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薔薇
薔薇
倪薇這一覺睡到下午兩點, 連午飯都免了。
醒過來時,她還特惆悵地躺在床上, 懊悔自己浪費了整整一個上午。
意識回籠後, 想起這兒不是自己的卧室,倪薇又火速從床上彈起,幾步走下床墊, 煞有介事地把床單、被褥整理好。
集訓期間她是一個人住單間房,有阿姨來照看,很多事情都不是親力親為做的。
就像現在, 她打算像家政阿姨那樣,把床單捋平、變回原來規整的狀态,誰料在她的一番操作下,床單居然變得歪七扭八了。
倪薇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趕在阿姨發現前灰溜溜離開, 僞裝不在場證明。
結果她剛走出卧室門, 就看見樓梯口拖地的孫阿姨。
這是新來的住家阿姨, 但倪薇不覺得陌生, 反而很眼熟。
在進行不尴不尬的打招呼環節後,得知是謝懷隽特地聘請來的,倪薇幹笑兩聲, 有種被熟人抓包作案的窘迫感,蹩腳地找了個借口:“昨晚我房間的冷氣感覺臭臭的,可能髒了吧,有時間喊工人來清理一下。”
孫阿姨說好:“那我跟先生說一聲。”
倪薇微愣:“不能自己聯系嗎?”
孫阿姨又說, 凡事都要報備給先生, 哪怕自己聯系,也得向上知會一句。
倪薇的心都涼了半截, 想問謝懷隽知不知道她睡在他房間裏,但她不敢問,只能偃旗息鼓一個人默默糾結。
又得知下午謝懷隽要去鄰市,今天不會回來,倪薇一時之間竟不知該高興還是失落,就當是為尴尬的情緒做緩沖準備了。
周末這天,倪薇對謝懷隽的陪伴翹首以盼,時不時向崔文林旁敲側擊,希望對方可以提醒一下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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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崔文林卻說:【謝總這兩天還會出差去江城,可能沒有什麽休息時間。】
看到這條消息,倪薇震怒。
這個大騙子。
在西湖別苑又躺又玩的兩天,倪薇以“我快發黴了要換個環境透透氣”為由,申請移居公寓樓。
倪薇勢在必得,自認為這種小小請求不會被拒絕,但現實遠比她想象中還要殘酷,在她發過去還不到三秒鐘,就被謝懷隽駁回了:【在哪兒都是躺,所以好好躺在西湖別苑,別亂跑。】
特別不留情面的一句話,倪薇甚至找不出一點點可反駁的地方。
其實她也并非閑的沒事幹,在家除了錄穿搭分享,也常常會更新近日繪圖,偶爾她還會開直播,跟一些小朋友、高中生連線。有一天她碰上一個有情傷的小妹妹,二話不說直接用手機撥去她前男友電話,怒斥怎麽可以劈腿。
由于十分具有節目效果且語言過激,倪薇不僅收獲了額度高達兩百塊的打賞,還被平臺禁播了。
這就離譜。
她家教很好,從不罵髒話,只是吐槽一句對面一定短小如茶壺嘴,就被禁播24小時,直播管理員鐵定是男的。
倪薇懶得申訴,幹脆開擺等CD,同時,她又把打賞來的錢,連同買來不喜歡的衣服,統統當做抽獎轉發的獎品。
短短四天,因為連線罵渣男、豪橫闊氣愛抽獎,倪薇又漲了幾萬粉,接連不斷的HR發來合作邀約,其中甚至有玩具類的。
這讓她無比心虛地想起先前的十分鐘小樹洞。
除此之外,倪薇還注意到,那個富婆阿姨,偶爾會時不時關顧她的直播。但她從不發言,經常切出去又進來,千金一擲地投喂點打賞,數額有大有小,取決于她點到哪裏。
她的在線觀看時長很短,每天都不足十分鐘,還沒有打賞來得多。
倪薇真是越來越看不透她了。
時間不緊不慢地撥到20號,距離開學還有十天,謝懷隽在倪薇這裏的信用度,也已經降到最低。
就在她開始對他失望的時候,平常總跟在他身邊的崔文林,忽然風塵仆仆親自來家裏接她,說是要送她去江城海灣度假。
言外之意,謝懷隽終于來兌現承諾了。
但也僅限于慶生。
“這次去江城玩兒,謝總說你可以帶上朋友,到時候會去莊園慶生。”崔文林滴水不漏地把話帶到。
倪薇面露平淡,很含糊不明地嗯嗯說好都随便,但下了飛機坐在車上,她又心生雀躍地拉着曲儀青,就着窗邊拍了好幾張照片。
拍累了,倪薇還打開地圖軟件,暗算距離莊園還有幾公裏,卻不曾想,莊園居然是個半島。
曲儀青也樂在其中,腦洞大開地問了句:“你小叔叔不會把這座半島買下來作為你的生日禮物吧?”
