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十二片葉02

十二片葉02

2009年5月11日午休，百川中學。

林恙然吃過飯後，捧着語文書坐在學校的綠茵走廊，旁若無人。

她捂着耳朵，悄聲背誦着新學的文言文，“潭中魚可白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

“林恙然。”

誰會叫自己？

林恙然放下捂耳朵的手，睜開眼循聲望去。

竟是餘芝！

餘芝走到跟前，雙手放在身前垂下，看起來有些忐忑。

林恙然往身旁挪了挪，拍拍凳子上的灰塵，瞧着她，“坐。”

餘芝坐下，手指使勁摳着。

林恙然見她不想說話，視線便落回書本上。

半晌，餘芝似是鼓足了勇氣般，有些支支吾吾地，“林恙然，對不起。”

她怎麽要道歉？

林恙然聽不懂了，她放下手中的書，側頭看她，試探：“為什麽要給我道歉？我們這幾天連面都沒見到啊……”

話還未說完，林恙然忽然意識到，這個時間的餘芝應當不認識自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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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她是……

“你，也？”

餘芝點頭，局促笑道：“托你的福，我也回來了。”

林恙然掩嘴驚呼，“你怎麽會？什麽叫托我的福啊？”

“對不起，”餘芝埋下頭，頓了半秒，“其實你去找彭董那天，我也去了。”

“我知道啊，我看見你了。”林恙然仍是不解。

“我那天是去掉包的。”

林恙然脫口而出，“掉包？”

餘芝抿了抿唇，“是我把那片真正的綠葉情書換掉了，你拿到的是假的。”

“什麽？”林恙然有些不淡定了，眉頭微蹙，“那我怎麽穿越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或許你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個可以啓動綠葉情書的人。”餘芝擡眸，哀怨的眼神盯着林恙然，“我太想見芝芝一面了，所以才掉包的。”

話罷，時間沉默了一秒，林恙然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餘芝緩了緩，“我拿到真正的綠葉情書後，卻發現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啓動，那個時候我慌了，不知道是什麽心理作祟我害怕把它還給你。”

“3月31日那天，我像往常一樣畫畫，桌上擺着綠葉情書，莫名其妙窗外起了一陣風，一睜眼我就穿越了。”

餘芝緬頭一笑，繼續說：“當時我還以為是老天開眼了，直到課間操的時候，我看見你在操場上跟劉嶼辰講話，和我最初記憶裏完全不同，我才知道你也穿越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

林恙然頻頻點頭，想起穿越那天自己試了一下午都不行，原來是因為那片葉子是假的。

“你不怪我？”

餘芝震驚地瞧着她。

林恙然低眉淺淺彎了彎唇，手撐在凳子上，深吸一口氣，新鮮的綠色空氣灌進肺裏。

她說：“如果我沒有穿越過來，我肯定會怪你，但我穿過來了，所以不重要啦。”

餘芝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綠茵走廊上方的藤蔓綠植生機勃勃。

片刻，她輕彎眉眼，“你心态真的很好。”

“你是想說我不記事吧？”林恙然咧開嘴，“小的時候呢，我媽總說我沒心沒肺，但其實我心裏有筆賬，只是我不太想計較那麽多，人活一世計較越多，反而活得不自在。”

“餘芝。”

她叫了她一聲，嘴角微微上揚，“你想過要怎麽救遙栀姐嗎？”

餘芝垂下頭，聲音也小了不少，“還沒想好，但我一定會救她。”

“那你相信我嗎？”

林恙然側頭看她，清澈的目光堅定。

沉默。

餘芝并未答話。

“沒關系，”林恙然合上語文書，站起身，“這一次我們一起，一定能救回遙栀姐的。”

微風吹過刮得頭頂的綠葉沙沙作響，林恙然伸出手，“合作愉快。”

餘芝擡眸，認真地瞧着面前的女孩，淺淺彎了彎眉，回握住她的手，“合作愉快。”

*

拯救彭遙栀的事情都是一個個的時間點，所以林恙然這段日子大多都在等。

但林恙然也沒閑下來，她可是當着全校人的面跟劉嶼辰宣戰的，她可不能失敗。

所以，這段日子她又打滿了雞血。

抓住一切可用的時間看書，不懂的問題厚着臉皮去問老師。

即使一周一天的假期，她也不敢懈怠。

在家學習的效率不高，總是會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叨擾，林恙然幹脆背上書包天不亮就坐地鐵去圖書館。

