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不長教訓

不長教訓

雲滿霜趕至涼川城下。

他并未着急進城, 而是停下腳步,調息真氣,眯起虎目望向城內。

身後, 晏南天與衆侍衛陸續趕來。

只見整座城池上方籠罩着肉眼可見的青黑怨氣。

幽綠晦暗,仿佛一道又一道濃稠的飄紗,緩緩在半空拂動。

城中一片混亂。

塵泥翻開, 屋舍傾塌。火光下, 清晰可以見到遍地簌簌爬動的枯骨。

一聲慘叫傳來。

伴着這聲凄厲至極的慘嚎,周遭就像驚起鴛鷺那般,高高低低響徹一片驚叫。

大約是枯骨當衆襲擊了一名受害者。

雲滿霜打了個手勢。

親衛立刻結起三角陣形, 以尖刀之勢拱衛在大将軍左右,破入城中。

晏南天輕輕颔首, 追在雲家軍身後進了城。

掠過城門, 衆人俱是一怔。

只是穿了個城牆的功夫,城中竟是景象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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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不再有壓頂的黑青怨氣,地上也不再有簌簌爬動的枯骨。

黑暗中的火光與尖叫的百姓盡數消失不見。

只見眼前彌漫着及膝的灰白薄霧, 放眼望去,竟是一座寂靜破敗的死城。

殘垣斷壁覆着積年塵灰, 似是曠了很多年。

回頭一看, 城門入口已隐入霧中,消失不見。

*

溫暖暖驚恐地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先是案桌上的燈。

那豆黃的火光一點一點變成灰色, 分明火焰還在, 卻已經看不出任何溫度。

随後便是門、窗、桌。

所有的一切, 都在從彩色變成灰白。

她慌亂起身, 被她推開的那張藤椅竟在手掌之下一寸寸化成散落的飛灰。

屋中那些生辰禮物全都消失了。

牆壁像流淌的灰色瀑布,自上而下降落。

庭院中的樹仿佛被火燒過, 只剩下焦灰的主幹,放眼望去,整間趙宅已是廢墟。

“來、來人啊!”

驚慌失措間,餘光忽地瞥見一抹濃烈的色澤。

一支黑底紅毛的鶴筆。

案桌消失了,深紅木匣消失了,它還在。

溫暖暖後知後覺想到了那個怪人趙宗元留下的信。

“有危險……奇怪的地方……心願,成真?”

她下意識握緊了它,瑟縮着肩膀,一步一步往外走。

灰白的霧氣漫了過來,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心頭驀地湧起了滔天恨意。

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憑什麽?憑什麽啊!

自己明明、明明和雲昭一樣,身上流淌着貴族的血!

憑什麽每個人都看不起自己?憑什麽每個人都愛雲昭?憑什麽!

她恨恨攥緊手中那支鶴筆。

連一個遠在千萬裏外的罪人,也心心念念惦記着雲昭的生辰。

“就因為我出身沒她好,就不配被人真心對待?憑什麽!”

“我的心願嗎?我恨不得你們這些賤人都去死!統統都去死!”

“尤其是雲昭那個賤人!讓她去死!”

一想到雲昭,溫暖暖心間陰潮的恨意便翻湧不息。

她握緊那只鶴筆,疾疾走到一面灰白斷壁前,擡手便要寫。

“讓她死……”

落筆之際,她驀地停住動作,眸光劇烈地閃。

“不,她才是趙宗元心心念念的小侄女,就算真有什麽怪力亂神夢想成真,趙宗元留下的東西也未必會殺她……”

咬牙片刻,雙眼忽地一亮。

“對!”

她眸中閃動精光,急忙擡手,飛快地寫下一行字。

【我做雲昭,雲昭做我!】

“有本事你就幫我實現心願啊!讓我擁有尊貴出身,享受萬千寵愛!讓她嘗嘗被所有人輕賤是什麽滋味!”

廢墟間奔來一道人影。

溫暖暖心頭驚跳,驀地收聲,扔下鶴筆,拔出侍衛留下的匕首舉在身前。

近了,近了……

薄霧被踢散,方才給她匕首的侍衛匆匆奔了過來。

溫暖暖急切上前:“找到人了嗎?”

