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已亭亭如蓋矣
今已亭亭如蓋矣
這竟然還是個甜文,我自己都覺得神奇。
正文:
白愁飛十分虛弱。他覺得自己現在是一條鹹魚,躺在床上,偶爾還能翻個身。
他果然翻了個身,聚精會神地看着蘇夢枕。人在逆境,就要學會給自己找些快樂的事情來做,讓自己不要忘記享受是什麽滋味。這樣才不會一味地被痛苦煎熬。
白愁飛現在看着蘇夢枕,就覺得是一種享受。
因為白愁飛十分的虛,此刻的他像極了曾經的蘇夢枕,怕冷畏寒。為了他不被凍着,多出生病的毛病雪上加霜,在蘇夢枕的授意下,玉塔上的碳火搬到了青樓,将整個屋子烘得暖烘烘的。
現在的白愁飛怕冷,蘇夢枕卻已經不怕。所以白愁飛覺得剛剛好的室溫,讓蘇夢枕覺得很熱。所以,蘇夢枕不僅脫了常年不離身的大氅,連外裳都脫去,挂到了衣架上。
白愁飛何曾見過這樣的蘇夢枕?以往蘇夢枕都是遮得嚴嚴的,密密的,幾乎成了一個大紅包,被大總管楊無邪包了一層又一層,還不讓人剝。
現在的蘇夢枕還是遮得嚴嚴的,密密的。但是白愁飛能叫目光在他的脖子上流連,不必如過去那樣,連這都得看運氣才能瞧上一眼。
且,剝去兩層衣服,這個人的形體在白愁飛眼中便能更具體了些。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是古人的智慧。
蘇夢枕此時手中正捏着那把刻刀,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根比他手掌還要寬的木頭,是今天下午楊無邪帶過來的一截傷樹的樹心。蘇夢枕似乎一直在思考要在這截木頭上雕刻什麽。白愁飛不禁揣測,這或許是蘇夢枕和他那個“樹妻”之間的某種契約或者儀式。
蘇夢枕要刻什麽呢?難道要刻一棵小小的傷樹,時時把玩在手心,緬懷它?
白愁飛便覺得這一截木頭十分的不順眼。當初他怎麽就不叫人一把火把那棵樹燒成灰呢?無毒不丈夫——他還不夠毒,不夠狠。
“你在看什麽?”蘇夢枕忽然出聲。一個人被人持久地盯着,且這目光頗為不正經,再遲鈍的人都會有所感應。何況蘇夢枕這樣的江湖高手比起常人感官要敏銳數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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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身材非常好呢。”白愁飛坦言,發自內心地贊美。
蘇夢枕似笑非笑,看他:“你罵人的時候,身材也相當不錯。”
白愁飛一怔,頓時明白過來。他只是沒有想到,那樣一副光景竟然被蘇夢枕全看到了。白愁飛在心中自得,自己的身材非常的完美,想必蘇夢枕看見了也會感到滿意。
白愁飛微微臉紅了起來。
蘇夢枕望着白愁飛兩頰的薄紅,一言難盡。他這個二弟竟然好意思臉紅,這個人的臉皮怎麽能這麽厚呢?
蘇夢枕扔了一本賬本到床上,砸在結拜義弟的胸口上:“閑着,就幫幫忙,算算賬。”
白愁飛随手将賬本擺到床頭。他都已經做好打算離開金風細雨樓,避出京城了,做什麽要幫蘇夢枕看賬本?他現在只想做一條鹹魚,好好欣賞一下夢枕紅袖第一刀的美色。
天色已經十分昏暗。白愁飛忽然詢問蘇夢枕什麽時候回他的玉塔去。
蘇夢枕已經放下了刻刀和樹心,正翻閱一本書,已經翻了小半。書是從玉樓上搬過來的,蘇夢枕原先就已經在看它。蘇夢枕頭擡也不擡地回道:“我走,‘它’就會來找你。”
白愁飛聞言,腰上就是一疼。他現在已是聽不得“ta”這個音了。随即他眼睛一亮:“你要守在這裏?有用?”
蘇夢枕擡起頭,看了一眼門口:“有沒有用,總要試過才知道。”
白愁飛坐起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蘇夢枕睡的側臉:“就算有用,難道你要一直守在這裏,守着我?”
蘇夢枕嘆了口氣:“或許還有旁的辦法。在找到其他方法之前,我是要守着你的。”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個弟弟就這麽被采補死了。盡管白愁飛個性不讨人喜歡,野心勃勃,才高志大,且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就連情分都不怎麽顧及。正因為這個人不讨喜,蘇夢枕總對白愁飛放心不下。白愁飛總說他偏心王小石一些,更信任王小石一些,卻不知道王小石行事本就比他穩重許多,王小石的個性也比他可愛很多。江湖上的人多會喜歡王小石,襄助他。白愁飛恰恰相反,比他不足的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嫉恨他,見識到他才能的人又多數趨于利用他,并時時忌憚他的反噬。一個行事喜歡劍走偏鋒的人,忌憚他的人自然對他放心不下,關心他的人更是憂心他将自己斷送深淵。
白愁飛躺了回去。他沒有問蘇夢枕,他們現在已是勢同水火,蘇夢枕做什麽還要不辭辛勞地守在他身邊。因為他心裏高興,就是高興。雖然白愁飛拼命告誡自己,蘇夢枕是在惺惺作态,這個人才不會這麽好心,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不安好心。但是他就是高興,蘇夢枕這一句守着他的話竟似填進了他的心,叫空落落的胸口不再沒底。
白愁飛的心情有點飄。
白愁飛躺在青樓,安靜得似一條不愛蹦跶的鹹魚,江湖上卻炸開了鍋。這只因為困守金風細雨樓的蘇夢枕重現江湖了。
蘇夢枕本就沒有金盆洗手,他出現在江湖上,本不是一件叫人驚乍的事件。叫整個京城各方勢力主事人心底發涼的是,蘇夢枕竟然沒病沒災不咳嗽了——他的身體好了。
一個要死不活的蘇夢枕已經叫人寝食難安,一個健康的紅袖第一刀,瞬間成了他所有敵人的噩夢。
每一個對金風細雨樓這一江湖第一幫派心存惡意的人都在心中忿忿不平:白愁飛這個鬼見愁做什麽吃的,竟然将蘇夢枕這頭猛虎放了出來!難道他真是一顆沒用的大白菜,蘇夢枕想怎麽盤弄就怎麽盤弄,蘇夢枕想怎麽翻炒就怎麽翻炒?
