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剛玉雲·溫差

剛玉雲·溫差

“林恙然是吧？”

兩位警察端坐在病床前，面無表情。

林恙然咽了口唾沫，抓被褥的手緊了緊。

她絲毫想不起，自己曾被警察盤問的經歷。

“多少歲？”

“28哦不，17歲，不對，是虛歲十七。”林恙然朝警察溫和一笑，緩解尴尬。

警察繼續做筆錄，“還記得昨天晚上跳湖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林恙然搖搖頭，她哪裏會記得12年前的某一天，發生的怪事。如果不是牆上的挂歷，恐怕她連現在是幾月幾號都不清楚。

而且林恙然并沒有溺水前一周的任何記憶，包括她為什麽去跳湖自殺都是從父母口中知曉的。

“警察叔叔，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為了讓可信度增加，林恙然特地裝出天真的模樣，還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瓜。

旁邊的丁淑意忙附和道：“警察同志，我家女兒确實失憶了，醫生可以作證！”

兩位警察眼神交彙，其中一位伸出手，“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林恙然迷糊中死命握住他的手，直到丁淑意将她戳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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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恙然嘴角咧到耳朵根，像是想起什麽大事般轉換神情，正經起來問：“警察叔叔，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

這位救命恩人做好事不留名，林恙然一直不知道他是誰。時隔多年，這份恩情她也埋藏于心，總想着有一天能夠當面感謝他。

警察扶了扶帽檐，微微一笑，“這個見義勇為的小夥子，特地要求我們保密，所以你別問了。”

果然還是這套說辭，林恙然洩了口氣，耷拉下來。

*

三天後，暖和的光照向地面，林恙然站在醫院門口，懶了個腰。

她擡起頭，自由了的心情超好。

終于不用天天吊着瓶，什麽事都做不成，連去外面曬一曬年輕了12歲的太陽都沒機會。

“恙恙，別站着了！還要回家吃飯呢，阿姨早就把飯做好了。”

丁淑意在身後催促，她立馬回頭裝乖。

這種技能，林恙然從小用到大。

潼遠市中心的積水別苑，有名的花園小區。

小區最裏面有幾棟帶後花園的獨棟別墅，林恙然家就在此。

吃過飯後，她便窩進暖和的被褥裏，想懶懶地在好久未見的床上惬意一番。

可躺下還沒兩分鐘，丁淑意便把她拽起來，指着桌上那堆累得和天花板齊平的書，說教般：“恙恙，別睡了，快起來看書，住院的時候休息了，在家可不能偷懶。”

林恙然望向那堆書，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以前只覺得高中的書很多，但她從來沒意識到有這麽多。

都穿越了，還是逃不過要讀書考試的勞碌命，就不能好好享受還能在家撒撒嬌的生活嗎。

“媽，”林恙然抓着丁淑意的手晃來晃去，嗲嗲地，“你看我這溺水才剛緩過來，就不可以明天再看嗎？”

“不行，像什麽話？本來你就因為煤氣中毒這事把知識忘了個幹淨，你現在還不努努力把落下的補回來。”

丁淑意頓頓，苦口婆心着繼續：“恙恙，你都高二了，還有一年半就高考了，你難道就想考不上大學嗎？”

如果不是這番話，林恙然幾乎都快忘記煤氣中毒這件事了。

那是高一寒假的某天，林恙然在鄉下燒炭取暖，結果沒注意門窗是封閉的。

如果不是林業發現異常，急沖沖将她送進醫院，林恙然估計早就升天了。

她因此，把初二到高一這三年的記憶全忘了。

也從一個學霸變成了妥妥的學渣。

補習不知從何開始，高考那尴尬的分數讓她沒法選擇喜歡的專業，被調劑到了物理系。

這個她曾誇下海口說絕不會學的專業。

可最後她還是被物理的奧秘吸引，到博士學的都是材料物理，畢業後甚至留校做了老師。

林恙然從床上跳起來，突然豪言壯志。

“媽，您女兒被煤氣帶走的智商馬上就回來了，您就等着我重返前十的寶座吧。”

丁淑意敲了敲林恙然的小腦袋瓜，“前十？還做春秋大夢呢？”

她擺出雙手合十的樣子，頭微仰向天花板，“我現在只求你物理能上兩位數，其他的我都不想了。”

