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南十字星01

南十字星01

夏蟬這副強勢的樣子，林恙然有些不習慣。

印象中，比她還小兩個月的夏蟬沉穩得像個大哥哥。

但出于禮貌，林恙然還是笑着答：“我等人。”

“我記得何暄好像不在這個考場，”夏蟬将手揣進褲兜，“你走錯了。”

果然前任的痕跡哪是那麽容易消除的。

林恙然垂下眼皮，“我跟他早沒關系了。”

“我還以為……”夏蟬輕彎唇，“是我誤會了。”

林恙然對上他的眼眸，“以後別誤會啦！”

他點頭，手拿出來指了指旁邊的街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林恙然揮手作別，她轉身踱步于人群邊，探着個小腦袋望來望去。

可還是沒見着劉嶼辰的身影。

考務人員都準備好打開校門，放學生進去候考了。林恙然焦急邁步，生怕是不是別人唬她，劉嶼辰其實根本不在這個考場。

細雨滴滴答答掉下來，林恙然捂着頭頂正準備開傘。

晃然一瞥時，少年從不遠處走入人群。

她撐開小黃傘，握傘柄的手緊了緊。林恙然努力揮起手，亮着嗓門喊：“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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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循聲回頭。

他看見林恙然站在人群外，向自己揮手，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示意她是否叫錯了人。

林恙然對上他的目光，細雨中的太陽光從路邊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來，微風不偏不倚地拂過她的裙擺，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燦爛一笑，喊出那句琢磨了很久的話。

“劉嶼辰，高考順利！”

校門被準時打開，考生們抓緊時間走進考場。

劉嶼辰逆着人群，定在人群中央，唇角輕彎，眉眼柔軟又缱绻。然後提了提書包肩帶，轉身融入人群。

考場外的人漸漸少了，林恙然才舍得離開。轉過身的那剎，面對這似曾相識的畫面，她忽然想起自己高考那年的今天，一件趣事。

不過那年的男生，林恙然早就已經記不得長什麽樣了，但一定是個很善良的人。

2011年6月8日。

林恙然和方榆子站在考場外閑聊，等着考務人員開門。

“林恙然！”

有人叫她？

林恙然蹙眉疑惑，這個考場的熟人明明就方榆子一人，怎麽還會有人知道自己叫啥。

“芋頭，剛剛是不是有人叫我？”她問。

方榆子搖頭否認，“你是不是聽錯了？”

林恙然摳着腦袋，真幻聽了？

還以為自己是學習學魔怔了，但晃然一瞥間，她倏然看見人群外一個少年，用力揮着手，明晃晃地，好似目标就是她。

模樣沒見過，林恙然試探性指了指自己，只見那人點頭。

少年淺笑，眼尾藏着些許哀傷，嗓音極具穿透力，喊：“林恙然，高考順利！”

林恙然随着他笑起來，她沒想到一個陌生人居然有這種善意，所以也朝他揮了揮手。

“你也是哦，我們都順利！”

校門準時打開，林恙然被方榆子拉着走進考場。

那個少年，愣在人群外，看到林恙然不見影蹤後，才肯放下執着的目光。

陽光撒在昨夜的雨積水上，波光粼粼，泛着金黃的光芒，就好像是太陽送給這屆高三生的祝福。

少年低眉搖頭輕笑，轉身那刻忽然自顧自話：“再見了，我的青春。”

*

2010年6月8日下午。

林恙然踱步于小巷街道，打濕的小黃傘拿紅繩綁在了挎包上。

随着她步步，歡快跳在身後，就像是她的小尾巴一樣。

走到有間花店門前，大門被鎖住了。

林恙然湊近玻璃門上的告示單一瞧，小店閉門一日。

“閉門了？那我的花呢？”

林恙然皺眉，有些煩躁。

直到看見告示單上最後一排備注：今日份訂單在門前的竹簍裏。

林恙然彎下腰，店門口好幾個竹簍圍在一起，她一一揭開蓋子才在最裏面的竹簍找到了自己的花。

她捧起這束郁金香，幻想着到時候該說那句話比較好。

五點剛到，林恙然準時到達考場門口，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捧着花的她，在一衆家長裏格格不入。

将近等了十分鐘，校門才打開。

一瞬間，身邊的家長蜂擁而上，林恙然護着身前的花被擠了出去。

她鼓着腮幫子生氣，但又立馬恢複神智，東看西望地找尋劉嶼辰的身影。

快要洩氣時，劉嶼辰出現在她視野，她飛奔到他身邊，将郁金香大落落地遞到他眼前，“劉嶼辰！恭喜你終于考完啦！送你的禮物。”

劉嶼辰慌亂停下步伐，稍帶歉疚地，“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

也不等她回應，劉嶼辰徑直走到自行車棚旁，打開車鎖後就騎走了。

剩林恙然傻楞在原地，捧花的手失落地垂下，她怎麽也沒想到期待了這麽久的正式見面，居然變成了現在這樣。

委屈在眼眶打轉，她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2018年蒲迩說過的話，在耳邊回蕩，“恙恙你瞧，這些剛高考完的孩子，多麽青春，多麽有朝氣。诶那個男生，一看就是打算今晚表白。”