侍衛對上她的視線,愣了下,停在原地行了個禮:“雲小姐您回來啦?不知殿下可曾與您一道回來?”

溫暖暖:“……”

她呆滞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麽?”

“啊,屬下失誤。”侍衛連忙糾正稱呼,“太上神妻。請恕罪。”

半晌,溫暖暖驀地回神,長長倒吸一口涼氣。

她、她真的變成了雲昭?!

她結結巴巴開口:“我、我……”

侍衛微微蹙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溫暖暖急忙閉上嘴巴,剛想咬唇,想到雲昭從來不曾咬唇,硬生生忍住。

“我也找不到殿t、晏……南天。”

第一次直呼那個人的名字,心頭既驚懼,又狂喜。

侍衛點點頭,順嘴問了句:“您可曾見着那側妃?”

溫暖暖頓時咬緊了牙根。

聽聽這語氣,一個下人,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什麽叫“那側妃”?

溫暖暖冷聲道:“不曾。”

侍衛輕哦一聲,拱手:“那屬下告退了。”

“等等,”溫暖暖眸光微閃,模仿雲昭的神态語氣,“你得護着我,一道去找人。”

她攥着掌心,緊張地盯着對方。

侍衛倒是很高興,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哇!”

他大步走到前面帶路。

他一邊提醒她留意腳下碎石,一邊回頭對她說道:“許久沒找到機會與您說話了。我嬸嬸那事兒,還得再謝謝您!”

溫暖暖不知道是什麽事,只含糊地嗯一聲應付過去。

侍衛嘆道:“您是大好人,我們殿下沒福氣。”

溫暖暖撇了撇嘴。

不過是拿點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罷了,也就這些下人眼皮子淺,輕易就被收買了。

很快,兩個人順利離開了變成廢墟的趙宅。

外面一片死寂,沒有骷髅,也沒有人聲。

也不知道該喜該愁。

侍衛行前探路,越走越納悶:“這城池布局,與白日裏不像啊……而且這建築風格……怪。”

最明顯的怪異處,便是每條街道都能看見的祈神臺。

神明已經離開世間三千多年,人們早已不再随時随地向神靈跪拜祈求了。

溫暖暖發出疑惑的鼻音:“這裏,是有一點眼熟。”

什麽時候見過?

二人在灰白的廢墟裏繞了許久,沒見到人,也沒找到出城的路。

“噓。”侍衛忽然身軀緊繃,平擡一只手臂護住溫暖暖,帶着側身避到一面牆壁後。

交錯的腳步聲從左右兩邊岔道同時傳來。

溫暖暖緊握匕首,屏住呼吸。

“呼——”

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沖散薄霧。

雲滿霜!

他從左面岔道大步踏出,虎目一眯,望向右邊道口行來的人。

“那邊有無發現?”

“無。”

正是兵分兩路探索“鬼城”之後在此地碰頭的雲滿霜與晏南天。

侍衛輕舒一口氣,從藏身處掠出。

“殿下!大将軍王!”

晏南天回眸瞥這侍衛一眼,輕輕颔首,示意他歸隊——晏南天已經全然忘了這人是留在趙宅保護溫暖暖的,根本沒過問半句她的安危。

溫暖暖咬住唇,心下先是一恨,然後浮起竊喜。

她現在,已經不是溫暖暖了呢。

她眸光微閃,在侍衛拱手說到她時,她攥着掌心,緊張地走出藏身處。

晏南天立刻雙眼一亮,望了過來。目光灼灼,燙得她心間一跳。

她死死抿住嘴,按捺住咬唇的沖動,一步一步走向這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雲滿霜輕舒一口氣:“昭昭來了就好。”

見這廢城古怪,他一直懸着半顆心,生怕閨女進來之後找不着人。此刻碰了頭,總算是把心髒安安穩穩放回腔子裏。

溫暖暖抿緊唇角,心下又湧起一股恨意。

根本就沒有半個人關心自己!他們就只知道雲昭!永遠只知道雲昭!

