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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小暢沒想到戚舒然會主動提出陪她去。

她和戚舒然訴苦時, 只當是向平時關系還不錯的同事說說憋在心裏的煩悶，何曾想想來默默做自己事的戚舒然竟然如此勇敢。

“別着急，”戚舒然和她一塊走向地鐵站, “你家住哪兒, 我陪你一塊回去。”

“沒事, 不用, ”小暢連忙搖手, “免得耽誤你回家的時間。”

“還好，反正回去也沒什麽事做。”

她知道, 此刻小暢最需要的, 就是有人陪在她身邊，淡化她的恐懼。

兩個女孩踩着冬夜的暗影, 一深一淺, 往家走去。

*

靳聞西回到水岸香榭時, 已經是晚上十點。

今天下班臨時被叫去一個投資方的局, 便給戚舒然發信息，說自己會晚點回。

戚舒然也說自己有點事, 但沒說具體是什麽事。

靳聞西坐在車內，握着手機，心神浮動。

他發現自己有點想多問一句，比如“什麽事？”, 或者“幾點回？”, 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問，讓她注意安全, 便熄了屏幕。

趙叔在前面專注開車, 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對不起靳總……”趙叔連忙把手機調成靜音，他平時手機也是靜音狀态, 昨晚手機給自t家兒子玩了會，估計是改了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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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冷汗頻頻。

靳聞西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他會出高額的工資和安排絕對合理的工作強度，但他不喜歡他雇傭的人出岔子。

比如明明在安靜的環境下，卻有不合時宜的鈴聲響起。

空氣默了幾秒，趙叔以為靳聞西會不滿他剛剛的工作狀态，但靳聞西今天卻擡眼說：“你接吧，萬一是你家人打過來的呢？”

趙叔愣了一下，确實是自己老婆的電話，他還沒來得及說今天要加班，但靳總今天是怎麽了，非但沒問責，還寬容了他的不敬業行為。

他不敢多耽誤，接起電話，小聲對電話那頭問：“怎麽了？”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就聽見趙叔說：“行，跟你朋友聚會是嗎？幾點回？要不要待會去接你……好，那你記得注意安全，嗯，挂了。”

趙叔趕緊将手機放在一邊，對前視鏡的靳聞西說：“靳總，今天是我的疏忽，下次不會了。”

“沒事。”

一分鐘後，靳聞西忽然問：“你跟你老婆每天都會這樣報備嗎？”

趙叔一頓。

這……不是很正常嗎？哪對夫妻不是這樣相處的？

但靳總那語氣聽上去實在是很鄭重，趙叔不得不當成一個很嚴肅的話題同他讨論，“是的，我如果忙了，會主動跟她說我在做什麽，每晚吃什麽也會跟她讨論，她要是回來晚了，我也會打電話問她，要不要給她留燈。”

靳聞西沉思道：“問這麽多？她不煩嗎？”

趙叔微微一笑：“靳總，我們是夫妻，如果我哪天不問，她肯定會奇怪我是不是變了，而且有了兒子後，要說的話就更多了，以前是操心孩子能不能好好長大，現在要擔心在學校有沒有受欺負……”

趙叔說着說着，見靳聞西陷入一種若有所思的表情裏，急事剎住。

靳總不喜歡小孩，他剛剛還跟靳總聊兒子，他這張嘴啊！

也是最近靳總看上去和煦許多，臉色也不像之前那樣淡漠疏離，他才會一放松就多話。

于是趕緊找補誇道：“不過和您比，我做的還是太少了，您一看就就太太心中的好丈夫，好老公。”

好丈夫？

上次戚舒然也這麽說過他，靳聞西忽然意識到，這和他偶爾評價公司那群高管的口吻簡直一模一樣。

并不是出于對彼此的認可，而是一種對法律身份的評價。

他好在哪？

連問對方具體是什麽事都要考慮良久。

這場投資方的請客，他吃得心不在焉，對方頻頻給他敬酒，他握着酒杯到嘴邊，又想起戚舒然可能會不喜歡他帶着酒味回家，便溫聲婉拒。

對面只當他在推辭，調侃道：“靳總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酒杯在男人嘴邊停留一瞬，被他輕輕擱在玻璃桌上，靳聞西唇角一勾，“只是家裏人聞不慣酒味，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上次聽聞申城的老于說，靳總結婚了，還怕老婆怕得緊，我還當時老于在說笑話，沒想到啊——”那人碰了一下靳聞西茶杯，笑道：“我先幹為敬。”

