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薔薇

薔薇

夜深露輕, 靜谧的卧室裏，只開了一盞夜燈。

倪薇忘記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 她睡不太好, 夜裏夢多，隔天被五六個電話、一陣短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頂着昏昏沉沉的頭去開門，聽着孟蓓曲儀青倆人二重奏的喋喋聲, 她絲毫提不起神，反而覺得頭腦紊亂難堪。

難堪到什麽程度？換了身裙子還穿着兔子棉拖要往外走。

曲儀青厲聲制止，問她是不是睡迷糊了, 結果一看她眼下淡淡的烏青，尖叫得更嚴重：“我的天，你昨天哭了一晚上嗎？怎麽雙眼皮都腫沒了！”

她一邊說着，還将桌上的旋轉鏡擺正對準她。

聽到這話，倪薇稍微清醒了些, 尤其是看見鏡子裏的自己, 雖說醜不到哪兒去, 但對于倪薇而言, 跟災難沒區別。

她一手握着旋轉鏡，一手輕按眼皮，聲音略帶沙啞, 悶悶的：“那我今天不出門了，你們去玩兒吧。”

說罷她便松開旋轉鏡，轉身往卧室裏走，甚至開始解開手腕的鏈條。

孟蓓剛從洗手間出來, 接收到曲儀青的眼神, 不緊不慢跟上倪薇，攬着她的肩膀輕聲問：“做咩啊寶貝, 心情唔好咩？”

倪薇搖搖頭：“沒有，昨天晚上徹夜看苦情劇了。”

孟蓓摟着她順勢坐在沙發上：“看的什麽苦情劇看成這樣了，一個人留系哩度幾無聊啊。”

曲儀青稍微聽懂了些，跟着附和：“就是啊，你小叔叔可是給你包了一個大游輪，作為生日宴的主人，你不去的話可怎麽行。”

曲儀青的語氣裏充滿了豔羨，但倪薇并不驚喜。她心裏清楚，說是為她包，這其中的含量，大概也沒多少，更多應該是為乘載賓客到将要修建完善的分部大廈游覽觀賞，意圖擴張拉攏新的人脈。

一想到這點，她心裏愈發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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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青你先去車上等着，我們一會下去，我同薇薇說點話。”孟蓓扭頭和曲儀青說。

曲儀青“哦”了聲：“那我先走了。”

曲儀青走後，順便把門帶上。

孟蓓傾身倒了杯熱水給倪薇，待她抿了一口，笑問：“係失戀定係同男朋友吵架啊？”

好在是在喝完水問的，否則倪薇真的要被嗆住了，她咽了咽口水，對上孟蓓的笑眼，嗫嚅着想說點什麽。

孟蓓接過她的水杯，放在桌上：“你唔使同我隐瞞，是不是看劇哭的，我是過來人又不是不清楚。”

“拍拖啦吧，係邊個啊？（談了吧，是誰呀？）”她偏頭問。

倪薇如坐針氈，十指絞擰：“……也沒有。”

孟蓓視線落在她手上，舉起她手腕說：“你每次講大話都會咁樣。”

倪薇：“……”

“bella姐，我們都好幾年沒見了，你怎麽還記得這種沒用的小細節！”她的語氣略帶不滿。

孟蓓笑笑，偏頭托腮：“那就是真的咯？咁你同我講下啦，到底咩事啊。”

話說到這份上，是個懷春的少女都藏不住事，何況表達欲旺盛的倪薇。

不會有女孩拒絕與同性好友分享戀情的喜怒哀樂，要麽是不夠喜歡、要麽是沒有勇氣，喜歡的程度對倪薇而言是迷，但沒有勇氣一事，她承認，能隐瞞至今，已經是她為勇氣棄甲曳兵敗下陣來了。