到了近前,二人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勢将她護住。

晏南天皺眉對雲滿霜說道:“我觀這廢城,不似今朝,倒像是諸神時代的遺址。”

雲滿霜點頭:“我也覺得。”

晏南天又道:“定是陸任以迷陣阻攔你我,以免誤他好事。”

——凍屍上找到了陸引的腰牌,所以操縱這怨魂陣的人只能是陸任了。

雲滿霜深沉點頭:“我也覺得。”

“只不知該如何破陣。”晏南天輕啊一聲,偏頭望向溫暖暖,“陳平安沒與你一道入城?他興許能知道點什麽。”

溫暖暖心下一驚,将手指攥得更緊,緊張地回道:“我不知道。”

晏南天:“……”

他摸了摸鼻子,瞥了眼她繃得嚴肅的小臉,只以為自己哪裏又惹着了她。

雲滿霜也問:“昭昭,你怎麽看?”

溫暖暖不敢看人,緊咬牙根,搖了搖頭。

雲滿霜:“……”

他也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小魔王哪裏又不爽了。

溫暖暖下意識靠向晏南天。

本想伸手拽他袖子,指尖觸到那冰涼氅衣時,忽然頓住。

不、不可以。

雲昭從來不拉他袖子。

她蜷回手指,緊繃着嗓子,大膽叫他:“晏…南天。”

他似乎驚了下,轉身回眸望向她:“嗯?”

她不必與他對上視線都知道,他望向她時,眸光一片溫柔,唇角滿是歡喜。

她的指甲不由得深深掐進掌心。

他這樣的人,竟能這麽卑微……這麽卑微……

她低着頭,眸光微微地閃。

晏南天俯身,聲線低沉溫和又耐心,仿佛在哄她一般:“怎麽了?”

溫暖暖心都碎了。

她咬了咬牙根,垂着眸,一字一頓道:“如果沒有了她,你是不是就會對我一心一意?”

晏南天周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來不及細思,他急促開口向她剖白:“我定會……”

她打斷:“你別說!我不信。”

晏南天後退半步,眸中浮起一絲慘笑。

是了,他讓她失望過太多次。

他定了定神,緩聲開口:“我會向你證明。”

她忽地冷笑了下。

他垂眸,她卻不肯看她,眼底有濃濃的自嘲。

晏南天猶豫着探出手:“阿昭……”

溫暖暖疾步退開,別過臉:“我自己走!你別管我!”

晏南天不敢逼她太緊,手指微蜷,心下一陣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阿昭,你若肯回頭,別說一個溫暖暖,便是讓我殺了我自己都行。’

*

涼川城外。

“這就是枯骨怨魂陣嗎!”陳平安激動到跳腳,“我竟然親眼見到了,有生之年!有生之年!”

雲昭:“……”

她問:“怎麽破陣知道嗎?”

陳平安道:“破陣自然是要找陣眼!找到那個陸什麽,殺了他就對了。”

“行。”雲昭點點頭,提步便掠了進去。

“哎,哎?”陳平安跺腳,“性子也恁急躁,人家話還沒說完——這霧氣怎麽好像也是個迷陣,容我再仔細端詳端詳呢……”

鬼神幽幽瞥他,路過身邊時,拎起霜白如骨的手指,撫了把他的頭。

陳平安只覺後脖一涼:“嘶!”

雲昭踏進城門便覺兩眼一花。

她恍恍惚惚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廢墟正中。

灰白的殘垣斷壁,看着很是有些年頭,也不像今朝的制式。

漫天怨氣不見了,火光不見了,骷髅和百姓也都不見了。

似乎是進了個重疊在涼川城裏的迷陣。

她剛把周遭打量一遍,就見左邊灰牆後面驀地伸出個腦袋。

是一名眼熟的東華宮侍衛。

四目相對,侍衛眨了眨眼:“側妃?總算找到你了。”

雲昭:“?”

雲昭:“你叫我什麽?”

侍衛眼角跳了跳。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擺譜。

他嘆口氣,繃起臉,正色給她行了個禮:“側妃娘娘!”

雲昭指着自己鼻子,啼笑皆非道:“你再重複一遍?”

侍衛忍氣吞聲:“……側妃,娘娘!”

雲昭眯眼觑他臉色,發現對方一本正經,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這人把她認成溫暖暖?怕不是瞎。

唔,不對,應該是這個鬼地方有問題。

雲昭挑了挑眉。

侍衛道:“我帶您去與殿下彙合。”

“不必。”雲昭若有所思,“你指個方向,我自己去——你只管辦你的事。”

侍衛愣了一瞬,“是。”

指完方向,侍衛納悶撓頭。

奇怪,這個溫側妃……怎麽好像有點眼熟。

他搖搖頭,摁下了奇形怪狀的念頭——看着溫側妃眼熟難道哪裏不對嗎?

