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見

初見

“來來來，轉到誰了，起立說出你新編的愛情故事！”

夜幕降臨，山間燈火如游龍盤踞，山腰上一座小酒館歡聲如雷。

一群萍水相逢的年輕人圍坐在一起，看着酒桌中央的那個酒瓶悠悠轉停，大家興奮地順着瓶嘴的方向看去。

卻見一個清瘦的男人坐在角落的靠背椅上，雙腿交疊，背脊挺得筆直，酒館的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臉，但一身清貴疏離的氣質還是在一衆人中格外突出。

“那我來講講？”

那男人一出聲，疏離感更甚，衆人臉上的興奮和八卦瞬間飛了一半，下意識搖了搖頭，打着哈哈就跳過了這個環節。

男人也不在意，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挪到了窗邊的空位，一邊喝酒，一邊俯瞰山景。

人群中的小K目光追着他，男人一坐定，他便主動走了過去。

小K是這家酒館的老板，年紀輕還很會來事，因為性格吃得開，他家酒館常年占據各大旅游APP的榜首。

眼下他唯恐剛才大家讓這位客人不盡興，想看看還有沒有提升顧客服務的餘地。

“這位……”

這裏光線好，他坐下後便看清了男人的臉，一句“先生”頓時卡在喉間。

眼前的人看上去還很年輕，但周身的氣質又讓小K覺得對方絕非同齡人，分辨不清年齡，他唇齒糾結了兩秒，最後居然脫口叫了一句：“這位哥哥。”

男人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不要叫我哥哥。”

話挺無情，但他說出來時卻并不嚴肅，眉眼間還帶着禮貌的笑意，沒讓小K覺得難堪。

小K懊惱地抿了下唇，“抱歉抱歉。”

他開口解釋：“這位先生，剛才大家不是……”

男人打斷道：“沒事，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講故事我也不是很适應。”

看他神情和語氣都十分自然，不像撒謊，小K也就放了心。

正當他準備轉身回到人群中時，卻看見那個男人摁了一下手機，從小K這個角度，他無意間看到了對方的手機鎖屏——是一張水彩畫，畫中是眼前這位先生和另一個年輕男子。

男人似乎在等電話，看到手機并無任何動靜，又失望地垂下了眸。

小K的好奇心突然就被勾了起來，也挺想陪他說說話，“先生，那我可以聽聽你的愛情故事嗎？”

男人沒有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原本垂下的眸忽然溢滿了笑意。

「唉，別人的爸媽可真會生。」小K看着那張臉，心裏羨慕道。

“我有個戀人。”男人靜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

小K正襟危坐，聚精會神準備聆聽。

“也可能從來沒有。”

小K一愣，“啊？”

男人瞥了他一眼：“還想繼續聽嗎？”

小K的腦瓜子卡了幾秒，最後搗蒜般地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今天這樣的跨年日。”

男人看着窗外的山野，目光悠遠，似是回憶着不知多遠的曾經。

冬日枝葉凋零，一片落葉忽的從枝頭落下，蕩着風飄過窗戶，墜下山谷，最後輕飄飄落在了某個年歲的小巷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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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這一天，學府巷的咖啡廳店門被來往的客人推開，一枚落葉借風逃入，被一只沾了咖啡香的手捉住，藏進了留言簿的某一頁中。

“這就是你大明星嘴裏的感激？”

咖啡廳內，一道壓抑着憤怒的聲音随着扔手機的動靜響起，一些客人被驚動，奇怪地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林岑瞟了周圍一眼，再次壓低了聲音，指着手機屏幕對自己對面的人說道：“把我的本子改得面目全非，開播三天難看到上了十幾個黑熱搜，挂着我的名，讓我挨了百分之八十的罵。”

他說着卸力靠在了椅背上，諷刺地笑了一聲，“老同學，你的感激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對面的人直面他的怒氣，卻沒太大反應，甚至有一絲疑惑：“黑紅也是紅這個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你看劇的熱度和讨論度多高，只要這部賺到了錢，你下個本子就不愁談不到好價格。”

林岑堪堪忍住了一個白眼，“然後繼續找一堆除了脾氣什麽也沒有的妖魔鬼怪，對着我的劇本亂删亂改是吧？”

“林岑，我們都不是學生了，不能太天真。”

對面的人攤了攤手，“現在從資本到韭菜都對‘花瓶’充滿了狂熱，我們最好不要‘逆天而行’。”

“看來……”

林岑喝了一口咖啡，對方給他點的，居然是他最讨厭的美式，頓時火更大了，“你周考川從靈氣小生退步成爛劇之王這些年，對這個生态裏哪種跪姿最标準已經掌握得十分透徹。”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刺痛了周考川的神經，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張口就來：“你又比我好多少？不就第一個本子運氣好大爆了嘛，你看看你這些年，還寫出過比你第一個更好的劇本嗎？”