“不會吧,十九歲生日而已,送島多貴,就算買下來的,應該也是用在建設公司上的。”
倪薇不以為意,還是很清醒的。
主要是前兩天,得知謝懷隽去了江城,倪薇就暗戳戳上網搜了下他的行程,後來大數據推送一條“景行集團以93億拍下一座島使用權”的消息,她這壓根不在意行業訊息的大腦,被迫植入了這麽件事。
他來這裏是為工作的,把江城海灣的一處莊園買下,大概也是順便的,至于這個順便有多燒錢,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轎車飛馳在高架橋上,望着一望無際的海景,倪薇唇角輕輕牽起,舉起手機錄了一段視頻。
抵達莊園,倪薇深吸口新鮮空氣,站在山腰路邊,遠眺剛才駛過的地方。
聽崔助說,謝懷隽還在城區裏,處理公司事務。
天色漸暗,倪薇沒在外面待太久,先和曲儀青進莊園安置。
莊園裏的氛圍,遠比她想象中熱鬧,進出的人絡繹不絕,更是有衣裝齊楚的禮賓侍者前後服侍。
除了高二高三那兩年,倪薇的生日總是辦得盛大熱鬧,一為謝家二老欽定的,二為借此機會籠絡上流圈的交際,給她撐腰撐臉面之餘,大有裨益。
倪薇倒是不厭煩,雖說她更想過一場樸素而私密的生日會,但謝懷隽頭一回親自為她操辦生日宴,她還是很期待的。
除了在這裏看見謝西霖。
為貼合海島風,倪薇特地回房換了條露背碎花裙,打算和曲儀青去後院溜溜。不料她剛下樓,就看到門前從超跑上下來的謝西霖。
他身邊時常帶女伴,這次也是,倪薇看見他下車,親手繞到側方請出對方,半摟着女孩,眉眼帶笑。
這次的女伴個子很高,吊帶熱褲,妝容成熟。倪薇抱以參考穿着的想法瞄了兩眼,注意到長筒靴,默默記下以待日後購入。
倪薇出神之餘,曲儀青就摟着她的胳膊,如臨大敵地望着那倆人,小聲說:“哇,他怎麽又換女友了。”
話剛說完,謝西霖往她這裏看了眼,單手插兜,面色很淡。
倒是身邊女伴先開口,笑吟吟挑眉:“薇薇,好耐冇見,仲認得我啊?”
她說話時用的港城語,倪薇稍頓,愣了幾秒鐘後才切換好語種,試探地問:“Bella姐姐?”
