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七片葉06

第七片葉06

2月23日。

林恙然艱難地睜開眼。

還是那間熟悉的病房，丁淑意抱住她，聲聲痛哭響天徹地，“恙恙，你要吓死我啊！爸爸媽媽到底做了什麽，讓你半夜跑去跳湖？你要是真死了，你讓媽媽怎麽活啊……”

林恙然推開丁淑意的懷抱，扯開吸氧的鼻導管，視線又落在手背上的吊針。

她這才清醒過來，含着淚顫顫巍巍地，“媽，你們什麽都沒做，只是我……”

“只是什麽？”丁淑意微微蹙眉，輕輕撫上林恙然的腦袋，“恙恙你要是受了什麽委屈，你一定要跟我們講，在爸媽這裏你不需要這麽懂事的。”

随口安定了幾句，小悠跟丁淑意便出門了，病房裏只剩下林業跟她。

林恙然側頭瞄向窗外，樹葉被風揚起簌簌作響，亦如她此刻的心事。

想起昨晚劉嶼辰拖着疲憊的身軀，背着自己跨越了大半個郊區，來到醫院。

而她在他安穩的背上，卻只能裝作昏迷，什麽也不能做。

淚水沾濕了林恙然的睫毛，她假裝撓癢擦掉。

林業還是發覺了，他擔憂地問：“恙恙，你怎麽了？”

“我……我沒事。”

林恙然倔強地回頭，看向林業的那刻，她的淚再也忍不住墜落下來。

緩了很久，她才哽咽地說：“爸，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在未來喜歡的人，曾經救過你一命，你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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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恙然模糊的雙眼，執意地想求一個正确答案。

但人生的諸多選擇根本不像考試試題，它往往沒有答案。

林業并沒有被這段天馬行空的話驚到，只是輕彎嘴角，用沉穩的嗓音寬慰道：“如果是我的話，我什麽都不會做。”

“為什麽？”

“因為，既然是未來喜歡的人，如果你現在去道破天機，很有可能原本的相交線會變成平行線。”

是這樣的嗎……

林恙然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上一次僅僅只是改變了一點，她跟他就錯過了相遇的機會。

或許在這個時間，他們注定無法圓滿。

*

2月28日，周天。

林恙然這一次什麽都沒做，她要假裝失憶，因為她真的不想再次失去和劉嶼辰在未來相遇的機會，更不想失去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憶。

蒲迩像第一次一樣，帶着方榆子來看自己。

只是離開的時候，換成屈南山拉住她說悄悄話。

屈南山瞧着其他兩人走後，深吸了好幾口氣，仿佛在壓抑怒氣。

“你到底要說啥？”林恙然忍不住了。

話罷，屈南山一下子就炸了，鼻音極重，“林恙然你故意耍我吧？你那天讓我去無名湖蹲點，我什麽都沒看見……”

耳畔繼續回蕩着屈南山的抱怨聲，林恙然拍拍腦門，她怎麽能把這麽重要的事忘記了。

林恙然清清嗓子，讨好般捏了捏屈南山的肩膀，擠出好大一個笑容，“那個我這幾天溺水腦子有點不好……不過你說，你什麽都沒看見？那你也沒報警咯？”

“我報什麽警？假警嗎？”

屈南山一甩肩膀，故意拉開距離。

竟然什麽都沒發生，林恙然摸着下巴思索，這一次的地磁暴怎麽會這麽大。

突然，她緩過勁來，“那，彭遙栀也沒轉學？”

“她為什麽要轉學？”屈南山抱着手臂，盯傻子般看着林恙然，“她只剩一個學期就高考了，這個時候轉學不是神經病嗎？”

林恙然應和地笑笑，“有，道理！”

翌日上學，等升旗儀式結束後，林恙然便跑去找了彭遙栀。

餘芝也在。

“遙栀姐！”

林恙然走上前，揮手招呼。

餘芝挽着彭遙栀的手臂，往後扯了扯，一只腳擋在她跟前，稍稍仰頭，歡喜的臉瞬間陰沉下去，“你來幹什麽？”