林恙然很喜歡窗邊的位子，學累了掃一眼窗外的風景，渾身就充滿了幹勁。

但這樣的位子，得靠搶才有。

5月31日這天，林恙然頭晚因為做題到深夜，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揉着惺忪的睡眼，她薅過床頭的鬧鐘，嘀咕道：“才八點啊，再睡一會兒。”

“八點了！！”

林恙然猛地坐起，掀開被子，用最快的速度洗漱。

十分鐘後，她随意搗掇了下便拽着書包出了門，地鐵到站後一路狂奔。

路過一家家早餐店時，她饞得兩眼冒星星。

林恙然晃頭，“不行！早不快點，我的位子就沒了。”

來到圖書館自習室時，林恙然掃了一圈，雙手勾在書包肩帶上，哀哀輕嘆：“果然，這麽晚來肯定沒了。”

林恙然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就近找了個出口的位子坐下。

正将書包裏的書掏出來時，桌上貼來一張便利貼。

上面灑落的筆鋒，她認得——

你坐我窗邊的位子吧，我坐你的。

粘便利貼的手骨節分明，因為用了力，便顯出淺淺的筋骨來。

林恙然順着這只手向上看去，劉嶼辰溫和的眉眼正注視着自己，很認真。

圖書館從來安靜，林恙然只能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和，她咚咚的心跳聲。

她淺淺抿了抿唇，拽起桌上的筆，在那張便利貼上留下一句話，便抱着書包逃了。

那句話很簡短，只有謝謝兩個字，後面跟着一個可愛的笑臉。

林恙然來到窗邊僅剩的位子旁，桌上放着一杯豆漿，上面也貼了張便利貼：送你。

她輕輕拉開椅子坐下，不自覺咧開嘴。

拿出書，林恙然拽着只筆，朝劉嶼辰的方向望了望。

即使相隔很遠，但這樣也算是跟他一起上自習了吧。

林恙然低眉一笑，抿了一口桌上的豆漿，看向桌上的試卷，心想：“看我今天不把你們都刷完。”

學習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就快十二點了。

林恙然抻了個懶腰，視線不自覺就落在了那張空位上。

他出去了嗎？也是，這個點肯定要吃飯的。

不知為何，林恙然莫名有些失落。

走出圖書館的那刻，劉嶼辰竟站在門口。

林恙然失落的心情一掃而空，她小跑着上前，“劉嶼辰，你怎麽在這呀？”

劉嶼辰回身，明亮的眸子望進她眼底，“等你。”

“等我？”林恙然指了指自己，大方一笑，“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好。”

他跟上自己的步伐，并肩走在潼遠市的鬧市。

邁着步子，林恙然心血來潮間，忽然問：“劉嶼辰，你高考假期那幾天打算幹嘛呀？”

“可能，看書吧。”他回。

果然，他會這樣回答，林恙然輕嘆一聲，但嘴角立馬又揚起，“你6月8日那天有空嗎？”

“6月8日？”

劉嶼辰停下腳步，眉梢輕挑，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林恙然側過身，安靜地注視着他，眸子含着笑意。

一直被困在這段時間裏，漸漸她都忘了這個特殊的時間，既然這是最後一次青春，何不如瘋狂一點。

在未來紀念日的這天，來一場“約會”。

劉嶼辰勾了勾唇，“你是想邀我去玩？”

林恙然轉了轉眼珠，“聽說潼遠最近新開了家海洋館，我朋友他們都沒空，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空。”

“我應該，很有空。”

鬧市車水馬龍，喧嚣不止。

周圍人來人往，但此刻劉嶼辰眼中只有一輪倒影。

在清楚知道高中時代劉嶼辰就喜歡自己的時候，林恙然其實并沒有什麽實感，因為她沒有那份記憶，只能從他的日記裏窺探并拼湊出，他關于她的故事。

但此刻，喜歡就這樣被生動地，具象化了。

*

6月8日，兩人約的是下午。

林恙然站在鏡子前挑了半天衣裳，最終還是挑了一件淺藍色的背帶褲。

“劉嶼辰！”