*

雲昭踏着破敗的道路往前走。

不多時,便遠遠見到了一隊人馬。

雲滿霜和晏南天帶隊搜查廢墟,溫暖暖也在其中。

只見溫暖暖特意避着旁人,走在隊伍邊緣。

雲滿霜回頭叫她“昭昭”,她只裝作聽不見,手指揉着衣角,眼睛四下閃躲,裝出一副認真探查的樣子。

雲昭:“啧。”

原來如此。

在旁人眼裏,她跟溫暖暖互相交換了身份。雲昭變成了溫暖暖,溫暖暖變成了雲昭。

通了。

“原劇情”中,溫暖暖慫恿旁人,幫着她殺掉了“溫暖暖”——也就是真正的雲昭。

雲昭氣笑。

真好笑,她這個真雲昭想殺溫暖暖時,晏南天那個狗男人百般舍不得。

這會兒他倒是斷情絕愛了?

她站在遠處,眯着雙眸,冷眼打量那一隊人馬。

餘光忽然瞥見一身華貴精美的綠繡袍。

鬼神來了。

他徑直落到溫暖暖面前,俯身,盯她。

雲昭陰恻恻勾起唇角。

‘有本事你也幫她來殺我。’她心下冷笑,‘我死了必定變t成厲鬼,将你們……’

眼前忽一花。

挺拔瘦高的鬼神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他驚奇地挑着眉,俯下.身來看她。

“完了。”他垮下臉,垂頭喪氣,“我媳婦,變這麽醜,差點沒認出來!往後日子怎麽過!”

雲昭:“……”

她唇角微抽,想氣又想笑。

他不動聲色轉了轉眼珠,本想給那個瞎眼前任上點眼藥,但是想到老丈人也在那邊,只能恨恨作罷。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他只道:“沒事,我會自己想通,不嫌棄你醜。”

雲昭:“……”

她問:“你怎麽一下就認出來啦?”

他挑眉壞笑:“你猜。”

她若是猜什麽心有靈犀命中注定,他就果斷默認。

雲昭:“溫暖暖看不見你。”

東方斂帥臉一垮:“……”

這媳婦是真難騙!

*

碎石子骨碌一響。

溫暖暖一直留着神四下張望,發現雲昭的身影,她立刻甩開衆人,快步摸了過來。

她可不敢給雲昭上前對質的機會。

雲昭懶懶抱起手,睨她。

在她眼裏,溫暖暖還是原先那張畏畏縮縮的臉——這換臉之術,似乎只影響其他人。

溫暖暖盯着雲昭,眸光劇烈地閃。

“雲、昭。”溫暖暖咬牙恨聲。

雲昭挑眉:“怎樣。”

鬼神漫不經心地來回走動,唇角勾着一絲冰涼危險的笑。

這笑意雲昭熟。

幻象裏的殺神每次動手的時候,總是這麽一張“如沐春風”的臉。

“我恨死你了!”溫暖暖面容扭曲,嗓音微顫,“你殺我娘親,奪我所愛,擋我榮華富貴……你不死,我睡夢都不得安穩!”

“哇,”雲昭輕輕鼓掌,“這是徹底不裝了?”

“你以為他們真有那麽在意你麽?”溫暖暖嘴角痙攣般抽搐,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今日就讓你看看,二選一,他們究竟更在乎誰!”

她驀地拔出了一把匕首。

雲昭向後一閃。

溫暖暖也倒退一大步,她擡起手,沒攻擊雲昭,而是狠狠将那把匕首紮進她自己右肩之下!

“噗刺!”

鮮血濺出。

“啊!”