聽罷，林恙然尴尬一笑。

自煤氣中毒後，她曾經引以為傲的物理便跌下了神壇，甚至成了全校的笑柄。

畢竟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考出物理9分這樣驚世駭俗的分數，更何況林業還是本市頂尖的物理教師。

“行了！別跟我談你的千秋偉業了，趕緊看書！”

丁淑意把林恙然薅下床，把她摁到書桌前，臨走前擺出加油打氣的樣子，“恙恙，不許偷懶哦！”

林恙然被迫坐在書桌前，一只手撐着腮幫子，另一只手轉筆，望着玻璃窗外的天空發呆。

她心血來潮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裝綠葉的鐵盒。

百無聊賴地數了數，五張。

林恙然依稀記得，夏蟬好像在高二下冊還給過幾張，加起來總共十一張。

還沒開始放空大腦，叩門聲傳來。

林恙然急忙将鐵盒收進抽屜，然後坐直身子假裝認真看書。

丁淑意端着一杯熱牛奶走進來，輕言細語地，“多喝牛奶，有助于恢複記憶。”

林恙然握住溫熱的牛奶瓶，閉着眼悶了口，應付笑笑。

丁淑意走後，她才松口氣。

林恙然其實喜歡牛奶，但高中時丁淑意每天一杯牛奶的舉動，讓她徹底有了心理陰影。

林恙然嘆了口氣，嘀咕道：“喝了那麽多牛奶，也沒見我記起什麽。”

後來的兩天本該是高二下冊的入學考試，但由于林恙然剛溺水沒幾天又加上她自己也不想去，所以便央求林業幫她翹掉了考試。

*

周天早晨十點，林恙然被敲門聲吵醒。

糟了！

百川中學放假，閨蜜蒲迩一行人早就說好要來看自己，明明定了鬧鐘，怎麽就睡過了。

林恙然簡單收拾了一下，打開門。

“恙恙！”蒲迩沖進門，給了林恙然一個大大的熊抱，片刻她才舍得松手，“讓我看看你沒事了吧？”

林恙然半開玩笑，“沒缺胳膊！”

同桌兼發小屈南山，靠在門框上，沒譜地吐槽，“林大小姐還能有啥事？有事能睡到現在。”

“屈南山別擋路！”蒲迩着急扒拉開他，“看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方榆子站到面前，拘謹笑道：“恙恙，我轉學回來了。”

“芋頭！”

林恙然牽起方榆子的手，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蒲迩是林恙然從小學便在一起玩的骨灰級閨蜜，方榆子則在初中時加入。三人雖性格各異，但要好得如同三胞胎。

即使方榆子轉學，也并不妨礙她們一直電話聯絡。

“她跟我們一個班！”蒲迩一把攬住方榆子的肩，假裝責怪，“你怎麽不說重點啊！”

雖說林恙然早就知道，但此時此刻的氛圍，她還是激動地大叫。

愉快的時光飛逝，分別已到傍晚。

蒲迩等另外兩人走後，拉住林恙然說悄悄話：“你家何暄聽說我要來看你，專門拜托我，問你好點沒，有沒有什麽事。”

何暄？

林恙然聽着這個人生中久遠的名字，愣了好幾秒。

學生時代，林恙然曾有過一個暗戀，上大學後在一起過一段時間，不過最後以何暄劈腿加冷暴力結束。

林恙然早将他歸到仇人的範疇。

蒲迩拍了拍她肩膀，林恙然回神急忙否認：“茶茶，你別胡說，我跟他什麽事都沒有，怎麽就成我家的了。”

“真的？”

蒲迩的質疑接踵而至，林恙然認真解釋，“當然！你這個全校出了名的八卦達人，可不許亂說。”

“你又吵架了？”

“不算，是我不喜歡他了。”

欸欸欸？？

蒲迩很清楚林恙然從高一遇到何暄後，直接變成了滿級的戀愛腦。

如今怎麽溺個水，就恢複正常了？

難不成腦子裏進的水，終于蒸發掉了？

“恙恙，這是好事啊！恭喜你，終于脫離暗戀的苦海。”蒲迩豎起大拇指頻頻點頭，感嘆自家白菜終于長眼了。

林恙然附和般笑笑，她知道蒲迩從認識何暄開始，就看不慣他。

等蒲迩走後，林恙然立馬從書櫃和抽屜裏掏出了大大小小四本日記，把它們抱到屋後院子的空地上。

手拿打火機，潇灑點燃了其中一本，沒有絲毫猶豫。

仿佛多考慮一秒，就對不起那個素未蒙面的網戀對象。

林恙然拿起一本還未點燃的日記，随意翻了翻，又拍拍封面的灰塵。

嘀咕：“這本居然還記了好多其他事情，幸好沒燒掉。”

