何出家,但心念微動,将心思按了下去。

這個年歲出家,或是婚事不協,或是早早守寡,也不知她是哪個原因。

“道長呢?”短暫的安靜中,玉滟将問題抛了回去。

“我自幼在道觀中長大,八歲出家。”

玉滟微訝。

瞧着褚琛的身份來歷便不尋常,定然很是尊貴,可這樣的身份,竟然長在道觀,八歲就出了家?

她心中瞬間閃過許多猜測,多數都與争權奪利有關,不免有些憐惜。她長在池家,一大家子和睦友愛,但世事如此,她很清楚,家業一大,就容易生出龌龊來,似這樣的事情,再常見不過。

“那道友豈非從小就熟讀經文?定然十分熟稔了吧。不像我,現在才剛剛入門,還有好些疑惑不解,需要師父解惑。”她有些羨慕的說。

褚琛失笑。

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後,他見過許多反應,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可像玉滟這樣真切的羨慕他從小熟讀經文的,還是第一個。

“還算可以,若之後道友有何不解,我可代為解惑。”褚琛随心而為,道,“左右你我離得這樣近,很是便捷。”

她們并不熟悉,說起這些到底有些早,玉滟只是笑了笑,思襯着客套道,“那便提前謝過道友了。”

言笑間,兩人漫步到了那處溪谷。

褚琛也看到了那株在溪流中微微晃動的荷花,随之驚嘆幾句。

自己喜歡的東西得到贊同,玉滟不由笑起。

之後一連幾日,玉滟都為那之流連。

直到那株荷花謝了。

期間,她又遇見了一次褚琛,沒有多想,只當做是巧合。

中元節到了。

出雲觀早早就備好了道場法事和齋醮科儀,随着晨鐘聲起,拉開了聲勢浩大的熱鬧一天。

往常別的事情,玉滟都可以躲清閑呆在院中,但像這樣的大日子,她還是要露面的。可在這之前,她要先應付一件煩心事。

法會在下午開始,而想要參加的法會的人,往往在幾天前就會趕到出雲觀。

當然離得近的話,會在上午趕到,沈家就是如此。

老夫人,周氏,還有府上庶出的子女都會到。

不過不同于別家,想必沈家婆媳更想做的是為沈蘊和消災祈福,祈求來世——

為一個活人。

玉滟行在路上,想到這裏,忽然笑了笑,之前因為要見沈家人而升起的滿心沉郁倒是散去不少。

作為雲州知州的家眷,沈家在出雲觀自有安排好的客院在。雖是如此,作為晚輩,玉滟也是要去迎的。

她住的地方偏僻,去道觀門口要走上半個時辰的時間,所以她想着先到前面等着,就去了玉拾的院子。不似玉滟求個安靜,她的院子就在山前。等到沈家人上山的信傳來,才去了山門處,準備等沈家人到。

今日的出雲觀人很多。

這讓玉滟的心裏更添了幾分煩躁,她不喜歡外人夾雜着驚嘆和觊觎的目光,讓人厭惡。

遺世獨立的女道,如同行走在地上的神人。

不知引來了多少側目。

只是一會兒的時間,不少人上來想要攀談一二,都被幾個丫鬟攔下。

好在,沈家人終于到了。

玉滟忙迎了上去,遠遠瞧着這一幕的人,總算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

“玉明見過諸位善信。”

玉滟到底不想再如從前那般稱呼她們,她叫不出口,便垂首作揖,行了道家之禮。

“玉明——”這是玉滟離開沈家後,周氏第一次見她,驟然瞧見玉滟一身灰白衣裙,素淡不加裝飾的模樣,竟不由的怔了一下,連口中的話都頓住。

“道長不必多禮。”默了默,周氏說,神情柔和下來。

玉滟是真的在為他的兒子守着,這是一件只要想起,就讓她倍感欣慰的事情。

還有人記得她的蘊和。

為着這個原因,周氏對玉滟的臉色都好了不少,甚至可以算得上溫和。擡手招呼了她過去,挽住她的手,很是關切的幾句。

玉滟垂眸,遮去眼中思緒,一如既往的溫順乖巧。

一旁,被孫女攙着的沈家老太太只是睨了眼玉滟,并沒有過多在意。

只要不少了她的孝敬,她壓根懶得理會玉滟,這會兒大孫子沒了,她得在孫子裏多看看多挑挑,看看誰能把她照顧的更好才行。

玉滟陪同幾人入了道觀,往客院去了。

原地留下一片喟嘆,關于玉滟的種種,再次被人們提及。

喪夫,守寡,入道。

可惜,可嘆。

眼下方才巳時,時辰尚早,而法會等到下午才會開始,所以沈家一行人先去了休憩的小院,今日的午膳就在這裏用了。

玉滟跟着周氏,在老太太身邊安靜陪坐。

沈家有五個庶出的女兒,分別出自四位姨娘膝下,今日也全都來了。

陪在老太太身邊的是老大和老三,玉滟只是掃了一眼,便垂下了眼,若有所思。

相比之前在周氏面前的戰戰兢兢,這些庶出子女們,眼瞧着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也是,獨子去世,周氏和沈蘊和的感情又只是尋常,下面的人又怎會再畏懼她。周氏雖然表情冷淡,但玉滟能看出她壓抑的惱怒。