那時林恙然剛從京南回潼遠，約着蒲迩逛街，正巧路過百川中學。

也剛巧碰到高考結束，見到高三生從考場出來的大場面。當時蒲迩正回憶青春，突然瞧見這樣一位男生，滿臉欣喜卻又萬分焦慮。

林恙然摸不着頭腦問： “你咋看出來的？”

“直覺！”蒲迩清清嗓子，“欣喜中帶着些許焦慮，只能說明他心中揣着事。”

劉嶼辰也會是這樣嗎？

林恙然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為她記得宋覽說過，劉嶼辰是表過白的，只不過人家沒聽出來而已。

“二十！”林恙然捏着郁金香的手重了些，“你不會真的要去表白吧。”

感性和嫉妒包裹着她，她有些喪失了理智。

林恙然跑到路邊攔出租車，打算去追劉嶼辰，看看他究竟要幹嘛。

可車還沒等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她，“林恙然？你在這幹嘛？"”

林恙然回頭，看見何暄的好友唐忱正推着自行車，邊走邊笑說：“何暄不在六中考試，他在一中，你來錯地方了。”

物以類聚，當年何暄出軌時正是這位仁兄替他遮掩。林恙然只想翻個白眼給他。

但他身邊的自行車直勾勾地吸引她，林恙然像是見到親人般，走上前薅過他的車，“我有急事借用一下。”

她也不管自己穿的是長裙，直接坐上去，将捧花放進兜裏，蹬了幾步回頭，“我明天還你！”

唐忱小跑着追她，“你幹嘛去啊？”

林恙然見他越來越近，只好蹬得更厲害了，敷衍回道：“反正謝謝你的車，我明天肯定還你！”

踏板踩得飛起，林恙然稍稍瞥頭，松了口氣，終于是把唐忱甩掉了。

幸好高考結束後的考場街道人潮擁擠，很堵。她沒一會兒便追上了劉嶼辰。

林恙然就這樣，跟在劉嶼辰身後，與他保持着視線範圍內的最遠距離，生怕被他發現。

可當劉嶼辰在一處建築外停車時，林恙然怔了半晌。

她随意找了個地方鎖車，心情沉重地跟着他的步伐，踏進了潼遠市殡儀館。

越往裏走，越不敢想劉嶼辰這幾天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而她剛才居然還因為劉嶼辰沒解釋就甩下自己而生悶氣，甚至還篤定他要去表白，林恙然感到無地自容。

她垂下頭走進大堂，棺椁裏安詳地躺着一個女人。

“出來吧，別躲了。”劉嶼辰沒回頭，彎腰整理着棺椁前的物品。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林恙然反手将郁金香藏在身後，小心翼翼踱步到他身旁。

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來的。”

“幹嘛道歉？是我應該跟你解釋清楚的。”劉嶼辰直起身，擡眸看她。

他怎麽還反過來安慰起她來，好像，劉嶼辰從來就這樣在意她的情緒。

林恙然有些難以接受。

“這是我媽。”劉嶼辰平靜地，仿若在說別人的事，又仿若極力壓抑着內心，“我知道她會走，也做好了準備。但我一直認為她怎麽也會等到我拿到華清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

他自嘲一聲，“世事無常，她連我高考結束都沒看到。”

話罷，林恙然滿眼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說這話時就好像要碎了一般。

劉嶼辰仰起頭，倔強的淚始終沒能落下，“其實今年高考題挺簡單的，但理綜的生物大題我一個字都沒寫。”

他低頭望向林恙然，眼神就像是在求一個答案，“不是我不會，也不是我不想，我真的做不到。”

竟是這樣，林恙然這才曉得為什麽，原來成績穩定且永坐第一寶座的他，明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考上華清，最後卻去了北西工業。

林恙然心痛得連呼吸都變艱難了，在她心裏她的少年就該無憂無慮，就該在青春裏肆意張狂。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想将他擁入懷中，但卻驟然意識到現在的她沒有資格。

也許是收回手的動作太大，劉嶼辰朝她邁了兩步，側身抽走她藏于身後的郁金香。

少年話語柔和，“拿累了吧，郁金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花，我送給她，你介意嗎？”

林恙然根本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麽，才能安慰到面前分明如此悲恸卻反過來安慰她的少年。

她只能一個勁地搖頭。

告訴他，她不介意。

劉嶼辰彎腰将郁金香小心放在棺椁前。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他拿起看了眼備注，輕輕颔首，“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見劉嶼辰走遠，林恙然走到棺榜前鞠了一躬，“阿姨，沒想到我們是以這種方式見的面。二十從來都沒跟我講過你不在了……”

倏然，世界天旋地轉，林恙然心裏跳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地震了？!

正想拉着劉嶼辰躲的時候，眼前瞬然一黑。

再次睜眼時，她竟躺在病床上了，身旁坐了個戴老花鏡看報的老頭。

老頭看見她醒後，連忙按響床頭的呼叫鈴，林恙然費力撐着坐起，面前這人怎麽越看越覺得眼熟。

等等！他不是穿越那天，不肯借她魚竿的大爺嗎！

林恙然猛然清醒，問：“爺爺，今年是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