林恙然微微挑眉，她尴尬地摳摳太陽穴，“我就是想來打個招呼。”

彭遙栀放開餘芝的手，站在兩人中間，緩和着氣氛，溫吞一笑，“你們還不認識吧？九年，這是林恙然。林恙然，這是餘芝。”

林恙然禮貌一笑，伸出手，“你好，餘芝。”

餘芝冷眼瞧她，“我們不是見過嗎？在我哥的病房。”

話罷，她便拖着彭遙栀潇灑離去。

剩林恙然伸出的手在風中淩亂，她落寞地收回手，她實在搞不懂為何這一次餘芝對她的敵意這麽大。

不對，餘芝現在不應該在玩失蹤，逼她爸媽就範讓她讀文科嗎？怎麽現在還能出現在學校。

眼前竄出個熟悉的身影。

林恙然拽住她，便問：“錦哥，你知道餘芝現在在幾班嗎？”

唐錦停下腳步回頭，“高一八班，你問這做什麽？”

林恙然震驚地瞪眼，“八班？那不是文科班嗎？”

“餘芝學不懂理科，所以就留級去文科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上個學期啊。”

林恙然丢掉拉住唐錦的手，捂住嘴無聲感嘆：“怎麽會這樣？”

這場地磁暴的影響力也忒大了吧，可是林恙然明明沒有做多餘的事情啊，她不過只是不再像高中那樣追着何暄跑了，而已。

“林恙然！”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

林恙然舉着手回頭，硬擠出一個笑，“Hi，真巧啊，這麽大的操場都能遇見。”

“不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何暄眼含笑意，邁步走近林恙然的半徑，絲毫不在意這是學校。

林恙然吓得後退兩步，口吃道：“你找我，有事嗎？”

何暄将手放在後腦勺，輕輕颔首，耳朵瞬間全紅，頗像個搖尾乞憐的小狗，“你這周末有空嗎？”

“當然，”林恙然應付式笑笑，潑了一盆冷水，“沒空。”

“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我忙學習呢，最近都不會有空。”

本來擡腿想走，何暄卻極力挽留道：“吃個飯的時間總有吧。”

從前都是林恙然求着何暄，哪有如今這樣的光景，林恙然得意地笑笑。

她清清嗓子，“你有什麽事？”

“我那個，是我姑姑想請你吃個飯，說她很久沒見你了，想你了。”

聲線越來越溫柔，在這嘈雜的操場，林恙然的心莫名顫了顫。

“好啊。”

林恙然釋然一笑，微風吹過來，這一刻她終于有了勇氣，她想她應該能跟小時候那個自己，那個倔強地站在黑暗裏暗戀了李垣潮整整五年的小女孩，好好道個別了。

*

3月7日，又周日。

林恙然按照約定，早早梳洗好便出了門。

她走在積水別苑的碎石子路上，手裏拽着挎包，輕快地哼着歌兒。

去見何暄的路上，她從沒有一次，這樣輕松。

何暄家離積水別苑有些遠，林恙然走到半路口渴，四下一望看見街邊有臺自動販賣機。

她快步走過去，從包裏掏出三枚硬幣。

一個，兩個……

第三枚硬幣沒拿穩，随着斜坡滾了下去。

幸好林恙然跑得快，不然就沒錢買水了。

倏然，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林恙然轉身沖上去，制止那個拿她水的人，她喘着粗氣，眼睛半睜着，“那個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水。”

“請你。”

清爽的聲音于耳畔響起，似是打開汽水瓶的那一秒鐘。

男生的指節輕彎，手背上露出隐約的青筋，林恙然順着手臂向上看去。

驚喜地笑道：“劉嶼辰！你怎麽在這？”

“路過。”

劉嶼辰将飲料塞到她手中，彎了彎眉眼。

“謝謝。”林恙然輕輕颔首，瞧着另一只手上的硬幣，遞給他，“多出來的硬幣，送你。”

