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
雲昭望着東方斂。
他慢吞吞把臉轉向另一邊, 擡手摁了下陳平安的頭,“吵。”
周遭響徹着喊殺聲、刀兵聲、碎骨聲,雲昭耳畔卻只聞一片寂靜。
她幾乎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
東方斂忽地偏頭看她。
雲昭輕微一驚, 若無其事把視線瞥向前方戰場。
“聽他胡扯。”他懶笑道,“我什麽本事,你不知道?”
雲昭用力發出平靜的聲音:“嗯, 知道。”
他拎起指骨, 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輕叩劍柄。
心下很不服氣。
血糊淋拉?本神?笑話!
他微微揚臉,望向那道手執紅纓槍的身影。
趙宗元。
那道鬼影輾轉騰挪,揮舞一槍一劍, 将潮水般的怨魂枯骨一次次殺退,護住了身後涼川百姓。
萬民齊聲哀恸, 感念英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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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盛大的願力, 猶如絲絲縷縷熾光,聚向那一具常人看不見的鬼身。
而那一池盛滿怨氣的青黑湖水也在悄無聲息地沸騰。
青湖中多少冤魂,多少血淚。
即便身死魂消, 那沖天的怨氣卻仍然在湖中萦繞徘徊,日夜號哭。
今夜, 它們找到了出口。
被當成牲畜殺害的時候, 哪個冤魂不曾期盼過一位英雄從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
受涼川百姓強烈至極的願念感召,青湖中積累數千年的陰黑怨氣紛紛化為實質, 聚向趙宗元。
‘報仇——報仇!’
‘殺——殺——殺!’
濃濃的不祥之氣籠罩在頭頂。
“趙宗元!”雲滿霜氣沉丹田, 厲聲暴喝, “休入邪魔之道!”
中氣十足的獅吼之音響徹青湖內外。
“嗡……嗡……嗡……”
只見雲滿霜身上氣勢暴漲, 右腳在地面重重一踏,泥層飛濺, 身軀高高掠起,重劍一劈而下。
身前霎時一清。
衆将士立t刻跟上,拱衛着大将軍破入戰圈,如刀鋒般深縱直入。
“鎮西大将軍雲滿霜在此!”
“涼川百姓,速速向我等靠攏!”
青湖畔,百姓微微嘩動。
雲滿霜乃是威名赫赫的戰神。西出涼川便是他鎮守的西境大荒,遠遠近近都知道他愛民如子,經年庇護一方。
聽到他的名字,許多人立刻不自覺地踮腳眺望,試圖往他的方向靠。
湖壁高處,趙宗元動作微滞,舉目望向這一處破入戰團的刀鋒,鬼息幽幽:“二哥。”
紅纓槍橫蕩而過,槍杆擊出一道沖擊波,将右側圍上來的骷髅彈開。
“砰砰砰砰!”
他的魂力明顯減弱了不少——雲滿霜一身殺伐之氣很克陰鬼。
趙宗元笑嘆:“二哥啊。”
只見雲滿霜一行揮刀利落,左沖右砍,生生殺出一道碎骨路。
雖然行進艱難,卻步步頑強,不斷向湖岸靠近。
前方空隙處忽地鑽出一小隊百姓。
“雲大将軍!雲大将軍!”
雲滿霜眼風掃過,偏了偏頭,示意親衛把人放進來護住。
他不回頭地問:“只你們幾個沖出來?”
這一隊人裏老的老小的小,有姑娘,還有些奇形怪狀的影子。
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靠向雲滿霜後背,低低向他回話。
雲昭心頭忽一跳。
腦海裏,幾幕原不相幹的畫面串連了起來。
趙宗元身邊的老仆在街邊看馭蛇,捧着錢簍子讨賞的,是一只雙臂異常強壯的大猿猴。
“鬼指印”長到有點扭曲,不像人的手。
撒謊的焦尾姑娘。
皇帝派來的高手在城門下毫無反抗就被折斷了頸骨。城門下,有迷陣。
原來是配合殺人。
雲昭震聲喊道:“阿爹——當心後背!”