如果她喜歡的人是一個普遍能被接受的存在，她一定會向全世界宣告，并且扯鼓奪旗般地展開攻勢——只可惜這都是她以為。

失去任一“以為”的前提條件，都讓她進退無所，連開口傾訴的合理條件都沒有。

她怎麽可能告訴孟蓓，喜歡的人是誰。

倪薇不說話了。

相顧無言，孟蓓也沒追着她問，擡手輕輕捏了把她的臉，笑吟吟：“好啦，冇成日愁眉苦臉啦，該玩仲係要玩，搞到你傷心嘅男人，係俾唔到幸福你嘎。(能讓你傷心的男人，是給不了你幸福的哦。)”

“你要做的就是正常過自己的生活，對方如果對你冷淡，你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咯，對男人唔可以太癡纏，明唔明啊寶貝。”

倪薇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眉眼稍微展開了些，抿抿唇：“可是……”

孟蓓的臉湊了上來：“但係咩？”

倪薇望着她泛棕的雙眼，還是過不去那道坎：“沒、沒什麽。”

怕這話題揭不過，倪薇小聲說：“可是我現在眼睛腫了，醜醜的，不想見人。”

孟蓓輕拍肩膀：“唔醜呀，一陣就可以消腫，再講啦，戴副墨超咪得咯。(戴墨鏡不就好咯)”

“如果你男朋友看見你玩得開心，話唔定仲會患得患失，主動搵你求和呢。”孟蓓說着，起身拉起倪薇，把頭頂架着的墨鏡摘下來給她戴上，笑吟吟道，“Perfect！咁唔係好适合咩？”

倪薇被她的英文逗笑了，雙手輕擡墨鏡腿，皺着鼻子說：“好黑。”

-

莊園門口，一群年輕人零零散散地走出大門，各自上了商務車。

人群裏，最顯眼的當即那位戴着草編帽，裙袂飄飄的少女。

只是背影，謝懷隽也能一眼認出是誰。

他站在三樓窗邊，開了單扇窗，目光清淩淩地下擲，摁滅煙蒂。

即将上車前，倪薇頓步，側目往後眺了眼，正數第三樓層中間再往左側的第二扇窗，那裏屬于是謝懷隽的卧室。

窗簾半掩，有風掠過，在那裏她并沒有看見人。

倪薇忽然想起昨日早上，她不停刷新手機定位、更換網絡、窗戶開了又關，在看到定位接近并且停在門口，确切地看見他下車，她是一路從三樓飛奔而下，朝着他來的。

這麽一看，确實太主動了。

倪薇其實沒想過要博弈什麽，她只是想見到他，不由自主的，就這麽做了。

不需要經過思考，也無需顧及他人。

“還不快上車？”

後車座的車門被關緊，謝西霖虛扶着駕駛座外開的門框，嗓音倦冷地提醒。

思緒收回，倪薇扭頭看向他，皺眉問：“你把門關上了我還怎麽上？”

謝西霖冷笑：“你也不看看後面擠不擠得下，慢慢吞吞的真以為全世界得給你留個座兒嗎？”

倪薇氣結，不願和他多說一句話，扭頭就走。

她剛踏出沒兩步，謝西霖忽地拽着她的手腕：“行了，別鬧脾氣了，坐我那輛車，省得耽誤時間。”

倪薇下意識想甩開他的手，誰料他握得嚴嚴實實的，還使勁兒把她往反方向帶去。

被迫牽扯一路，倪薇怎麽可能願意上他的車。

但其他車一旦坐滿了人，都不約而同行駛向過道，她還真沒有可選擇的餘地。

本來就是開開心心來玩的，倪薇也懶得計較，幹脆直接上了副駕駛，扣上安全帶。

謝西霖看眼倪薇，見她幹脆利落地坐好，唇角輕扯了下：“現在不怕我開得快了？”

倪薇低頭看手機，不太想搭理：“你要是把我送走了，你也在劫難逃。”

謝西霖：“……”

行。

轎車發動，謝西霖轉動方向盤，在前路開闊後，剛準備一腳踩油門，身側人忽地輕牽他的衣袖，小聲說：“你還是開慢點兒吧，我突然搜到百度說，如果出車禍了，先死的就是副駕駛。”