說完看到林岑已然面色不佳，周考川似乎又有點後悔，喝了口咖啡試圖找補：“林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現實一點，愛惜羽毛是沒用的。”

“跟你沒話說。”

林岑覺得再待下去估計只會互相潑對方一臉咖啡，他果斷拿回手機，“我走了。”

誰知周考川突然急了：“诶！你等等！”

意識到聲音有些大，周考川忙拉上了口罩，壓低了聲音：“我還有話對你說。”

周考川到底是個人氣小生，林岑怕他動作太大被路人發現，只好耐着性子坐回位置：“五分鐘，趕緊說。”

“就、就其實、我……”

林岑看他居然忸怩起來了，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支吾半天，周考川稍稍傾了傾身，羞澀、小聲、快速地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然後立即回正身子正襟危坐，期待地看着林岑。

林岑：“……”

他聽到了什麽？

林岑懵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消化了周考川說的那四個字。

他不理解，且相當震撼。

“你演狗血劇演傻了？”林岑不禁問道。

“不是……”周考川也懵了，“怎麽又說回我拍戲的事了？”

他說完又挺了挺身板，“此刻的我，是站在庸俗的現實裏，虔誠地向你表達我不俗的愛意。”

林岑發現他說這句話時偷瞄了一眼手機，估計是從網上抄來的……

“你還知道這是現實？那你能不能講點邏輯？”

林岑簡直嘆為觀止，“上一秒我們還在互相嫌棄對方是垃圾，我還猶豫了兩秒要不要把咖啡潑你臉上，結果你跟我說這？”

“打情罵俏很正常啊！”

周考川理直氣壯，“而且我長得好，又有錢，你不可能是真的讨厭我。”

“打你爹的情！你真是絕了啊周考川，”

林岑氣笑了：“傲慢、自戀、傻氣，這三樣特征樣樣都比你的演技生動，簡直跟三個人似的，跟你結婚估計能直接判重婚罪了吧？”

“你不喜歡我？”

周考川眼睛都快紅了，難以置信道：“你怎麽會不喜歡我？”

林岑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是穿越到了哪部狗血劇，不然為什麽自己眼前這位老同學的腦子會變得這麽一馬平川？

難道他本來就是這樣的？周考川堕落成爛劇之王，其實是生理與天意所結合的必然？

那這就棘手了，林岑覺得以他對周考川的了解，如果這傻帽腦子裏的“彎”全拐到了性取向上，那他很可能會被周考川糾纏，并被煩出甲狀腺結節。

就在這時，林岑看到一個穿着咖啡廳制服的帥氣大男孩端着一杯巧克力牛奶朝他們的方向走來，電光火石間，他計從心起，雖然有些愧疚，但還是朝那大男孩舉起了一只手。

他剛要張口，誰知那個人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一瞬間，喜悅占據對方雙眼，那個人歡喜地小跑向他。

“哥哥！”

兩個字喊得林岑心都顫了顫，下一秒，他就被那個人抱住了，咖啡香氣籠了林岑一身。

林岑覺得他可能真的穿進了狗血劇裏，這也太戲劇太刺激了……

林岑在周考川震驚的目光下揉了揉那個人的後腦勺，手感很好，他做得也很順手。

「原來我的演技比周考川自然多了。」林岑在心裏表揚了自己一句。

“你來接我回家嗎？”

那個大男孩放開了林岑，但依舊和林岑坐得很近，幾乎貼在一起，“早上出門太急了，忘了親親。”

“你不要生氣。”說着還垂下腦袋，擡眸可憐巴巴地看了林岑一眼，活像只大狗勾。

演得可真自然！林岑心中感嘆，他終究不是演員，一下沒忍住，勾唇笑了起來，“嗯，不生氣。”

他不由暗罵自己笑場，卻沒料到自己這笑容落到外人眼裏，就滿是寵溺。

周考川差點沒坐住：“他是……”

“你是……”大男孩截了他的話，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才恍然，“你是周老師？沒聽哥哥提過你，原來你認識哥哥啊。”

哥哥長哥哥短的，聽得周考川臉都黑了，心想：「好綠茶。」

林岑心中笑意更濃，心想：「好可愛。」

那大男孩又看向林岑，“我馬上就下班了，這個給你。”

說着把他帶來的那杯巧克力牛奶送到了林岑跟前。

周考川終于找到發揮的地方了，“我已經給他點過喝的了。”

“是美式？”大男孩自然地拿過林岑原先的杯子，微嘆了口氣，“哥哥最讨厭美式了。”

“……”周考川看向林岑。

林岑淡定端起巧克力牛奶喝了一口，“嗯，我不喜歡苦的東西。”