雲滿霜被唬了一跳,正往前揮動的巨劍堪堪掄了回來,側身,銳目盯向身後。
靠到他身後的正是焦尾姑娘。
只見她袖中冷光一晃,匕首來不及刺出,便被雲滿霜擒住了手腕。
“咣啷。”
匕首落地。
雲昭的聲音炸進耳廓:“猴子!當心猴子!”
趁着焦尾姑娘吸引住雲滿霜注意,側面忽地蹿出一只健臂大猿猴,戴着精鐵掌套的手掌重重擊向雲滿霜後頸。
那力道之巨,竟帶出了風雷之音。
這一下要是毫無防備給它砸實了,再硬的脖骨都得斷。
有雲昭提醒,雲滿霜早有防範,當即立起巨劍豎着一擋——铛!
火光飛濺,如同年節時宮中鐵匠飛灑鐵水爆金花一般。
恐怖的反震力道令那寸把來厚的巨劍嗡嗡作響。
雲滿霜沉聲低喝,将劍狠狠一推。猿猴發出一聲哀叫,抱着猿臂滾到了地上。
偷襲失敗,兩把長劍交叉架上焦尾姑娘的脖頸。
“将軍,将軍!”趙家老仆喊道,“請将軍饒過焦尾姑娘,所有罪責,老朽願一力承擔!”
雲滿霜冷冷盯過一眼。
老仆嘶聲道:“将軍且聽老朽分說!加害涼川百姓的是京都皇室!我們公子只是順勢而為罷了,求求将軍給涼川父老一條活路吧!”
雲滿霜沉怒不語。
“将軍啊!”老仆失聲痛哭,“陸任陸引兩兄弟奉皇命殺人布陣,滿城百姓危在旦夕,公子如何能夠坐視不理啊!我們公子,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雲滿霜抿唇道:“但他不能這樣。”
老仆哀嘆:“公子為了給百姓搏一線生機,甘願承受無盡焦熬,直到将自己活活耗死,硬生生化作厲鬼——您想想那是什麽樣的痛苦!求您不要讓公子的苦心白費啊,求求您啦!”
雲滿霜沉聲:“但他不能這樣。”
老仆高聲喊冤:“公子從來不曾害過一個好人!方才在城中所殺的,只是那些血債累累的礦工與官府走狗罷了!”
雲滿霜皺眉:“但他不能這樣。”
老仆:“……”
您是個回音壁嗎但他不能這樣。
焦尾姑娘閉了閉眼,重重咬住櫻唇,臉上滿是悔恨。
終究還是不夠心狠。
聽慣了趙先生講述這位雲二哥的故事,她只以為他是個沒心眼的大老粗,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能找到青湖來。
早知如此,在他們陷入迷陣時,便該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此刻懊悔已經遲了。
若是害得先生無法入道,九泉之下還有何面目去見他?
‘唉……’
說話時,将士們已殺出一道白骨路,騰身落到涼川百姓面前。
雲滿霜掃了一眼百姓身後流沙般蠕動的青金斷崖,心頭警鐘大作。
這麽多人擠在湖壁邊上,實在是太危險了。
“趙宗元!”雲滿霜舉目望向那處白骨橫飛的戰圈,震聲喝問,“你究竟要救人,還是害人!”
自打雲滿霜橫空出世,聚向趙宗元鬼魂的願力與怨氣便顯著消減。
他身上戰氣與正氣實在太過強烈。
百姓下意識信賴他、依靠他。
而湖中沸揚的怨氣觸到他一身清正威嚴,就像浮冰遇上烈日一般,不斷地消解瑟縮,沉落回湖底。
如此一來,趙宗元的戰力便大幅削弱,場間更加險象環生。
雲滿霜将手一揮,衆将士立刻一字排開,各人防住長長一段戰線,護着身後百姓。
面對陰骨潮水般的沖擊,游絲般的戰線危危欲墜。
腳下的湖壁已在隐隐震顫。
“趙宗元!”雲滿霜疾聲厲喝,“還不收手,更待何時!”
