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落日第一百七十三秒

第39章 落日第一百七十三秒

對話斷了,周景星循聲探頭,看清是梁昳,她故作鎮定:“梁老師?摘這麽多菜呀?”

“嗯,地裏的菜長得可真好。”梁昳說着,過去跟周景星肩并肩往外走,“生菜,你喜歡吃嗎?”

“吃呀,我不挑。”周景星笑,“景元沒跟你一起?”

“他在接電話。”梁昳說着,往後看了一眼,“哦,打完了。”

周景星明白了梁昳的用意,自然而然搭上她的肩膀,笑了笑。

餘田跟在她倆身後,欲言又止。沒等他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周景元追了上來,他只好把話咽進肚子裏。

走到開闊的前院,周景元與梁昳并肩,将她手中的菜盆拿過來,從門廳穿過,端進了廚房。

周意喬手裏拎着一大瓶可樂從院外走進來,周景星見了,眼睛亮起來。

“姑姑,這瓶夠不夠喝?”

周景星看着 2.5 升裝的可樂,點了點頭:“夠喝了。你給我買的?”

“爸說你想喝可樂,我就去買了。”

周景星偏頭瞟餘田一眼,又收回視線落在周意喬的面上,欣慰道:“沒白疼你。”

周意喬臉一紅,抱着可樂進了門。

“嘿——”周景星笑着,快走兩步追上他,打趣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梁昳也跟着進了門廳,突然聽見餘田在背後輕聲叫她:“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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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住腳步,退出門廳,對上餘田忐忑的視線,問:“怎麽了?”

“你剛才都 聽到了吧?”

梁昳沒什麽好避諱的,“嗯”一聲。

“能請你保守秘密,別告訴景哥嗎?”

梁昳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她自然不會多嘴,點點頭算是應下了。可餘田為保萬無一失,還是想聽她親口答應,于是再度懇請她“保密”。

“我會守口如瓶。”梁昳給了他肯定答複,只是,“你們……”本想問他們打算瞞到什麽時候,到底覺得與自己無關,且越了線,梁昳話到嘴邊,作了罷。

“我們的情況有些複雜,我會找合适的機會告訴景哥。”

無意偷聞秘密已經讓梁昳心懸到了嗓子眼,交淺言深更是大忌,她點點頭,主動結束了與餘田的交談。

梁昳前腳跨過門廳,周景元後腳從廚房鑽出來,正好領她去飯廳。拉開餐桌旁的椅子,等梁昳落了座,他挨在她的左手邊坐下。周景星和周意喬說說笑笑走過來,直接在梁昳右邊的座位依次坐下。

大部分菜已經上了桌,章芩和唐姨在廚房忙活最後兩三道快手炒菜,大家一邊聊天一邊等着。

很快,菜齊了,人也齊了。

飯桌間,周家人延續了下午茶的氛圍,沒有人過分關注梁昳,也沒有人讓梁昳融入不了。周景元時刻照顧着她,避免她陷入不好意思夾菜的境地。周景星配合着跟她聊天,問她喜歡吃什麽菜,給她續飲料。

因着周意喬在場,周景文和喬婷婷免不了借今天這個難得的機會感謝梁昳。

“多虧了梁老師的輔導,意喬這段時間進步很大。”喬婷婷謝謝她費心輔導,跟周景文起身敬酒,“梁老師,辛苦了。”

梁昳站起來,端着裝飲料的玻璃杯,站起來,隔着人伸長胳膊,跟他們碰杯。面對隆重的感謝,又被周家人注視着,她多少有些局促,微笑着說:“別客氣,都是我應該做的。”

“以後還得勞你多費心。”周景文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請梁昳落座。

梁昳抿一口飲料,颔首坐下。

周景星看她默默舒一口氣,笑着打趣大哥大嫂:“梁老師來吃頓便飯,你倆非把人架起來。”

“可不是?”周景元看出梁昳的不自在,逮着機會附和道,“知道的,她是來探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給意喬籌辦的謝師宴呢!”

周景星掩着嘴,第一個笑出聲來。其他人也跟着笑,章芩把生菜缽和韭菜蛋餅換到梁昳跟前,招呼她別拘着,安心吃菜。

梁昳并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尴尬,一邊應着長輩的照顧,一邊默默消滅碗裏不知何時堆尖的菜。她瞄一眼周景元,見他得意地挑一下眉,心下頓時了然。

“梁老師,你是幾歲開始學竹笛的?”周景星怕梁昳又被抓起來碰杯,找了個最便捷的切入點跟她閑話。

“七歲。”

“學樂器會有覺得枯燥和煩的時候嗎?”