溫暖暖凄聲慘叫。

雲昭面露嫌棄:“……怎麽還是這一套。”

不長教訓。

溫暖暖痛得像只蝦米一樣蜷起胸,眼角嘴角都在顫,雙眸倒是比以往都亮,熊熊燃燒着野心的光。

“這一套,就夠了。”

溫暖暖輕聲吐字,然後捂着傷處,轉身跌跌撞撞往人群那邊跑。

她邊跑邊喊:“她要殺我——救命啊——”

衆人俱是一驚。

晏南天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到懷裏。

他緊緊摟着她,他低頭看到她身上的傷,臉皮心疼得顫了下,雙眸霎時通紅。

她擡起搖晃的視線,望向周圍。

啊,對了,這就對了,搖搖晃晃的,全然陌生的景象,正是她夢裏的情景呢。

真不愧是美夢成真。

溫暖暖柔弱地依偎着晏南天的胸膛,顫巍巍擡手,指向雲昭,“她要殺我……”

晏南天定定擡眼,臉上寒霜密布,戾氣橫生。

雲昭:“好吓人。”

她懂了。

倘若自己死了娘,此刻定是渾渾噩噩,神不守舍,恐怕當真就要被溫暖暖成功算計。

這伎倆,卑劣但好用。

誰能想到兩個女子莫名其妙就互換了呢。

只見晏南天将溫暖暖交給雲滿霜,起身提步,陰恻恻逼向雲昭。

“你敢傷她?!”

雲昭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動了殺心。

總算舍得殺“溫暖暖”了?

面對襲來的晏南天,雲昭不避不讓,只偏頭望向他身後。

她震聲喝道:“雲滿霜!”

雲滿霜剛接過溫暖暖就被吓了個踉跄。

雲昭怒道:“你敢讓晏南天打我,信不信阿娘扒了你的皮!”

雲滿霜:“?!”

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身心已經本能一震,又驚又慫。

晏南天也被吼得渾身一抖。

他下意識想要收手時,身後已有勁風襲來。

只見雲滿霜把溫暖暖往地上一扔,如猛虎下山,眨眼便到了晏南天身後,擡手就是一記掏心老拳。

“嘭!”

晏南天正在強行收招,姿勢用老,根本無法閃躲。

結結實實吃下一記重拳,五髒六腑險些移位。

一口鮮血噴出,踉跄跌出幾丈遠。

“殿下!”“将軍!”

場面亂成一團。

雲滿霜轟開晏南天,猛地望向雲昭,一臉後知後覺的震驚和恐懼:“你是昭昭?!”

方才電光石火間來不及細想,此刻當真是一陣後怕,渾身冰涼。

要不是昭昭反應快嗷唠出那一嗓子……

若是她被晏南天一掌拍實了,恐怕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啦……

那後果……

心髒飛跳,竟是扯着胸腔和肋骨一陣劇痛。

雲昭見老爹瞬間煞白了臉,額頭滲出豆大的汗,心下也不禁微微地抽着疼。

她定了定神,寒聲道:“阿爹,溫暖暖用邪術換了我的臉,自殘騙你們殺我呢!”

雲滿霜手指和牙關同時發出“咯”一聲硬響。

周身殺意驀然爆發,唇角倒是扯出了一個怪笑。

“好,好,好!”

三個好字,一個殺氣重過一個。

他緩緩轉頭,盯向躺在那邊的溫暖暖。

溫暖暖又痛又怕,嘴唇直顫:“我、我……”

這、這怎麽和夢中完全不一樣?

她驚恐地望向被侍衛們扶住的晏南天,弱弱向他求救,“夫、夫君,救、救我……”

她楚楚可憐地搖着頭,“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什麽也沒做啊,真的是她想殺我……我都受傷了,我……”

晏南天閉了閉目。

雲昭冷笑:“我以為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這個人,受不得冤枉氣。阿爹!”

雲滿霜頓時挺直了脊背:“在!”

雲昭周身氣勢沸騰:“你給我盯好晏南天,別讓他出手壞我的事!”

雲滿霜從喉嚨裏擠出笑:“你放心,阿爹在。”

晏南天動了動唇,想為自己辯解,卻不知該如何分說。

半晌,只擡起手背,重重擦掉唇角溢出的血。

雲昭提步走向溫暖暖。

雲滿霜揮了下手,親衛分列左右,擋開東華宮的侍衛。

侍衛們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齊齊望向晏南天。

晏南天神色灰敗,蹙着眉心,輕輕搖了下臉。

“阿昭,”他虛弱出聲,“我不會阻你。答應過你的事,我會做到。”

雲昭只微微側了下臉,笑道:“說這個。你有能力阻我麽?”