“啊!”
湖壁邊緣忽然出現一處塌方。
有人失足跌落,幸好身邊的人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衆人齊心協力把他拽上來,個個滿頭冷汗。
“趙将軍!”有人顫顫喊道,“若、若是您能控制這些骨頭的話,請您收手吧!”
“有雲大将軍在,您就放心吧!”
“您不能害人啊。”
趙宗元的鬼身變得更加虛弱。
那些願力熾光如同抽絲一般,一縷一縷從他身上逸出。
他将紅纓槍橫在腰側,大片大片扇形掃過。
“停不下來的,除非我死。”他喃喃啓唇,無聲道,“二哥,我戰死之後,一切就交給你了。”
他徹底抛棄自身防禦,掠入陰骨大潮,大開大阖,奮力拼殺。
每一記重擊,身上都有大股鬼氣四下溢散。
這是求速死的打法。
旁人看不見他,自然不知道他此刻的情況。
雲滿霜見他無動于衷,橫劍怒道:“再不停手,休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趙宗元微笑着,輕輕搖了下頭。
誤解也好。
就像當年,無需為自己這個背叛者難過。
今日,同樣也不必為自己這個邪魔惡鬼之死而傷心。
他握了握手中紅纓槍,掠向最密的戰團。
“趙宗元叔叔!趙宗元叔叔!”
雲昭也沖進了戰圈。
趙宗元身上的情形她都看在眼裏,見他一心求死,她急忙将雙手合了個喇叭,沖他大喊:“趙叔叔!隴陽道!你與阿爹同生共死,他都知道啦!”
趙宗元鬼身一滞,緩緩回頭望向雲昭的方向。
她,居然能看見鬼。也不知道是晦氣還是福氣。
雲昭蹦跳起來,揮手朝他喊道:“生辰禮物我收到啦!我很喜歡!”
“……小侄女。”
靜默片刻,趙宗元仰天大笑:“哈哈哈!虎父無犬女!虎父無犬女!有如此後浪,我果然可以放心去了!來!趙叔叔替你們殺一條血路出來!”
他将手中槍劍一震,鬼氣更是肆無忌憚地從身上傾瀉而出,淌過刀鋒,燃起了幽冥鬼火。
他掠過之處,陰骨大片碎裂。
雲昭:“???”
怎麽回事,非但沒有激起他的求生意志,反倒更不要命了。
只見那絕世戰将一手繞槍、一手揮劍,在漫山遍野的陰骨包圍圈裏殺進殺出。
漸漸竟被他撕開了一道薄弱的口子。
時機稍縱即逝!
雲滿霜是極其果斷的人,見狀,立刻指揮将士們變幻陣型,護着百姓向外突圍。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涼川百姓相互拉扯扶攜,仍然很難走穩。
這湖壁很快就要塌了。
禍不單行。
衆人驚恐地發現,還有另一重綿密激烈的顫動正在不斷襲來,大地猶如擂鼓般震蕩,似有千軍萬馬逼近。
遇風雲目力過人,他回身眺望片刻,沉聲開口:“不好!”
雲昭急問:“怎麽說?”
“涼川方向來了更多陰兵!不是這種普通骷髅,它們身着兵器甲胄!”遇風雲微微眯眸,瞳仁泛起一片淡金,“我化原身去攔一攔!”
陳平安連連搖頭:“不,你不行。你這種龍離了水,就是個蛇而已,你看看那邊的蛇,自個兒看看!”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那個馭獸師指揮着好幾條大蛇在戰鬥,蛇和骷髅扭絞在一起滾動,仿佛一團團麻花。
陳平安一點面子也不給遇風雲留:“看見沒有,你去了也就是這麽個辣眼睛的下場!t”
遇風雲嘴角微微抽搐。
雲昭驀地偏頭望向東方斂。
他正在看那幾條花紋斑斓的蛇打架,看得一臉心疼:“養得這麽好的蛇!”