這些日記的主人公叫李垣潮，何暄的曾用名。

火光越來越大，又越來越小。

林恙然望着那堆灰燼，看出了神。恍惚間驟然發覺，她親手把曾經的青春燒毀了。

她所記載的那些真實故事，以文字和時光的方式，統統離開了。

*

3月1號周一。

過慣了睡懶覺的生活，林恙然不出所料起晚了。一路騎着自行車狂飙，終于掐着點進了教室。

這種技能，即使闊別了多年，她仍舊爐火純青。

甚至連要上幾樓，都形成了肌肉記憶。

剛到教室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林恙然就被班主任張權叫了出去。

“林恙然，你看看你，成績下滑就算了，上學還遲到，頭發散着給誰看！”

她賠笑，“馬上紮起來。”

張權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并沒有像往日那般為難。

林恙然回到座位，擡眼看着講臺上正翹着二郎腿悠閑抖腿的張權。

這個她人生中并沒有那麽喜歡的老師，林恙然沒選擇複讀，其中一個理由就有他。

12年過去了，漫長的歲月沖淡了很多事情，也稀釋了很多情感，可她仍然還記得，張權曾經指着她的鼻子罵：“林恙然你之前考第一都是抄的嗎？”

林恙然記得當時還回怼了幾句，說的什麽話已經忘記了。

大致意思是自己智商肯定沒問題，只是失憶忘記了。

“找借口？”張權蔑視着她，“那麽多煤氣中毒的人，為什麽偏偏就你失憶了？那麽巧，就把知識忘了？”

“你怎麽不忘了吃飯吶！”

那個盛怒之下的鄙夷眼神，林恙然到現在都沒忘。

*

早讀開始沒多久，廣播便召集班級下樓開升旗儀式。

操場上人頭攢動，林恙然站在隊伍裏，無聊擺弄手指。

突然間聽見報幕聲，“讓我們掌聲有請，高三六班何暄同學，做國旗下講話。”

林恙然晃然擡頭，看見那位記憶中的少年，意氣風發地走上講臺。

和前任相遇的場景，她想過無數種，唯獨沒有這一種。

現在的何暄有着還沒被社會磨平的棱角和少年人獨有的稚氣，還有，林恙然最羨豔的夢想。

這個時候的何暄，大概是林恙然最喜歡的樣子。

不過，22歲以後的她統統例外。

看着臺上被譽為百川中學07屆校草的何暄，即使一身臃腫的校服，還是那麽帥氣。林恙然捏了捏自己的校服，還有這随便應付的馬尾。

沒想到前任再相見，第一集她就輸了。

好在，只是她單方面見到。

升旗儀式結束後，林恙然撒腿就跑，祈禱千萬別遇到。

“恙恙！”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林恙然猛地一怔，又邁出步子。

“林恙然！”

他還真锲而不舍。

林恙然假笑着回頭，尴尬揮手，“好巧啊，這麽大的操場都能遇到。”

何暄看着她奇怪的表情，“你咋了？”

林恙然急忙搖頭，想趕快結束這段對話，“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就是想問問，前些天你溺水，身體好點了沒。”

“好得很，非常好！身體倍棒。”

林恙然前後晃着手，“要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最近作業挺多的。”

她也不管何暄還有什麽話，轉身而逃。

真是前任相見，誰醜誰尴尬。

甩掉何暄後，林恙然垂頭喪氣瞧向地面，怎麽連鞋都沒刷！

她掏出校服口袋裏的小鏡子，幸好臉沒輸。

“林恙然！”

他怎麽還沒完沒了！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林恙然捂住耳朵，不回頭地沖向教學樓，走到教室那層走廊時，見着一本筆記掉落在角落。

剛一撿起，物理老師站在教室門前催她：“林恙然快上課了，磨磨蹭蹭幹啥？”

林恙然一個箭步，沖到位子上。

筆記本中的書簽不小心移出來大半截，她翻開重新夾好，準備摸書。

卻詫異地發現，自己似乎碰見了一個，奇遇。

這本筆記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她日思夜想，很想見面的——

網戀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