本以為自己到的夠早了，卻沒想到剛一下車便看見劉嶼辰已經在門口站着了。

林恙然走過去，理了理額前的碎發，“你怎麽到這麽早啊？”

他并未回答這句話，而是将藏于身後的那束粉色郁金香遞到她眼前。

劉嶼辰眉眼溫和，很認真地，“送你。”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花？”

林恙然接過，帶着試探的意味。

“猜的。”

話罷，劉嶼辰舉着兩張門票，轉身便走向入口。

見狀，林恙然看着手裏郁金香，嘴角壓不住的笑意，她想：“小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嗎？你的日記我每個字可都看了，還死裝。”

走進海洋館，林恙然基本沒操心過路線。

淡水館，海豚灣，白鯨館，鯊魚館。

然後是海底隧道，林恙然站在巨大的玻璃前，望着一波又一波的魚群。

她一遍遍問：“劉嶼辰，這是什麽魚呀？”

很奇怪，他居然都能答出來。

林恙然稍稍側頭，餘光瞄向身旁的他。

少年的眼眸，在深藍的海底隧道裏，異常明亮。

林恙然不自覺地，看出了神。

“你是在看我嗎？”

這話，驚得她回過神。

劉嶼辰直挺起身，眼角藏起笑意。

林恙然尴尬一笑，指了指劉嶼辰的頭發，嘴硬道：“那個，你頭發亂了。”

話罷，林恙然邁出步子離開，生怕劉嶼辰發現她的心思。

走出海底隧道的那刻，她才稍稍松了口氣。

瞄了眼身後，劉嶼辰雙手插兜垂着頭，正跟在自己身後，頗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林恙然輕嗤一聲，轉頭準備叫他的那刻，她竟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芋頭？她怎麽在這？”

林恙然微蹙着眉，要是讓劉嶼辰看見了，那她在他面前說的話就徹底成了謊。

她回身一把拉過劉嶼辰，催促道：“你走快點，我還想去看企鵝呢。”

快步走到企鵝館後，林恙然看了眼身後。

幸好跑得快，不然就完蛋了。

排隊出場時，林恙然注意到場館門口有張海報。

她碎碎念道：“煙花表演，6月8日？”

不就是今天嗎？

林恙然拍了拍身前劉嶼辰的肩膀，指了指那張海報，“劉嶼辰，我們今晚去看煙花吧。”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煙花表演在漓江附近，據說規模很大。

林恙然雙手撐在江邊的欄杆上，跟劉嶼辰閑聊，數星星。

倏然，一支穿雲箭劃破夜空，橙色的冷焰火瞬間炸開。

林恙然擡頭一望，指着夜空盛大的煙花，“真好看。”

煙花的響聲很大，蓋過了林恙然的聲音。

“你說什麽？”劉嶼辰有些耳背。

林恙然湊近他耳邊，大聲說：“我說，煙花真好看！”

也許是說話時炸開的煙花聲響，又或許是兩人在月光下緊貼的影子，他還是沒聽清。

林恙然沒想到劉嶼辰竟然耳背到這種程度，恍然她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跨越過時間，像絢爛的煙花聲響穿透林恙然的心髒。

那聲音在說——

2011.01.01，晴。

第一次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跨年，北西市江邊的煙花很美。

煙花炸開的聲響，蓋過了人群的喧嚣。

望着煙花一次次炸開，我突然想，如果你在我身旁該多好。

如果你在，我一定會在煙花落下後沉寂的那半秒裏，告訴你一件我深藏心底很久很久的秘密，那秘密是我喜歡你。

林恙然怔了怔，她從劉嶼辰身旁跑開，站在不遠處，手放在欄杆上，沖着夜空裏的煙花喊道：“劉嶼辰！劉嶼辰！！”

聲音在煙火炸開時響起，随後沉寂，寂靜的半秒裏，林恙然在心底訴說着她的愛意。

煙花一次次升騰，沉寂後又炸開。

漓江邊的晚風拂過她的長發，林恙然在此刻清楚地聽見一個聲音，正奮力地喊着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