人心易變。只過了一日,就有智者“回”過味來。這幾年金風細雨樓的風風雨雨,莫不是白愁飛這個王八羔子一直在演他們?其實他根本就沒想着叛蘇夢枕,而是一直在拖延時間,叫他們一心坐山觀虎鬥,反給了金風細雨樓喘息、蘇夢枕複原的時間?
若是這樣,便說得通了。他們若不是眼瞧着白愁飛就要和蘇夢枕鬥起來,每天都在向有心人發出他正處心積慮要弄死蘇夢枕取而代之的信號,他們只怕早已經群起而攻之,将金風細雨樓拆了,分了,哪裏容得風雨樓在風雨中招搖這麽多年?
這不是沒有前車之鑒。據六分半堂傳出的消息,當年雷損便是受了白愁飛的欺騙。狄飛驚只是對蘇夢枕虛與委蛇,表示考慮一下要不要投靠蘇夢枕,白愁飛卻是明确表示對蘇夢枕十分的不滿,要與雷損一起做掉蘇夢枕。結果衆所周知,雷損慘死在了這一對兄弟卑劣的合謀下。
老雷死得何其冤?
他們卻沒能當頭棒喝,依舊被白愁飛這個小白臉所騙。五年,整整五年,他們竟給了蘇夢枕,給了金風細雨樓這麽長的時間!
老雷死得是多麽的沒有價值!
這只怪,白愁飛演技太好!絕不能說他們太蠢!
太師蔡京一把摔掉了手中精美的茶杯,臉上滿是兇光,他從不曾吃過這樣的虧!白愁飛這個義子實在是好,實在是太好了!他衆多的義子義女中,再沒有人比白愁飛帶給他的“驚喜”更大的了。他竟沒瞧出這個義子還是一個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矢志不渝的“忠臣”!
樓外的風言風語迅速傳入樓內。金風細雨樓的一衆兄弟都大受震撼。不管是忠于蘇公子的還是向白副樓主投誠的,無不為這樣的說法所迷惘、吃驚最後恍然大悟。樓中早有不知來源的傳言,說白副樓主少年曾在洛陽沁春園唱曲,且是頗有名聲的旦角名家,想必演技了得。這麽一對照,便覺得副樓主将整個江湖乃至朝堂演了五年,将衆人都蒙在鼓裏,就很有說頭,十分叫人信服。何況,若白副樓主真的叛了蘇樓主,以蘇樓主今日之威,對付他再簡單不過,至少也要将他從副樓主的位置上捋下來。但是蘇樓主沒有這樣做。這意味着什麽?外人看不清,他們還不明白嗎?
樓中的兄弟紛紛深受感動,白副樓主為樓裏,為蘇公子付出良多,是他們看輕他、言輕了他,他們對不起他。以前受過迫害的人亦不覺得自己委屈。為蘇公子受到的迫害,那不叫迫害,那叫榮耀,是日後酒桌上吹牛挂在嘴上的功勳,旁人聽到都要羨慕嫉妒恨哩。再者,他們這些真正受迫害的人,都已得到了平反,并受到了補償乃至嘉獎。對蘇公子,對白副樓主,他們還有什麽可說的?他們只會更忠誠,為金風細雨樓拼死效勞。
面對樓裏乃至整個江湖的流言,楊無邪這個深知內情的人,除了嘴角抽搐,也只能嘆着氣,吩咐蘇公子的親信,要理智看待形勢的發展。
親信們聞言,心領神會,看來他們确實看錯了白副樓主。他們以前不夠理智,所以被白副樓主精湛的演技蒙蔽了雙眼,以為他是奸的。現在他們已擁有了理智的雙眼,他們知道副樓主是忠于蘇公子的。
就連早已叛投六分半堂的漠北神都對白愁飛的為人不無嘆服,感嘆難怪當初蘇夢枕一力将白愁飛提拔為副樓主。像白愁飛這樣既忠心又有能力的人,蘇夢枕不提拔他,提拔誰?蘇夢枕又不是瞎子。只是這麽一來,就顯得他當初嫉妒白愁飛更受重用而投靠六分半堂,是多麽的不明智。漠北神已在後悔。
遠在京城外的王小石也聽聞了這波京城裏傳出來的風波。年輕的俠者伸手摸了摸日漸削薄的頭發,五味雜陳。王小石沒有懷疑“白愁飛演了五年,只為蘇夢枕争取時間”的說法。他的兩位兄長一向喜歡演,也一向很會演,且總是瞞着他。總是到了水落石出的時候,才叫他看明白他們唱了哪出雙簧。
只是,王小石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這次回去無論如何都要跟兩位好兄長好好商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已經不能承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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