雲昭:“……”
他緩緩偏頭,與她對上視線。
他把狹長的黑眸一彎,假笑道:“辦正事,知道了。”
鬼神消失在原地。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陳平安原地踱步,“這怨魂枯骨陣不是魔神屠殺涼川百姓做的嗎?怎麽會有士兵鬼?啧啧啧,看來我又要改寫歷史了!”
遇風雲忍不住糾正:“你那不叫改寫歷史,叫更正史書。”
陳平安跳腳:“要你說!要你說!”
雲昭:“……”
她望向涼川方向。
只見鋪天蓋地的陰骨兵像海嘯一般湧過來。
月色下,泛起一整片密密麻麻的白。
衆人心都涼了:“這,這還有救嗎這……”
前有漫山遍野陰骨兵,後有張開血盆大嘴的青金湖。
倘若抛下這滿城百姓,倒是還有希望殺出去。
但那不是軍人所為。
重圍之中,趙宗元的鬼身越來越弱,幾近透明。倘若鬼魂可以自戕,他早已自刎而亡。
雲昭朝他大喊:“趙叔叔你別尋死啊!”
趙宗元朗聲回道:“我為陣眼,我死了,能救大家。”
雲昭表情複雜:“你看看這些骷髅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并不覺得它們會老老實實‘嗖’一下爬回地底去。”
趙宗元:“……”
說話間,鬼神挺拔瘦高的身影掠了回來。
他徑直落到趙宗元身旁。
趙宗元只來得及縮了下瞳孔,就被拖進了神魂幻象——鬼神從三千年前這些陰骨身上抓來了他們生前的記憶。
雲昭大怒:“不帶我?!”
她掠向那兩個鬼,抓起東方斂的手,拎着他指骨,手動敲自己肩膀。
“篤!”
*
眼前是熟悉的隴陽道口。
烈日高懸,血氣撲鼻。
只見那狹窄的山道口早已被血泥淹沒,正中處,懶懶站着個血人。
與傳說不同,他并不是一手執劍一手挽槍。
他已獨守這處谷道血戰了幾個時辰。凡間兵器哪裏經得住這麽造?
他手中的兵器都是從手下敗将的屍體上摸來的。
摸到什麽用什麽。
他姿态散懶,目光冷倦,唇角挑着笑——殺得太多了,人已經殺麻了,戾氣殺意什麽的都懶洋洋提不起那個勁兒。
他的視線掃到哪裏,哪裏的敵軍便齊齊哆嗦着後退。
他揚了揚手中兵刃:“來,繼續。”
他的嗓子早已經嘶啞失聲,但就這麽幾不可聞的一句話,落入敵陣,石破天驚。
最前線的敵軍又齊齊退了一步。
有人已經吓破了膽:“他不是人,是惡鬼,殺不死,根本殺不死!”
後方又有軍令,必須即刻拿下隴陽道,殺進涼川。
将領一聲令下:“拿下涼川是神靈的旨意,弟兄們,不惜一切代價,給我上——殺啊啊!”
監軍舉起大刀,衆人咽着唾沫,顫顫圍上。
“不、不好了,涼川來了援軍!”有人驚恐地喊。
雲昭望向隴陽道另一側。
果然見一支涼川騎兵打馬而來。
“阿斂哥!”
幾名年輕的将士落到那個一身血氣的殺神旁邊。
看清眼前的屍山血海,幾個小将嘶嘶倒抽涼氣,錯愕難言。
“竟……竟是真的……”
他們飛速對視一眼。
“阿斂哥!”一名青年低頭道,“不用打了,他們發來了信,只要我們放棄抵抗,就絕不會傷害涼川!”
東方斂恍若未聞,只懶淡地繼續盯着前方道口的敵人。
“阿斂哥?”
東方斂揚起手,輕輕動了下手指,示意不必再說。
“阿斂哥!”青年沉聲道,“別打了,萬一惹惱神靈會害死人的!軍中已經決定投降,回吧!”