孟蓓笑着摟向倪薇,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臉。
避免尴尬,倪薇率先向孟蓓介紹曲儀青:“Bella姐,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曲儀青。”
“曲儀青,這是bella姐,我表姐。”
她的介紹太過小學生,謝西霖站在一旁,輕哂了下。
不待倪薇去瞪,孟蓓已經用胳膊肘怼他:“笑咩啊,對薇薇好啲啊。”
“仲未嚟得切祝你生日快樂(還沒來得及祝你生日快樂),十九歲生快呀薇薇。”孟蓓又揉了把倪薇的臉蛋,順帶還誇耀一番曲儀青。
三個女人一臺戲,謝西霖被晾在一邊根本插不上話,加上熟人再會,倪薇別提有多高興了,什麽陰霾頓時一掃而去。
往上數幾輩,孟蓓的确是倪薇的表姐,只不過血脈偏遠了些,當初倪铮還健在時,就有意把倪薇送去港城的孟家,可她實在水土不服,在那兒常常發燒,加之孟家正處風口浪尖,倪铮憐惜這唯一的親孫女,還是留在身邊養了兩年。再後來幾番輾轉下來,就到了謝家。
這兩年孟家穩定下來,常與謝家有聯絡,孟蓓還說,以後可以常來港城玩玩,她會帶她吃香喝辣的。
倪薇記得上次見到孟蓓時,就得仰頭看對方,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北城人,居然不比孟蓓高,還得仰頭看。
孟蓓輕笑:“薇薇嘅身材比例好,細細粒咁都好可愛哦。(小小只也很可愛哦)”
倪薇并沒有被恭維到,眯眼皺了皺鼻子:“我還是想長高些,顯得成熟嘛,對了bella姐,你坐謝西霖的車來,難道不怕死嗎?”
在她心裏,玩跑車無異于送命。
孟蓓聳聳肩:“冇呀,西霖都唔敢開太快。”
說曹操曹操到,謝西霖走到沙發旁,将禮賓開好的鑰匙遞給孟蓓,低眉睇了眼倪薇,似笑非笑。
倪薇沒看他,兀自向孟蓓說:“bella姐,你下次來還是坐小叔叔的車吧,比較穩妥些。”
孟蓓還沒回話,謝西霖先替自己倒了杯水,散漫地擡頭一飲,淡道:“穩什麽穩,你小叔叔也是開過超跑的,以前還能連續開一天一夜去港城。”
謝西霖說的話,倪薇向來充耳不聞當放屁,可這回,她卻不由得看向他,表示不信。
謝西霖能料到她的反應,起了玩兒心,又或是炫耀,坐在單座沙發上,慢悠悠說:“不信你問bella有沒有看到過——哦,不過都已經好幾年了,我記得那個時候,你還是小學生。”
倪薇皺眉,真不理解這個人為什麽不能喝水嗆死或突發惡疾原地去世。
她其實還是不太信的,別說是開超跑了,就是開普通轎車,她也從未見過謝懷隽開過。
誰料,孟蓓拍手想起來了,很是驚喜:“我記得,嗰次係我第一次黎北城玩,謝哥哥真系好型,碾壓第二名開得超快。”
“好可惜啊,佢宜家唔開啦吧?(他現在不開了吧?)甘你呢,仲可以再自由開幾年,都幾鐘意嘅吧?(也蠻喜歡的吧?)”
謝西霖略略颔首,坦誠說:“嗯,看了那場比賽我就很喜歡。”
“我記得賽後舅舅還帶我們吃燒烤,他胃口真不是一般大。”謝西霖輕笑,眉眼間帶了幾許懷念。
孟蓓也點頭:“係啊,冇谂到佢宜家沉穩咗唔少(沒想到他現在沉穩了不少),管理大公司都幾辛苦吧。”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倪薇默默聽着,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相比起她,曲儀青更顯驚訝:“really?謝叔叔還開跑車參加比賽?”
“賽車啦,不過都冇幾次啦,系我印象入面佢收心都收得幾快嘅(在我印象裏他收心還蠻快的),之後唔係又讀研又接收公司咩。”孟蓓說着,話音轉得很快:“講起身好耐冇食燒烤啦,我哋幾時去露營?”
