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十二片葉04

十二片葉04

從沒想過劉嶼辰會這樣大膽，林恙然捧着花愣在原地。

任憑海水濺濕長裙的裙擺，微涼的海風從背後吹來，仿佛在将她往前推。

林恙然瞧進劉嶼辰眼底，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這個時空裏這樣認真注視着他的眼眸。

他明亮的眼眸深處，似乎藏着些許不可告人的秘密。

倏然，劉嶼辰清咳一聲，溫和的嗓音在夜色裏浮沉，帶着玩笑的口吻說：“我說的有問題嗎？”

林恙然驚回神，低眉搖頭，“沒有。”

她瞧着他，心血來潮間便問：“劉嶼辰，你最喜歡哪顆星星啊？”

劉嶼辰微昂起頭，上揚的嘴角壓不下去，“宇宙裏的每顆星辰都獨一無二，或明亮或暗淡，但它們都在努力發着光，跨越了萬萬億光年的距離才來到地球的。”

“曾經有個人告訴我，”林恙然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我們現在所看見的星星，有的甚至是它幾百年前的樣子，還有的已經在宇宙中化作了塵埃，可它的光還沒消失。”

劉嶼辰眉梢輕挑，“哦？那個人是誰啊。”

提示都給到這裏了，他是在明知故問嗎？

林恙然順着他的話茬，“我不太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個人說他很想去看看南半球的小麥哲倫星雲。”

“那他去了嗎？”

“如果能預知未來，我相信他一定去看了。”

從2014年認識劉嶼辰起，他的朋友圈背景圖就已經是小麥哲倫星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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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恙然常常想，如果她沒有失憶的話，或許她就能和劉嶼辰享受同一片星空了。

可人生是沒有如果的。

林恙然淺淺嘆了一口氣，瞄向身旁的劉嶼辰，礙于第八次穿越告訴他未來後就莫名其妙穿回了，林恙然根本不敢向他坦然她來自未來。

但她還是想試探試探，因為他和記憶裏的樣子相比太奇怪了。

“劉嶼辰，你相信時空穿梭嗎？”她問。

劉嶼辰垂眸，眉心微蹙，看上去尤為認真，他搖了搖頭。

“你呢？你相信？”

“萬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就有呢？”林恙然輕輕彎了彎嘴角，又仰起頭，“劉嶼辰，你喜歡水星嗎？”

“水星？”他晃了晃頭，“在太陽系中，同樣都是沒有衛星的行星，比起水星我應該更喜歡金星。”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呢？

林恙然餘光瞄向身旁的他，眉頭顯出一絲落寞，看來他還是那個劉嶼辰。

想什麽呢？他怎麽可能也來自未來呢。畢竟劉嶼辰根本就沒有活到未來，他死在了2010年。

林恙然擠出一個笑，握郁金香花束的手緊了緊。

包裝紙的聲音吱呀作響，融進濤濤海浪聲中。

忽然，劉嶼辰靠近自己耳畔，溫熱的呼吸随着海風灌進耳朵。

他說：“你呢？你最喜歡那顆星星啊？”

林恙然低眉笑出聲，看着手中的郁金香，她彎了彎眉眼，“我啊，我喜歡太陽！”

這樣天馬行空的說法，她記得也同樣發生在她小時候。

那時劉嶼辰問她，她喜歡哪顆星星，她指着夜空的月亮說，“我喜歡太陽！”

劉嶼辰被她逗笑，頗為肯定地點頭，“太陽也是宇宙的星辰，你這麽講也沒錯。”

*

7月22日，日全食當天。

林恙然起了個大早，掀開窗簾靠在陽臺吹海風，客廳茶幾上擺着一個白色花瓶，裏面插着昨日劉嶼辰送她的粉色郁金香。

邁着小碎步，她走過去拿起花瓶，将它放在陽臺上，輕觸上花瓣，柔聲說：“等會兒日全食，你們也別錯過了。”

林恙然洗漱完，挑了件寬松的淺紫色短袖和杏色短褲，丸子頭盤了好幾次才出門。

她一蹦一跳地走到樓下那家早餐店，将布包甩到凳子上，“黃叔，我還是老樣子。”

從廚房走出來個體型微胖的男人，他用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漬，笑臉盈盈地，“恙恙來了！行，黃叔給你做。”

話音還未落，門外進來一位客人，黃叔走過去攀談，“随便坐，想吃點什麽？”

林恙然回過頭看去，竟然是劉嶼辰，她揮着手招呼了聲。

劉嶼辰走過來與她對座，“真巧，你也來這吃早飯。”

“那是！”林恙然雙手放在飯桌上，身子微微前傾，“黃叔的雜魚湯面，可是我們蠶桑村一絕。你今天有口福了。”

“你點的什麽？”還沒等她回話，劉嶼辰叫住黃叔，“我要一份和她一樣的。”

林恙然抽了雙筷子，調侃道：“我都沒說我吃得什麽，萬一你有忌口呢。”

“跟着本地人吃，總不會錯的。”

話罷，劉嶼辰咧開嘴，頭頂的風扇拂起他的碎發。

林恙然其實一直就想問了，奈何沒有好的時機。

她清清嗓子，“劉嶼辰，你到底是哪裏的人？”

“我媽媽是江陽人，我爸是京南人，”劉嶼辰頓了頓，語調放緩道：“所以，我應該算新潼遠人？”

林恙然被逗笑，跟上他的思路，“照你這麽說，那我也是新潼遠人。我媽媽從小在這長大，遇到我爸才去潼遠定居的。”

她轉轉眼珠，“或許，我們媽媽以前都在南山海撿過貝殼呢！”

“打擾一下啊，你們的面來了。”