東方斂徑直往前走。
他斜提着一把豁口的長劍,劍尖擦刮在地,刺起一線冰冷的火花。
他行前一步,半包圍上來的敵軍就下意識後退一步。
雲昭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視野早就模糊得只剩血色,也聽不大清楚旁人在說什麽。
他只想守住這個地方,說了不放過一兵一卒,那就絕不放過一兵一卒。
他一步踏出,只擡眼一瞥,便又逼得看不到盡頭的敵軍連連倒退。
他的刀尖直指前方,并未防備身後。
身後襲來飛箭和槍尖時,他只來得及皺了下眉,沒能閃躲。
“嗤。”
雲昭心跳停滞。
“對、對不起了,阿斂哥。”全程低着頭的青年嗫嚅道,“我不能讓你害死大家,他、他們願意接受投降,我們也得、也得拿出誠意來。你、你殺了他們太多人了……我們只是,為了大家……”
“好!”敵軍将領大笑,“好!記你一功,當賞!”
許久,那個遭遇背刺的血人一動未動。
劍尖斜斜觸地,支撐着他的身軀。
他眉眼冷倦,黑眸淡淡望着前方。他從頭到腳都是血,有沒有吐血也分辨不出。
敵軍将領揮了揮手,衆人咽着唾沫,緊握刀兵,極其警惕地靠向前。
第一個士兵從他左側越過。
第二個士兵從他右側越過。
他定定站着,許久,竟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前補刀。
就像游魚避開一塊巍然不動的礁。
将領猶豫片刻,也快步掠了過去,沒敢動手——怕就怕他在等一個機會,換命帶走一個人。
也是被殺到膽寒敬畏了。
眼前畫面凝固。
雲昭環視四周,知道鬼神敲了趙宗元,把他帶到下一處場景去了。
她追不上,也有點舍不得走——他孤零零一個血人站在那裏,好可憐。
于是她越過遍地血泊,悄悄走到他的面前。
*
趙宗元難以形容自己心頭的震撼。
人皇遭遇同伴背刺時,他差點咬碎了自己一顆牙。
“看見沒有。”耳畔是一道清沉懶淡的嗓音,“沒有什麽願力加身,并不被人期待。”
趙宗元胸腔緊縮,許久吐不出一個字。
對方并不期待他回複,拎起指骨,敲他肩膀。
眼前畫面一變。
敵軍控制涼川城之後,立刻封鎖了四座城門。
随即開始屠城。
“為、為什麽!不是說好的嗎……”被踩在地上的青年痛聲哀叫,“是因為東方斂惹怒了你們對不對?如果沒有他,你們就不會殺人,對不對?”
将領微笑着一刀捅穿了他:“不殺人,哪來的十萬生魂獻祭給神靈做陣啊?”
“什、什麽……”
将領拔出刀,嫌棄地甩掉血漬,偏頭示意左右:“快一點。”
副将詢問:“将軍,小孩怎麽辦,還有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嘿嘿?留下來?”
将領冷下臉:“留人可以,自己的命拿去填。”
副将神色一凜:“是!”
很快,涼川城中只餘哀嚎和血色。
趙宗元抿緊了唇角。
半晌,他發出嘶啞的聲音:“那您是如何,入道的?”
身後的鬼神低低地笑,拎起指骨,敲趙宗的肩膀。
眼前景象并無變化。
“……嗯?”
他偏了偏頭,再敲。
依舊沒有變化。
趙宗元小心地轉頭,視線相對,對方那雙幽黑淡漠的眼睛,很無辜地眨了下。
*
雲昭站在了血人面前。
她輕輕探出手指,碰了碰他握劍的手背。
冷硬得像地上的山石一樣。
她擡眸,視線緩緩掃過他的身體。全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淺色疊着深着,幹了又濕。
在遭遇背刺之前,他早已傷勢沉重,體無完膚。
她一處處看他身上的傷。
每看一處,心髒便像是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攥一下。
這樣的傷勢足以讓人痛成蝦米,在地上來回打滾。
他卻只是神色懶倦,眉眼恹恹。
他的身上看不見一絲戾氣和殺氣,但就是這麽一個生死不知的人,吓得幾萬敵軍只敢遠遠避着他,貼着左右山壁蹭過去。
‘我嫁的這個人,好厲害!’雲昭真心實意地想,‘若我遇到這個時候的他,我定要跟他一起打天下!’