此時若想救溫暖暖,只能與雲家火拼一場。

這邊可是有大繼戰神雲滿霜坐鎮,晏南天他毫無勝算!

雲昭步步逼近溫暖暖。

溫暖暖驚恐地蹭着地面,一寸一寸倒爬:“誰、誰來救救我……救命……救命!我是側妃!我是側妃!誰來救救我,我給他榮華富貴!這、這個女人嫉妒我,她要殺我!”

雲昭淡淡垂眸:“我其實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裏過。”

她踩住了溫暖暖的衣袖,禁止她繼續後退。

蹲下,拔出插在她右肩下方的匕首。

溫暖暖一聲慘哼,面容扭曲,額頭爬滿了汗珠。

“但是怎麽辦,”雲昭歪了歪頭,露出和善的笑容,“你既說我殺你,我不殺,豈不是很不給你面子。”

溫暖暖瞳仁驟縮。

這一次,不等她眼前閃動走馬燈,雲昭已手起刀落。

“噗滋。”

她下手太快,誰都沒反應過來。

劇痛來襲,溫暖暖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爆破般的慘叫沖到喉嚨口,卻軟綿綿失了聲。

‘痛啊啊啊啊啊!’

她面孔痙攣,嘴唇顫抖。

眼前不甘地閃動着夢中的畫面。

明明躺在這裏的應該是雲昭,明明胸口被插刀的應該是雲昭!

為什麽是自己!為什麽!

怎麽會有這麽痛!怎麽會有這麽痛!

痛成這樣,夢裏的雲昭為什麽不掙紮、不抽搐,為什麽只用一雙滴血的眼睛盯來盯去,那眼神,好可怕!

雲昭她,她還能用口型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好可怕,好可怕……

那麽可怕的人,真的會變成厲鬼。

不,雲昭她活着就是個厲鬼!

殺人時,她還能,還能這麽面不改色地笑。

她是厲鬼,是厲鬼……

溫暖暖神智渙散,像一尾瀕死的魚,在地上垂死掙動。

很快,這尾魚不動了。

旁人眼中,地上的屍體緩緩變臉,恢複成溫暖暖本來的樣貌。

至于雲昭……

在她上前捅人的時候,旁人眼裏的她就已經是往日那個無法無天的小魔王了——她的行事風格足以令人忽略不對勁的長相。

雲昭起身,環視左右。

場間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她歪了歪頭:“看我幹什麽,破陣。”

衆人讪讪假笑:“破陣、破陣。”

*

雲昭餘光忽然瞥到一個東西。

在這處一片灰白的廢墟中,黑底紅毛的鶴筆很是醒目。

它從溫暖暖的衣袖裏滾了出來。

“t嗯?”

雲昭俯身拾起它。

這東西,好像在哪裏見過。

正沉吟時,忽然察覺身邊的說話聲離她越來越遠。

她怔怔擡眸,發現霧氣濃了許多,身邊衆人就像墨汁落入水中那樣,一團一團朦胧散開。

這迷陣有了變化。

環視周遭,只有手中這黑杆紅毛的鶴筆愈加鮮明。

忽地,它憑空轉了一圈。

雲昭:“?”

還沒回過神,又見它又倒轉了一圈,仿佛有人在用手指轉筆杆。

雲昭:“……”

上學堂的時候,轉筆是大忌中的大忌,會被夫子用戒尺抽掌心。

轉得這麽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挨打。

這只鶴筆轉離了她的手掌,落入另一個人的指間。

一只修長冷白的手,熟悉的手。

他娴熟地轉動着那只筆。

正轉、反轉。

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順着硬玉般的指骨往上看,雲昭看見身穿黑袍的東方斂懶散坐在斷壁上,百無聊賴地轉動那只筆。

“不是吧!不是吧!”一道聒噪的嗓音大喊大叫,“神器燭龍筆,你就拿來畫青樓?!出去千萬不要跟別人說老子是你的劍!”

雲昭循聲望去,見他懸在腰間的黑劍上睜開了一只眼睛。

它喋喋不休:“知不知道燭龍筆只能用三次!三次!啊,啊,你就不會給我畫點實用的天材地寶,好好打造我這個絕世神兵嗎!你畫死人她也不會複活啊!浪費死了!浪費死了!把這麽寶貴的神器,浪費在死人身上!你就只為了見她一面嗎,啊?!”