“當然有。”梁昳直言不諱。

“怎麽堅持呢?”

“咬牙。”

“嗯?”

“咬牙堅持。”

周景星聽清,被逗笑:“真的假的?”

梁昳點頭:“真的。”

“為什麽沒有放棄呢?”

梁昳認真想了想,笑道:“放棄了不劃算。”

“這倒是,學樂器很貴。”

聽到這句,周意喬轉過頭來,補充說明:“不光是學費,還有耗費的時間和精力。”

意喬說的絕對是首要原因,梁昳不否認。于她而言,還有一個非常隐私的緣由,那就是,“我不想被別人當作‘半途而廢’的反面教材。”

周景元很難想象梁昳會在意他人的眼光,在他的心目中,梁昳一直是一個堅持自我、不谄媚也不輕易妥協的人。他是這樣想的,也直接表達了出來。

“很意外嗎?”梁昳見他驚詫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我在父母單位的家屬院長大,整片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東家長西家短,很容易被人拿來當談資。我不想作他們茶餘飯後嚼舌根奚落的對象,索性咬咬牙學出個樣子來,即便被議論也是‘榜樣’的存在。是不是很膚淺?”

“不,”周景元搖頭,半玩笑半認真地,“這樣的你才有人味。”

梁昳好笑又好氣,刻意壓低聲音,湊近威脅他:“說人話!”

周景元乖乖閉了嘴,又往她碗裏添了新菜。

周景星把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嘴角噙着笑,心裏卻五味雜陳。她借着夾菜,餘光掃過坐在周景元身邊的人。

餘田埋頭認真吃菜,偶爾跟他旁邊的周澤安聊幾句,再擡頭,正好撞上周景星的視線。周景星避無可避,不想落下乘,索性直視他的眼睛。餘田到底怕人多被瞧出蹊跷,生硬地調轉了視線,不敢往她的方向看。

周景星輕笑一聲,不再理他。

梁昳抿了抿唇,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說起來,如果景元小時候聽我的話學鋼琴的話,說不定早就認識梁老師了吧?”章芩想起這樁舊事來,笑自己兒子,“現在後悔了吧?”

周景元渾不在意:“那可不一定。”

“喲,這麽硬氣?”周景星笑,不知他否認為哪般。

“我要是當初學了鋼琴,自己就能指點周意喬,犯得着托人找老師嗎?再者說,我都學鋼琴了,還能不認識幾個業內人士?”周景元分析得頭頭是道,順便反駁親媽,“說不定根本不會認識。”

“也倒是。”章芩顯然被他說服了,點點頭,“這就是緣分。”

周景元幾分得意:“所以,我沒什麽好後悔的。”

周景星見不得他自鳴得意的樣子,出聲道:“見好就收吧你!”

“是親姐嗎?見不得我好?”

“不是。”周景星斬釘截鐵地回答。

按親疏遠近,姐弟倆自然比親姐弟還親,按親屬關系,确實只是堂姐弟。周景星并沒說錯。

周景元不料被自己姐姐紮了心窩,登時委屈上了:“怎麽說也是幫你打過架、背過鍋的親堂弟吧?不帶這麽傷人心的。”

“少裝!”周景星一眼戳破他,“你可沒少拿我當擋箭牌和墊背的。”

周景元辯稱:“那叫‘互打掩護’。”

“你逃課去網吧打游戲說是幫我跑腿兒,你拆了二叔的自行車去賣廢鐵非說是我指使你幹的,害我被我爸罰沒了一個月的零花錢……”小時候被坑的事情,樁樁件件,周景星可記得清清楚楚,“你管這叫‘互打掩護’?”