平時最愛和他犟嘴，這會兒倒是怯弱得像只貓。

謝西霖沒看她，透過後視鏡瞥了眼，鏡中的少女低垂着頭，戴着副明顯過大的墨鏡，襯得面頰格外小巧。

聲音也輕微，略帶沙啞。

不知怎的，謝西霖心裏莫名一癢，他沒當回事，生硬地“哦”了聲：“你求我。”

倪薇：“……”

神經病。

墨鏡下，倪薇默默翻了個白眼，啪嗒啪嗒敲屏幕，在小群裏瘋狂吐槽某人。

不過轎車開往山路，倒是意外的平穩，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恐怖，倪薇容易暈車，看了一會兒手機便沒再看，熄屏握在手心，偏頭看向窗邊。

謝西霖開的是敞篷車，風浪掠過，她雙眼被刮得酸澀，不由得摘下墨鏡，拿紙巾稍稍敷平。

而後又把紙巾塞到鏈條包裏，拿出小鏡片，對鏡自照。

謝西霖能看見她的小動作，車速逐漸放緩，聲音變得清晰了些：“矯情什麽呢。”

倪薇剛想回怼，又聽見他說：“你左邊不是有垃圾桶，扔裏面。”

倪薇真是被他氣笑了，就沒見過嘴這麽賤的男人，合起小鏡片塞進包包隔層：“你管我。”

話題就此終結，一路上，倆人基本沒交流。

駛出彎彎曲曲的山路，窺見碧藍無際的海灣，倪薇稍稍支起墨鏡，不由得拍了張照片。

轎車停在停車場，倪薇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下車，循着曲儀青發來的定位找她。

謝西霖才剛下車的功夫，就看見倪薇自顧自往遠處走，單手插兜，心底輕哂，也懶得管。

-

來莊園前，倪薇根本不知道會到海邊玩，所以泳衣什麽的都是當場購置。這裏的款式偏少，花裏胡哨的還不太好看，她不太會游泳，打算幹脆就免了這筆錢。

誰知孟蓓來之前就加緊讓人配送了幾件，說什麽都要她做奇跡薇薇，熱辣比基尼、吊帶連體泳衣、連衣裙式泳衣什麽的應有盡有。倪薇選擇了最單調的連體泳衣，她不會游泳，也就在及膝的水域稍微意思意思，沒過會兒又套上波西米亞風的長裙，坐在沙灘傘下乘涼。

有人喊她玩海上摩托、打沙灘排球——只可惜這些她都不行，堆沙堡可能還能跟小孩姐小孩哥比，但在她閉目養神的一會兒功夫，斜前方的沙堡早就被踢得不成型了。

倪薇沒有潇灑的心情，反而挫敗感up up。

而且自從和謝懷隽綁定家庭定位，她總會忍不住時不時看兩眼定位。

十幾分鐘前，謝懷隽還在莊園的方位，下一秒，他的位置又跳轉到幾公裏外的分部大廈。

他就是個十足十的工作狂，說是來這裏度假陪她，滿打滿算起，相處時間還不如謝西霖開車載她的二十分鐘。

倪薇越想越氣，手指戳了戳定位點。

“仲系度等啊？複你啦？（還在等呀？回你了麽？)”

孟蓓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倪薇心頭一跳，手機險些從掌心滑落。

她反手叩在雙膝上，驚魂未定地擡頭看向孟蓓：“bella姐，你吓死我了，我在看馬上要到家的快遞。”

孟蓓輕笑：“係唔係覺得好無聊啊，怎麽不去跟他們一起玩？”

倪薇：“吹吹風看看海就好，我要求不高。”

孟蓓若有所思：“我在來的路上稍微看了下攻略，這附近好像有間好大型的市集，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行下。”