雲昭的心髒輕輕一跳。

她望向他的臉。

只見他微眯着狹長的眸,神色冷倦。

轉了一圈筆,他将鶴筆挑到左手中,右手懶懶向下,扶住劍柄。

刑天劍“嘎”一下沒聲了。

他道:“吵。”

雲昭認出來了,眼前這位不是她的便宜太上,而是曾經的殺神人皇。

這迷陣是三千年前的景象。

他來涼川,畫青樓。

是了,她白日就猜測過,他曾經是不是喜歡過一位青樓裏的姑娘。

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嗓子,又咽了咽。

感覺很怪,也不像是難過,就是……不大自在。

她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前方。

那片廢墟中,緩緩浮起一座樓。

很快便有嬉笑聲傳出。香風陣陣,飄紗翻飛,入目一片繁華熱鬧。這吃人魔窟,外表看來總是花團錦簇的。

樓外搭起一座繡臺,正在選花魁。

他看臺上的姑娘,她看他。

他緩緩偏頭。

四目相對。

雲昭驚奇:“你能看見我?”

他蹙了下好看的眉:“你,青樓的鬼?”

雲昭:“……”

“完了。”他轉向那座繡臺,“她的花魁,又沒戲了。”

雲昭面無表情盯着他。

他又轉了回來:“你放棄選花魁,多少錢,說個數。”

他補了一句,“太多不行。”

雲昭:“……”

她若無其事地問:“喜歡的姑娘想當花魁?是哪個姐姐呀?”

他擡手一指。

雲昭望過去,看到了一個有幾分面善的大美人。哦,他眼光還挺好。

兩個人同時開口。

“不是喜歡的姑娘。”

“她長得真好看。”

對視。

他一愣:“你怎麽快哭了?”

雲昭睜大雙眼:“哪有!你瞎!”

繡臺上爆發出一陣熱鬧的哄笑。

“我娘。”他轉開頭,揚了揚下巴,淡聲道,“活着的時候,想當花魁,次次選不上。”

雲昭怔住:“哦……”

原來是他娘。

“嫌我拖油瓶,三歲就攆我出去自生自滅。啧,”他用左手靈活地轉了下那支鶴筆,“算了,你上去吧,活該她選不上。”

雲昭偷眼瞥他。

他姿态懶淡,神情像極了坐在青樓窗臺的時候。

“行。”雲昭吸一口氣,縱身掠上繡臺。

她二話不說扯過一道飄紗,将他娘身邊另外三個競争者就地一捆,拎着跳下繡臺,扛上肩頭,撒腿就跑。

繡臺上下頓時雞飛狗跳。

“就剩一個姑娘選花魁啦!”

雲昭掠入青樓,把這些動彈不得的姑娘們找間屋子一關,然後偷偷從後門繞出。

待她悠然回到樓前時,繡臺上的花魁大選已經落幕。

整座錦繡樓閣像水墨般淡去。

三千年前的東方斂懶懶揚起一只手,沖着那位正在消失的新任花魁,輕輕揮了下。

他起身,抛了抛手中的燭龍筆。

“難得啊花魁,送你件賀禮。”

手指一揚,那件神器落向青樓廢墟,沒入地下。

他轉身要走。

刑天劍想尖叫,被他單手摁着劍柄,一聲也吱不出。

“哎……”雲昭叫他。

他回過頭,見着她,驚了下:“你怎麽還在?你是個什麽鬼?”

雲昭:“……”

他的身影也在變淡。

當年今日,他大概已經瞬移出了涼川。

“我是什麽鬼?”雲昭微微冷笑,“你過來,我告訴你。”

他眯了下幽冷黑眸,藏好殺氣,摁劍緩緩走近。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垂眸,眉眼冷倦。

視線相對。

他看她,就跟看個死人似的。

雲昭招了招手,示意他再近些。

他很配合,懶懶俯身,摁劍的手指在劍柄上輕叩。

“嗯?”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半透明的殺神。

四目相對,雲昭陡然撲向他,偏頭,一口咬向他挑着笑的唇。

他的錯愕與殺機同時消散在原地。

她貼着他的臉,放肆大笑。

“好好記着,我是你等了三千年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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