……

飯局散，幾位老總興致未盡，又琢磨着要去“柏色”。靳聞西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了，他将長大衣披在肩上，走出飯店，對幾位老總揮手，“改日再去。”

大家剛剛在酒局上已經領教過靳聞西的“怕老婆”，這會就沒再勉強，讓他下次一定得來。

靳聞西倚在車門前，閑閑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

他本就長相清絕，這會指骨間又松松垮垮夾着煙，煙霧袅袅間，在清薄的冬夜裏，有種不自知的撩人感。

有女人披着皮草興致盎然地想上前搭讪，這種長相的極品，還有豪車加持，怎麽都不吃虧。

只是剛走近兩步，就被男人随意瞥來的一縷目光震在原地，不敢再進一步。

太涼。

比今天江城的氣溫還冷。

她不敢保證如果自己真的靠近他，會不會被他冰霜一樣的眼神凍死。

趙叔在不遠處，見狀小跑到靳聞西身邊，問：“現在走嗎？”

靳聞西随手将煙摁滅，扔進垃圾桶，大衣被他挽在小臂上，淡聲說：“走吧。”

車廂內，他靠在座椅上，雙眼阖着，眉目間有點倦色。

從前拓展業務時，什麽酒都喝過，什麽局都陪過。

那會也不覺得累，反正也沒什麽事，便一心撲在工作上。

他帶着家族的期望，還有死去的大哥……想起這個，靳聞西眉心輕蹙，已經不記得父母有多久沒對他展露笑顏了，也許，他這一生都要背負着這樣的壓力，無論他是否願意，是否承受得住。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改變呢？

靳聞西沉沉想，他竟然有點羨慕趙叔那樣的生活，能被人惦記、擔憂，認真放在心上，關心着，期待着。

商務車途徑繁華商圈，高樓大廈折射出的霓虹燈，在車窗彙成一個個彩色光暈，在他薄薄的眼皮盡情跳躍。

光暈的盡頭，他下意識想起一張臉。

一張素淨的，卻總是能輕易勾起他情緒的臉——戚舒然。

*

回了水岸香榭，家裏的燈都亮着。

戚舒然回來了嗎？

他站在她緊閉的房門口，腳步躊躇，最後解着領帶去了書房。

只是書房的門也關着，他記得出門前沒關門來着。

剛摸上把手，忽然，門從裏面開了，露出一張白淨的臉。

戚舒然就差把“你怎麽這麽早回來了？”九個字寫臉上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臉，“昂~你回來啦？”

靳聞西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裏看，什麽都沒有，“做賊心虛呢你這是？”

她确實有點心虛，本來想給人一個驚喜，現在整成了個四不像，被人提前抓包，可不是心虛嘛。

她出來，反手将門帶上，“我沒對你的書房做什麽，什麽東西都沒動。”

說完就想溜。

靳聞西倚在門框上，長臂鉗住她胳膊，輕而易舉地就帶到自己跟前，淡淡問：“戚舒然，我發現你心裏還沒把這當成你的家？”

戚舒然：“什麽意思？”

靳聞西挑眉：“這是你的家，也是你的書房，就算動了什麽，也很正常，幹嘛跟做賊似的要跑。”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她今天回家洗漱完後，在桌上看到了申城買的那對中古袖口，要不是靳聞西那晚非要給她吹頭發，弄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她早就把這禮物給他了。

于是趁着靳聞西還沒回來，便想将禮物放到他書桌上，還有一張畫紙。

他的書房很大，有一整面牆的落地書架，書架上擺着一個相框，靳聞西看着比現在年輕很多，照片裏的人她都認識，是靳聞西的爺爺奶奶，父母，只是畫面中還有一個和靳聞西長得很像的男生，面容比他更開闊爽朗一些。