“這幾天大概是不行,生日宴呢,還得正式點兒。”謝西霖攤手,
意有所指地看向倪薇,眉梢輕挑,“大概得等她開學,我們就可以到郊外露營吃燒烤。”
就這會兒功夫,謝西霖孟蓓就開始聊起吃吃喝喝的事情,聊開了,孟蓓甚至切換到了塑料普通話,但謝西霖一直笑得沒完。
倪薇無心參與,找了借口去趟洗手間。
曲儀青是自來熟,也能和他們聊到一起,但比起湊熱鬧,她更喜歡貼着倪薇。
見倪薇沒上廁所,而是徑直來洗手,臉色還很淡,不由得關心了句:“你怎麽啦,心情不好嗎?因為謝西霖?”
倪薇搖搖頭,抽紙拭幹手背:“有點困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來江城又是坐飛機又是搭車,一路颠簸晃動,像倪薇這種容易暈車的人能堅持到現在,确實不容易。
曲儀青不疑有他:“那你回去早點休息,我陪你。”
-
回房後,倪薇坐在梳妝臺前,把編發的配飾摘了,摸到手上的鏈條,不由得拾起手機看眼消息。
從下午到現在,她發給謝懷隽的消息,依舊沒有回複。
來到莊園的喜悅逐漸褪去,倪薇心裏空落落的,在梳妝臺前發呆了好一會兒,腦海裏不禁過了遍剛才的話。
原來小叔叔還會開車,以前參加過賽車比賽;原來不止她一個人知道他胃口很大,他也會吃燒烤這類垃圾食品。
倪薇脫了鞋,屈膝踩着椅墊,雙臂輕輕攏抱雙腿。
一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原來在別人眼裏僅僅只是件茶餘飯後的閑談。
倪薇下巴支靠膝蓋,屏幕的亮光打在她純淨的面龐上,她的瞳孔裏反映出的定位點,正處于幾公裏外。
定位點從未有變動,倪薇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以為是信號出了問題,反複切換流量、又開啓飛機模式刷新。
一動不動是小事,她只是忍不住想。
小叔叔會不會也和別人互相設過定位。
-
倪薇睡得比平時早,一睜眼已經是淩晨四點了。
這種時候,她本會選擇翻過身再睡個回籠覺,但撈起手機,她便不由自主地解鎖看眼定位。
原本需要放大才同屏的定位,似乎逐漸靠近她,距離已經縮短了不到一公裏的距離。
倪薇睡意頓時全無,起身兩指放大再看一遍,确認無誤後立馬赤腳落地,在地墊上漫無目的地周旋一圈,沒找到拖鞋,又迷迷糊糊地繞到床榻另一邊穿好。
她推開陽臺的門窗,屬于深山的杜松泥草,浸染在鹹濕霧色裏,透着幾分清冽湧入鼻息。
天光乍現,陽光明媚,今天也許會是好天氣。
倪薇深吸口氣,站在陽臺前再看一眼定位——
就在周圍,近在咫尺。
這個定位怎麽回事,隔一段才刷新一下!
牙還沒刷臉還沒洗,倪薇站在原地像個無頭蒼蠅,簡單洗漱過後,她離開套房,小跑着穿過一道又一道木窗,最終站定在正對大門的窗戶前,向下眺去。
這裏視野俱佳,倪薇能看到一輛黑色賓利,駛過彎繞山路,穿越栅欄鐵門,最終停靠于前庭噴泉前。
下來的司機分外眼熟,倪薇一眼便認出是謝懷隽身邊的人。
司機拉開後座的車門,謝懷隽略一傾身,還未擡起頭,便聽見來自莊園樓房上方的女聲:“小叔叔!”
他視線上擡,不由得追随聲音源頭望去,只見倪薇站在三樓正中央的木窗前,沖他揮手示意。
他的目光予以回應,倪薇很快又轉身而去,掠過二樓的窗戶,然後是一樓。
厚重的大門被她一人推開,棕與白相互映襯得強烈,倪薇猶如從漁網罅隙裏掙脫出的純白游魚,微蕩的柔軟裙擺成了麟鳍,而他是目的地,被她猝不及防撲了個滿懷。
謝懷隽低頭看她,其實也不盡然是意外,只是他習慣性的承接了下來——
她全力以赴的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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