“那不是弟弟小不懂事嗎?”周景元給自己找補。

周景星不買他的賬,拉住梁昳:“梁老師,我這兒有周景元一籮筐的笑料八卦,可以給你講三天三夜不帶重複的。”

周景元哭笑不得,難得求饒:“姐,多少給我留塊遮羞布吧。”

周景星看他服了軟,幾分得意,随即笑倒在梁昳肩膀上。

姐弟倆鬥嘴格外有趣,梁昳跟着笑,偏頭看周景元,他無奈又縱容地看着她倆,眼裏盛滿了笑。

飯桌上的人多少都耳聞了兩句,也許習慣了姐弟倆的相處模式,全都笑起來。

梁昳甚至在這一瞬間有了一種錯覺,她仿佛本來就是這家人中的一份子。溫馨熱鬧的家庭氛圍、平易近人的長輩、親切可愛的家人,她似乎找到了周景元性格使然的緣由。與其說她羨慕周景元的熱血坦蕩、無拘無束,倒不如說她更羨慕的是他生長在如此溫馨又溫暖的家庭裏。

飯後,稍坐一陣,梁昳向周家人告辭。周家的長輩們禮貌地在門廳處跟她道別,沒有遠送。

周景元上樓拿車鑰匙,讓梁昳在樓下等他。周景星正好回家,陪梁昳一道走到院門口。

四下無人,周景星笑着問梁昳:“餘田是不是要你保密?”

她能猜到,梁昳并不意外,“嗯”一聲作回答。

“他多此一舉,你不會說的。”周景星分外篤定。

“為什麽?”

周景星沖她嘴角一彎:“你給我放信號彈了呀。”

“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梁昳笑,“在某些方面,我是好奇心很重的人。”

“景元跟你說過嗎?我和餘田的關系。”

“他說餘田是關系隔得比較遠的表弟。”

“遠到《婚姻法》規定的直系和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以外。”周景星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動了動,“五服都出了。”

周景星收回手,撥一撥披肩的卷發。梁昳看她蜷起的發尾在肩頭晃動,像一浪一浪翻湧的波濤,明豔又動人。

“走吧——”

不等梁昳和周景星再開口,周景元握着鑰匙走近。

周景星看着梁昳,笑了:“梁老師,回見。”

梁昳微笑着點頭,朝她揮手告別。

梁昳報了新家的地址給周景元導航,一路順暢地回到了市區。車停在離小區門口 50 米遠的臨停區,梁昳準備下車。

“你上次說……”

周景元剛開口,梁昳的手機響了,他示意她先接電話。

梁昳從包裏翻出手機,接起來,“喂”一聲吼,安靜聽對面說話。聽了幾句,她禮貌道:“謝謝,不需要。”

不知那邊又說了什麽, 她流露出一絲不耐煩,回絕對方:“真的不需要。”

車停後她還沒來得及解安全帶,這會兒覺得被縛住不舒服,伸手拉了拉帶子,再順着摸去左下角解扣。

意外的,扣鎖處有另一只手。

她低頭一看,周景元先一步按脫鎖扣,替她松了安全帶。很短很快的兩秒鐘,梁昳只感覺手指與手指擦蹭而過。

安全帶松開,徐徐退回。她随之縮回了手,若無其事地取下耳邊的手機,按下挂斷鍵。

周景元看她蹙起眉頭,問:“出什麽事了?”

“讓我裝修房子。”

“裝修公司的?”

“嗯。”梁昳把手機塞回包裏,不解道,“真不知道這些人從哪兒拿到我號碼的。”

周景元畢竟在家具行業,耳聞過類似的事,随口一答:“多的是販賣渠道。”

“你很熟?”梁昳扭頭看他,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周景元不用想也知道她鐵定誤會了,不屑道:“我可沒有給競争對手提供便利的習慣,只有蠢人才會貪一時小利去倒賣信息。”

梁昳見他一本正經的解釋,笑了笑:“我說什麽了?”

“你是沒說什麽,但你滿臉都寫着——周景元這個家夥肯定常幹這種事!”周景元冷哼一聲,“我必須為自己正名,我有基本的道德和起碼的職業操守。”

梁昳抿着唇憋笑,點頭贊許:“我相信。”她右手搭上車門,偏頭對他說,“我走了,你開車回去小心。”

“不是說邀請我去新家喝茶的嗎?”

梁昳不料他忽然提起這茬,無奈道:“惦記着呢?”

“當然。”周景元理直氣壯,見情勢不對,拖住她的袖子,“你不會想賴賬吧?”

“放心,不會賴的。”梁昳哭笑不得。

周景元窮追不舍:“什麽時候?”

大晚上喝茶,虧他想得出。梁昳可不想失眠到天明再頂着熊貓眼去上班,她立場格外堅定,比拒絕裝修公司的推銷還果斷:“反正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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