那是誰？

是他的親人嗎？

可是為什麽從未聽他提起過？

戚舒然盯着那個相框看了好一會，直到門外傳來把手擰動的聲音。

她慌亂跑到門口，無意窺探到他的隐私，要是還被當事人發現了就不好了。

誰曾想，她還是晚了一步，被當事人堵在正門口。

靳聞西重新打開書房的門，戚舒然趁這個空擋，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手臂驀地一空，他有些無奈地看向她，看來大學那幾年長跑沒白練，跑得真快。

戚舒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靳聞西一塊“欣賞”她送的禮物的，她邊說邊後退，“我先回房了，你有事再叫我。”

說完，人已經閃進她自己房內。

靳聞西站在原地，無聲嘆息，早知道當初就不分兩個房住了。

他推門而入，視線敏銳捕捉到書桌上有個小禮盒，他走過去，順着禮盒發現，下面還壓着一張紙。

素描本上，是他上次給她留的字條。

下面是一幅簡筆畫，空空的餐盤顯示她有好好吃完他做的三明治。

正是那晚他們接吻後的第二天，他有事提前出門，做了三明治給她。

她用這樣的方式回應他。

小小禮盒裏，是一對複古袖口，低調繁複的花色，和他平素一貫黑白色的配色不同，它仿佛在說，試下這種款式，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剛剛在車內的倦色和冷峻，這會因為一幅簡筆畫，和一對不怎麽昂貴的袖口，變得柔和起來。

他還記得在申城時戚舒然要給爺爺奶奶買禮物說的話——

“如果你是收禮物的人，你會不會很渴望收到一份好友不遠萬裏且用心準備帶回來的禮物呢？你會不會很開t心 ？”

他那時沒作多想，只當她想買，他陪她便是。

現在他卻感受到了那種被人期待和牽挂的感覺。

原來她也給他準備了禮物。

他從前從未曾期待過婚姻，卻因為這樁由爺爺主導的婚姻裏，感受到了難以名狀的幸福。

不是談成千萬生意的意氣風發，也不是為了向父母證明自己不必哥哥差的傲骨，就是在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生活裏，被人牽挂，被人惦記着。

他承認，收到這份禮物，他很開心。

靳聞西坐在座椅上，摸着那對袖口，質感溫潤，好似她的皮膚，也是這樣宛如羊脂球般的觸感。

他拿出手機，問她：【周五有空嗎？】

戚舒然：【可能會加班诶】

靳聞西：【周四呢？】

過了會，她回：【怎麽啦？周四也和同事有點事。】

靳聞西看着微信頁面，他等不到周末，他想約她。

像約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那樣，和她來一場約會。

這事放在周末去完爺爺奶奶家後再提出也行，但他此刻就是一分鐘也等不下去。

但如果貿然提出明天，恐怕也會被她拒絕。

他竟才發覺，他作為這樁婚姻裏的丈夫這一方，想約自己的“妻子”，卻要排在“加班”和“同事約”之後。

而他想要主動做一些事，也會像電視劇裏的飲食男女一樣，會忐忑，會擔心被拒絕。

也許是察覺到他情緒有點不對勁，戚舒然這次主動問他：【怎麽了？有很重要的事要我配合嗎？】

她顯然将他那句“遵守游戲規則”記得很牢，即便兩人已經接過吻，也有過一些暧昧舉動，但依然恪守着自己那條線，不肯越過半分。

沉寂的書房內，他一字一句打下：【是的。】

戚舒然發了個疑惑表情包，看起來如臨大敵，有種考卷來襲的慌張。

【什麽事啊？是爺爺奶奶又要問生孩子的事嗎？還是你的朋友要見我？還是要我陪你出席什麽重要的場合啊？】

噼裏啪啦打了一大堆。

就是沒問他。

男人淺淡眉眼，嘆服過後，給她發去兩條語音。

聲音低低的，緩聲道：【都不是，是我想約你】

【可以嗎？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