黃叔端着兩碗面，老遠就開腔了。

“謝謝黃叔，”林恙然沖着黃叔笑笑，又看向面前的這碗熱氣騰騰的面，“那我要開動了！”

旁若無人，林恙然拿起筷子夾面，沒一會兒便見了底。

她喝了一口湯，擱下碗筷，擦了擦嘴，“舒坦！”

見劉嶼辰還沒吃完，林恙然尴尬地摳了摳腦袋，突然解釋道：“我那個，平常都吃得不快的。”

劉嶼辰倒是不在意，“看你吃這麽香，這碗面都升值了。”

林恙然扁着嘴，“但真的很好吃的。”

劉嶼辰放下筷子，擡眼，比了個大拇指，“明鑒，很好吃。”

“天好像快黑了，”黃叔在門口喊，“恙恙，快出來看日全食啊！”

“來了來了！”

林恙然立馬從包裏掏出兩只墨鏡，拽起劉嶼辰的手便往外跑。

左選右選，終于挑了個頂好的位子。

林恙然将其中一只墨鏡遞給劉嶼辰，“給，這樣看不傷眼睛。”

林恙然戴上墨鏡，周圍的一切都暗淡了下去。

她仰頭望着正盛的太陽，聽着商販門店裏播放的直播實況，裏面的倒數聲牽動着她的心。

忽然想起俞嫂小時候給自己講過的故事，據傳在日光被遮住的黑暗裏，閉上眼在心底倒數，睜眼瞧見的那個人如果和閉眼前看見的人一樣，那他就會成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個人。

林恙然當時坐在書屋閣樓階梯上，雙手捧着小腦袋，問俞嫂，“真的有這個傳說嗎？那我怎麽是第一次聽。”

俞嫂拿着個雞毛撣子掃了掃書架上的灰塵，樂呵呵笑道：“傻恙恙，因為這是我和你黃叔的故事呀。”

只不過，後來的日子裏，林恙然漸漸把俞嫂的話忘掉了，深刻地确信這是個傳說。

“恙恙！恙恙！林恙然！叫你名字呢！”

林恙然晃過神，思緒回到了百川中學的秋季開學典禮儀式上，蒲迩在身後正使勁晃動着她的肩膀。

蒲迩皺着眉，餘光指了指操場上的露天講臺，湊近林恙然耳邊問：“想啥呢！馬上要頒獎了，等會兒就上臺了，你這個時候走神。”

林恙然尴尬笑笑，略略歉疚，“我昨天晚上沒太睡好，做了個夢。”

“你做啥夢呢？”

什麽夢？

林恙然低眉，微揚的嘴角壓不下來。

她又夢見7月22日的南山海，那天林恙然為了驗證俞嫂的傳說，專門在日全食進行的時候，南山海陷入一片黑夜時，趁着劉嶼辰認真，她跑到據他大約50米的距離，遠遠望向他。

“啥夢！”說一半的話，簡直快要了蒲迩的命。

“哦，”林恙然眨了眨眼，開始嘴硬，“我沒做夢啊，你聽錯了茶茶。”

“校長念我們名字了。”

林恙然回過身，喘了口氣，幸虧好糊弄。

“讓我們掌聲有請高二年級理科前十名上臺領獎。”

話罷，掌聲雷動。

林恙然随着身前葉欣的腳步，一階一階往上邁。

這樣的場景，很早之前就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從沒想過她還有機會在正值青春的高中時代體驗一回。

不知何時，剛還晴朗的天陰了下去，好似要下雨的節奏。

蒲迩在身後悄聲吐槽：“這天氣還真怪，剛還是大太陽呢，這會兒居然就烏雲密布了。”

整齊的隊伍走上講臺，林恙然緊挨着年級第一的葉欣站着。

她瞄向她，不禁羨慕地嘆了口氣，明明就差十二分，明明只差一名，這麽一點點的差距，還是彌補不了劉嶼辰的遺憾。

“下面有請高三年級理科前十為高二年級的學弟學妹們頒獎，掌聲歡迎！”

校長站在講臺的正中央，舉着話筒聲音很大。

她側過頭，看着排成一隊的高三年級從剛才她們上來的地方走上來，打頭的正是劉嶼辰。

林恙然心裏猛然一揪，要是劉嶼辰能給自己頒獎就好了。

怎麽可能呢，全校人都看着，她是第二，而他是第一。縱使隔得再近，都無法靠近。

心裏的酸澀化作眼淚，林恙然閉上眼，生怕被別人看出她的心事。

很奇怪，閉眼的那刻，她又想起那天的南山海。

那天，林恙然站在遠處，遙遙相望。

她閉上眼，摘掉墨鏡，在心底一遍遍倒數：“五、四、三、二、一，诶？怎麽日全食還沒完，那就零點九，……零點一。居然還沒完，零點零九……零點零二、零點零一。”

“林恙然。”

原來讓人心顫的，除了他的名字外，還有他叫自己的名字。

日光重新投射下來，縱使合上眼也能感受到陽光的亮度。

周圍的喧鬧聲太過嘈雜，林恙然分辨不出來他們說的是什麽，直到她緩緩睜開眼。

燦黃的光照下來，不偏不倚地在劉嶼辰的面龐暈開，他溫和的眉眼一如往常。

林恙然視線落在他的手上，上面放着一張大紅獎狀，他将它遞到她面前。

聽他說：“恭喜你。”

林恙然顫抖着接過，她又聽見他說：“我說過，會有機會的，就一定不會食言。”

我想，不管是過多少年，即使七老八十，我都永遠不會忘記這天頒獎儀式上的場景，我的少年仿佛逆了一整個宇宙的光來到我面前，這一刻劉嶼辰帶給我的震撼心跳，甚至勝過了那日我在南山海見到日全食時的心情。

誰說少年不會說愛，少年做的每一件事，事事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