她說着，坐在倪薇身邊，将搜索到的地址展示給倪薇看。

距離這裏也就幾千米遠，圖上展示的現場熱鬧還有新意，作為購物狂魔，倪薇确實心動了。

倪薇讓她把定位發來，打算自己去逛逛，就當散心了。

“記得幫我帶鮮榨果汁翻黎，哩度嘅唔系咁好飲。（記得幫我帶鮮榨果汁回來，這裏的不太好喝。）”孟蓓晃了晃手裏半滿的玻璃瓶，微微一笑。

倪薇比了個OK。

-

從海邊抵達江灣市集，也用不了多久，倪薇是兩點抵達的，本以為自己來得足夠早了，沒想到這裏竟然人山人海的，擁堵得車都開不進去。

她沒為難司機，讓司機挨街邊停車，自己稍微走幾步路過去。

走動市集門口，倪薇到處東張西望，還挺稀奇的，其實她有點後悔沒叫孟蓓曲儀青來，畢竟逛街還是帶上姐妹的好，但一個懶得動、一個坐海邊和沖浪員調情，好像也挺不值得帶的。

倪薇在心底嘆口氣，一打開通訊軟件，滿屏是倆人的訴求。

倪薇忽然有種被當做工具人擺布的感覺，不過總比幹坐在那裏強。

這裏的商鋪種類各異，商品也挺有意思的，投入其中，倪薇自己也逛得不亦樂乎，甚至才走了一條街，她的兩只手就已經多了兩大袋子。

……

下午三點，天邊仍舊豔陽高照，位于江城繁茂地段的海灣邊，一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玻璃窗緊密拼接包裹成流暢的巨塔，海面波光粼粼，映射的金光在樓宇上彙如銀河。

一艘被獨攬的游輪緩緩駛向海面，預計在不久後的時間，将會停靠在海岸邊，承接不少名游客上船，并且在江海上度過一天一夜的行程。

視野裏的游輪輪廓逐漸渺小，辦公桌上，手機傳來震動鈴聲，一身手工定制西裝的男人從落地窗邊走回，拾起手機，按了接聽鍵：“她去了麽？”

“去了，我開車帶她去的。”電話那端，謝西霖說。

謝懷隽“嗯”了聲：“看好她，有事打給我。”

謝西霖微頓：“我在海邊玩兒呢，她估計就在沙灘上躺着。”

“對了，舅舅，你不去嗎？”

謝懷隽淡道：“你爺爺奶奶今晚在莊園休養，我也不準備湊你們的熱鬧，就在莊園照顧二老。”

他踱步到窗邊，再度凝睇海灣風景，輕輕沉氣：“你只需要按時把她帶上船，其餘的都已經安排好了。”

謝西霖了然，笑了下：“還真把她當祖宗供着了，至于麽。”

謝懷隽只當這是一句感慨，沒回應，說了句結束語便挂斷電話。

游輪停靠目的地的岸邊，會通知給助理，和計劃中的時間表相差無幾，謝懷隽在頂樓辦公室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沒過多久便離開分部大廈，準備趕往莊園。

回程的車已在樓下備好，冷氣充足，車廂裏清冽偏寒，謝懷隽心底仍然帶股躁意，久吹不散。

長久的平靜依舊讓他無法寧神，他說不出緣由，只摁了車窗下滑鍵，讓熱風滾滾淌進。

前排司機手機傳來鈴聲，是一陣輕快的有些幼稚的背景音樂，謝懷隽略一睜眼，萬千思緒彙為一縷輪廓分明的倩影。

直到電話被司機挂斷，略帶歉意地說：“抱歉謝總，打擾到您了。”

謝懷隽颔首：“沒事兒。”

他意識清明許多，歇了閉目養神的心，偏過頭，目光追随掠過的樹影，沉默不語。

從分部大廈開往莊園需要近乎三十分鐘的時間，而與此同時，倪薇應該已經登上那艘游輪，與身邊親朋好友歡慶今夜的生日，他想象得到她開懷溢滿的笑意，畢竟她的情緒從來藏不住，也藏不深。

昨晚他只是稍微提醒她要适度，她就表現得格外不樂意，眼眶說紅就紅。

謝懷隽實在難以理解，她究竟哪來這麽多蓄滿的情緒，一會兒比誰都開心，一會兒又哭哭啼啼，跟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總妄想利用情緒支配他人。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着，稍微有點小脾氣、小放縱，沒有太出彩的學歷，闖蕩不出什麽名堂，也會得到所有人的默許。