“不是……”周考川似乎很震驚，“你們文字工作者不是最喜歡喝這東西提神嗎？”

“就是不喜歡啊。”林岑笑道，順勢往大男孩那邊靠了靠，對周考川說：“這就是為什麽他是我男朋友。”

周考川倏地站了起來，“這綠茶怎麽可能是你男朋友？我從來就沒聽說過！”

不等林岑說話，那大男孩先開口了：“日子是我們倆過，不想像新聞聯播一樣每天播報我們的日常。”

說完他又為難地看了林岑一眼，“哥，我看周老師好像挺介意的，要不先記上吧，以後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邀請周老師吃席。”

“你特麽……”

周考川拳頭都硬了，一句國罵剛到嘴邊，手機卻響了。

是他公司老板找他有急事，周考川的氣焰瞬間全滅，收拾好東西就要走，剛邁出一步，又側身回來對林岑說道：“改天我再找你。”

林岑沒說話，也沒看他，電話對面又催得緊，周考川無奈，只好離開。

一走出咖啡廳，他的助理就開了輛低調的車過來接他了，周考川上車前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大男孩不知道對林岑說了什麽，林岑瞬間笑得如沐春風。

周考川暗罵了一聲：“死綠茶。”

手機對面傳來震耳的聲音：“周考川！你他媽罵誰死綠茶？”

“沒有沒有，老板，我不是在說你……”

*

見周考川離開，林岑舒了口氣，對依舊坐在身邊，卻禮貌地挪開了适當距離的人說：“剛才謝謝你幫我解圍。”

林岑又喝了一口巧克力牛奶，猛然想起這其實是對方的，“這個多少錢？我還給你。真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還耽誤你工作了？”

“沒事，我就是看你被糾纏，順手幫了一下。”

大男孩眉眼一彎，“我是替人代班的，已經下班了，你沒有耽誤我。”

林岑這下更過意不去了，這家咖啡店價格貴得要命，他都不知道這大男孩幫人代一次班的工資能不能買下兩杯巧克力牛奶。

“我叫林岑，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雲峤。”

莫名的，林岑覺得他在介紹自己名字時，很是鄭重。

“雲峤。”林岑忍不住輕輕重複了這個名字。

“正好你下班了，我請你吃飯吧？有什麽想吃的嗎？”

雲峤倒是沒猶豫：“泡面吧。”

林岑怔了怔，笑道：“你別客氣，不用給我省錢，剛才你真的幫了我大忙。”

雲峤又想了想，“那麥當勞？”

林岑伸出食指搖了搖，“再貴一點。”

這個問題似乎真的把雲峤難住了，坐在位子上皺眉糾結了半天。

林岑樂了，沒想到看別人思考“今天吃什麽”這個世界難題還挺有意思的。

“火鍋！”雲峤最終決定。

這個答案倒讓林岑也十分喜歡，“行，我先預定位子，吃辣嗎？”

“必須辣。”雲峤嚴肅點頭，“重辣。”

林岑滿意評價：“我倆口味挺一致。”

見林岑喝完牛奶正要起身，雲峤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林岑投去疑惑的視線。

“咳……那什麽……”雲峤幹巴巴道，“我平時，不綠茶的。”

林岑想笑，但眼下他覺得自己得忍住，只好佯裝淡定，點頭應道：“嗯，明白。”

說完林岑又有點好奇，“不過，剛才客人和服務生都那麽多，你怎麽那麽确定，我找的是你，并且是找你假扮我男朋友？”

“很好get到啊。”

雲峤眼神清澈，理直氣壯，“畢竟我那麽可愛。”

有點自戀，卻并不讨厭，确實……很可愛。

林岑頓時笑開了懷。

*

跨年的日子，外出的人很多，林岑訂的火鍋店早已排起了長隊，他和雲峤在咖啡廳又聊了好一會兒，直到夜幕降臨，叫號小程序才發來預備就餐提醒。

臨走前林岑去了趟咖啡廳的衛生間，讓雲峤先等他。

可奇怪的是，等他出來時，卻不見雲峤的身影，林岑把咖啡廳內外都找了一遍，都沒見到那個人，他滿心困惑，只好去找其他服務生詢問。

“雲峤？”

點餐臺邊的服務生似乎也很疑惑，不好意思地對林岑說：“抱歉啊先生，我們沒有這個同事。”

“他是今天臨時代班的，差不多一個小時前下的班，一直和我坐一塊兒。”

林岑帶着服務生往他剛才的卡座走，“他還點了一杯巧克力牛奶，就在……”

走到卡座，林岑剛指向桌面，卻瞬間愣住了。

桌上周考川給他點的那杯美式還在，可雲峤給他的巧克力牛奶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