“謝……謝謝。”

話罷，劉嶼辰側身邁步。

林恙然跟上去，“你要去哪兒呀？”

劉嶼辰扶了扶肩上的書包，“圖書館。”

“你呢？”

“我，”林恙然低頭，聲量小了大半，“我去何暄家。”

她又側頭看向劉嶼辰，擺手解釋道：“我去他家只是因為他姑姑要請我吃個飯，沒別的事情。”

“嗯。”

“我不想你……們誤會。”

話罷，沉默再度來臨。

林恙然只能低着頭看向地面的柏油路。

不知不覺，就這樣走到了何暄家樓下。

林恙然不舍地擡頭，“我到了。”

“那我就去圖書館了。”

“好。”

望着劉嶼辰漸行漸遠的背影，風打着旋地吹來，也許是少年身上好聞的雪松木質香，也許是少年剛才的那句話，也許什麽都不是。

林恙然叫住他，盡力揮着手，“劉嶼辰，下次見！”

下次見，希望下次見的時候，我們就是我們了。

*

時間過得不快不慢，卻在眨眼間來到了四月末。

自從上次在何暄家吃過飯後，林恙然在學校見到他時不再像之前那樣尴尬了，反而大方地打着招呼。

林恙然也終于，在這一次次的穿越奇遇裏，跟江陽海邊的那個少年，跟小時候的自己好好道過別了。

“林恙然——”

屈南山從身後跑來，拍了下她的肩膀，面對着她向後走，“這次五一長假想好去哪兒玩了沒？”

“沒。”

林恙然轉了轉脖子，剛剛在考場奮筆疾書了兩個小時她有些脖子痛。

屈南山一臉興奮樣，誠摯地邀請道：“我要回江陽，跟我一起呗，俞嫂可想你了。”

“江陽？”

林恙然低眉莞爾，好像已經快三年沒回去看過了，她點頭，“好啊，一起。”

“恙恙，”蒲迩不知道從哪兒挽上林恙然的手臂，推開屈南山，佯裝生氣，“屈二對你走開！我先來的！”

“诶，反正林恙然已經答應我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屈南山得意地晃了晃頭，立刻拽緊書包跑遠，生怕蒲迩揍他一頓。

蒲迩指着屈南山，吐槽道：“你看他那德行！”

林恙然掩面而笑，“他不一直都這樣？”

“诶恙恙，你真要去江陽？”

蒲迩輕挑眉梢，帶着點試探的意味。

“嗯。”

她知道她什麽意思，林恙然曾在江陽市被人販子拐到深山老林，如果不是何暄，她現在都不知道被賣到哪兒去了。

因為這事，林恙然整個高中都沒敢再回過江陽。

“茶茶，你放心吧，”林恙然松開蒲迩的手，反将她抱住，撒嬌道：“這都初三畢業那會兒的事了，我早就放下了。”

被林恙然這幅模樣油到，蒲迩掙脫掉她，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清了清嗓子，“你沒事就好。”

話罷，蒲迩像想起什麽來，湊上前注視着林恙然的雙眸，随後她奸詐地笑起來。

“對了恙恙，我一直忘了問你。你跟那個學神現在是什麽關系？”

“我跟他，”林恙然眨眨眼，“當然是同學關系了。”

“騙人，”蒲迩拽住林恙然，“你上次去何暄家吃飯，我看見是他送你去的。”

“你怎麽知道？”

“那天我要去圖書館還書，撞見了。”

“恙恙，你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我……”

“那就是他喜歡你！”

“怎麽可能，他有喜歡的人。”

“那就奇怪了，”蒲迩微微蹙眉，“我明明那天見他看你的眼神……”

“什麽眼神？”林恙然來了興致。

“這麽說吧，他望向你的眼神實在算不上清白。”

—

3月7日。

劉嶼辰跟林恙然并排走着，視線時不時落在她身上，又立馬收回。

他拽了拽書包肩帶，想：“我能注視她多久，三秒會不會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