他同樣默許她如此，所以對許多事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可他總歸得适當地與她保持距離，她也總不能常常依賴他。

謝懷隽閉了閉眼，不知不覺間轎車已經停駛在莊園。

前庭噴泉還在源源不斷湧流，但相比起昨天，要更顯寂靜了些。

謝懷隽正打算下車，手機又倏然傳來震動，是謝西霖的電話。

接通後，屏幕裏的聲音略顯嘈雜，由幾人的話語交織而成。

最清晰的是謝西霖的，語氣透着不耐：“你和舅舅講吧，這我可解釋不來。”

“有咩唔好解釋嘅？咪就係你自己認錯人咯，我咁高戴住頂帽你仲認唔出黎。（我個子這麽高戴着帽子你還能認不出來。）”孟蓓反問，音量偏小。

随即，孟蓓将手機拿來，以普通話詢問：“喂，聽得到？”

謝懷隽按了按太陽穴：“嗯，說事兒。”

“對唔住啊，我們才知道薇薇還沒上船，本來以為她上船就去廁所了，沒想到等了這麽久也沒等到她，她說她記錯上船時間了，現在還在市集逛着。”孟蓓幹笑兩聲，帶着懇求的意思，“一就你去接下佢？”

謝懷隽默然。

“需要我發個定位啊？”孟蓓又問。

謝懷隽已經放下手機點開綁定的位置，按照原先計劃應該在海上漂的定位，此時此刻就在岸邊一處市集。

換做其他人，謝懷隽姑且可以當做是故意的，但如果是倪薇，會記錯時間也是合理的事情。

謝懷隽斂眉淡道：“不用。”

“我這裏有她實時的定位。”

前排司機眼觀鼻鼻觀心，已經開始定下新的目的地，緩緩向後倒退，重新駛向來往的道路，問：“先生，是江灣市集嗎？”

謝懷隽點頭：“嗯。”

他再次撥給倪薇，準備詢問更詳細的地址，不曾想電話響了十幾秒鐘，那頭還是沒有接聽的意思。

按照往常習性，倪薇不接電話，大概率是在鬧脾氣。

想到這，謝懷隽心下微沉。

直至謝懷隽的車駛入市集前的公路，這裏仍然擁擠得水洩不通，下了車後，謝懷隽便只好依據倪薇的定位，投身擠進人潮之中。

一身西裝革履與這裏實在格格不入，他個子高挑，一派精英氣質，前仆後繼的人不是來搭讪便是來推銷。皮鞋碾去海風吹來的沙粒，西裝褲捱過商販随意丢堆成的玉米皮，一個手拿泡泡機的小孩撲進懷裏，積壓出的泡泡湧向他的面龐。

烈日下，清透的泡泡成群結隊地飄向上空、外散，透過刺眼的光束，謝懷隽看到反射出的細微虹彩，但并未在意。

他按着小孩的肩膀輕聲說慢些走，家長緊随其後與他道歉，謝懷隽略略颔首，便側身繼續往裏走。

前方傳來幾許高揚的争吵，仔細一聽，是一男一女的聲音。

謝懷隽的目光追随而去，縱使人潮洶湧、雀喧鸠聚，他也能第一時間聽出所要找尋之人的聲音。

那裏大概是有紛争，圍着的人群裏三圈外三圈，他沒再刻意避讓，主動從間隙裏穿越而去。

人潮裏有屬于各方的汗臭味，有小孩手裏粘黏的棉花糖、哭哭啼啼的嬰兒和随意丢棄地面的垃圾，他一身手工西裝已經浸染了塵事的污穢，在無意間瞥見那頂熟悉的樹莓紅發，他比誰都步伐沉穩，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央——

更加确信的是，陷入争執的便是她。

商販不顧路人圍觀，指着一件商品對她破口大罵。

前因後果謝懷隽尚且不知，但他看到倪薇低着頭，眼角微紅，雙眼蓄滿了淚。

在他靠近之時，倪薇似有察覺，稍稍偏過頭看向他。

仰頭的功夫，謝懷隽按着她的肩膀，攬進懷裏，目視商販，聲線低沉：“有什麽事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