那邊幾個姑娘們逗着老太太開心,不時帶上玉滟一句,不讓她孤單。相比嫡母,她們似乎對玉滟這位曾經的嫂子更有好感。

玉滟略有些驚訝,卻也只是如此,她一如從前般安靜陪坐在一旁,覺得有些煩悶。

與其在這兒坐着,她寧願回去誦經。

再次在心中告訴自己忍耐,等到用完午膳,玉滟算是松了口氣。

按捺住急切,她起身告辭。

下午的法會,作為清虛的弟子她必須到場,在此之前,她要去和師兄姐們彙合,做些準備。

聽她說完緣由,周氏皺起的眉才松開,那邊老太太已經痛快允了。

玉滟俯首作揖,告辭離去。

緩步出了客院的門,不需要再應付沈家人,玉滟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會兒觀裏越發熱鬧了,她專門挑了偏僻的小徑,一路去了清虛的院落,等進去時才發現,泊淵也在。除卻大師兄玉行外,清虛和其他幾位師兄姐都在這裏,玉滟一一見禮,而後又對他打了個招呼。

“泊淵道友。”

“玉明道友。”

今日道場法會,既然褚琛在此,那清虛自然要問一問他是否願意以賓客的身份一同祭祀上天,所以特意命人請了他來。

褚琛本不準備參加,但當時腦海中浮現出玉滟的身影,他心中一動,就應允了。

誰知,他早早到這裏,等到現在玉滟才來。

明明他早就見她來了前面觀中。

褚琛忽然覺得自己對玉滟的了解太少了。

他想……多知道些和她有關的事情。

玉明這段時間一直忙着,之前問過玉滟一次,見她沒有受到驚吓,并且對泊淵印象甚好,就沒有過多過問此事,眼下見着兩人互相見禮,言語間帶着熟稔,不由笑起。

“你們兩個也算鄰居,合該親近些才好。”她道。

玉拾這句話無甚意思,純粹只是一說,可落在兩人耳中,卻不免讓人多想了些。

玉滟雖生了副美麗的容貌,備受男子追捧,但她卻從不愛過多理會,既是抗拒不安于男子的力量,也是害羞。

忽然聽了她的話,耳根不免一熱。

什麽親近……

但玉滟也知道玉拾并無她意,在道觀呆的久了,她對男女之別這件事就看的輕了。遂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擡眼落落大方的一笑。

“師姐說的是。”

褚琛頓住的手剛緩緩動作起來,摩挲着手中的葫蘆,見着玉滟的笑,再次頓住,慢慢的,他捏着葫蘆,在掌心轉了一圈,含笑道,“正是這個理。”

他笑看玉滟,端的是從容端方,道,“玉明道友,以後請多關照才是。”

“道友客氣了。”玉滟忙回複。

玉拾和掌一笑,很是滿意。

她這個外甥,哪裏都好,就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在道觀長大的原因,清心寡欲,眼瞧着對世俗之事竟沒有分毫眷戀。好在之前被先帝給拉了回去,可十餘年的時間,竟也未能改變他的心思,又來到了道觀。

再這樣下去,她真擔心他往後餘生都隐居深山,不再過問世事了。

雖然自己心甘情願出家入道,可輪到這個孩子身上,玉拾總是不忍。

多跟人接觸接觸,總會好些,她想。

道場上供壇已經備好,待到時辰到了,随着清虛的到來,焚香化符,禱告上天。

道樂聲起,道士們誦念起經文,師兄妹五人安靜站在清虛身後,低誦經文,祈求往後的時日,能平安康泰,無災無難。

不管他們平日如何模樣,在這一片誦經聲中,都無比誠摯。

大抵是上天感念,這幾天的天氣一直陰着,随着法會開始,起風了。玉滟想,這世間是真的有神靈的,不然她為何會重來一回。

她垂着眼,一心一意,感謝上天。

褚琛拒絕了清虛的提議,站在人群之中,默默看着這一幕,目光不知不覺,就落在了玉滟身上。

她如此誠摯,不知所求為何?

忙忙碌碌一下午,等到法會結束,已經是傍晚了。

天陰着,似要下雨。

時間已經很晚了,除卻準備在觀內住上一晚的香客們,餘下的人趁着天黑還有段時間,接連的都離開了。

熱鬧了一日的出雲觀,忽然就顯得有些安靜了。

褚琛也準備回去了,一路上他放緩腳步,可直到走到玉滟回家的那個分岔路口,也沒等到人。

她做什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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