視線往上。
戰甲破碎,底衫被血糊在身上,好像穿了一身大紅衣。
他穿紅色可真好看。
好看到刺眼睛,刺得她雙眼發燙,逼出一層薄淚來。
“下次你還是穿綠的。”她輕聲自語。
有風穿過這處血氣密布的山谷,她的頭發飄起來,落到他身上。
雲昭吓了一跳。他身上全是傷,頭發絲絲割上去,多疼啊。
她急忙動手把頭發薅了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仿佛有人無聲輕啧。
——頭發不能随便給人碰是吧?
她的視線總算越過了他勁瘦結實的、被利器穿透的胸膛。
鎖骨和喉結都有傷。
他骨相太好,糊了一臉血,也能看出遠比尋常人漂亮。
臉上倒是沒什麽傷,大概有點餘力都護着臉。
雲昭心情一陣複雜。
視線一處處掠過,下巴,唇角,鼻梁。好看死了。
好看得叫人心t口一下一下抽着疼。
她終于對上他的眼睛。
他微垂着眼皮,神情懶淡,在她擡眸瞥他時,好巧不巧四目相對。
仿佛俯下.身來看她似的。
雲昭心跳停了一拍,定定望進他的眼睛,一時竟有些失神。
忽地。
他凝固多時的眉尾輕輕挑了下。
幽黑的瞳眸浮起惡劣的笑意,他輕聲吐字:“看什麽看。沒見過好看的男人?”
語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雲昭:“……”
她吓一跳,然後氣笑。
她回嘴怼他:“血糊淋拉有什麽好看!”
血人:“……”
眼前畫面終于變了。
雲昭恍惚眨了下眼,發現自己出現在涼川城。
遍地都是屍首。
敵軍屠了城,在城中規劃出巨大的陣圖,然後開始挖坑埋人。
制造這涼川枯骨陣的并不是魔神,而是被鄰邦供奉的所謂正神。
老人也好,孩子也好,全都變成了冰冷的屍體,躺在新翻開的、土腥撲鼻的泥地裏。
忽聞東城門那邊傳來一陣騷亂。
那個血人,回來了。
他一步一步,緩緩踏過家鄉的土地。
敵軍當場炸了營。
“鬼……鬼……惡鬼回來複仇了!”
“他回來複仇了!”
*
“只是死前想回來看一眼,找個人替我埋屍。”
鬼神的臉上什麽情緒都沒有。
他淡淡告訴趙宗元,“但是既然別人都死了,那只好我來收屍。”
随着他的話音,踏進城門的那個血煞殺神開始動手殺人了。
極度的恐懼,讓敵人心膽俱駭,仿佛落入天敵手中的獵物,幾乎沒有力氣提起刀來反抗。
鮮血如潑墨一般,一下一下濺在他身上。
他随手殺人,随手将屍體扔進他們自己挖好的大陣裏。
他一個将死之人,周身氣勢竟越來越盛。
一開始行動還有些僵滞,殺到後來,竟生生脫凡入聖,自行明悟了瞬移之法。
每一個試圖逃出城池的人都會在城門下斃命。
涼川城變成了劊子手們的煉獄。
而他,正是執掌煉獄的奪命閻王。
趙宗元震撼難言:“您……您這是向死而生,以殺入道。”
他定定盯着那一尊殺神。
對方臉上沒有任何神情,渾然忘我,只淡漠而慈悲地殺、殺、殺。
趙宗元緊緊盯着他,雙眼熠熠發光。
鬼神淡聲道:“一個人的命,從來也只在自己手上。如果死不掉。”
他微笑:“那就只能活。”
趙宗元深深吸氣,肅容揖下:“尊者再造之恩,在下永生銘刻!若有需要在下效命之處……”
“有。”鬼神彎起眉眼,招了招手。
“請吩咐。”
“你侄女若是問起,只說我金質玉相神清骨秀,修為超絕天下無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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