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越軌

越軌

到最後, 這個吻,倪薇自己都不記得有沒有送上去。

事發太突然, 即使她是該死的罪魁禍首, 也實在難以回顧犯罪全過程。

她只記得在剛湊上去時,彙入視線裏的漆黑雙眸;記得在僵持之時,他問她在做什麽;記得她的臉灼燒發燙到耳鳴, 聽不見謝懷隽說的話,也還是下意識地放開車窗,退後幾步, 目視那輛車行駛離開。

總之她知道,自己真是太沖動了,以至于那晚她自己一人待在別墅裏徹夜難眠到天亮,直到去了學校,也有一星期不敢發消息給謝懷隽。

他大概也是沒料到她會主動親他,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依舊要她彙報每日開銷和三餐。

如果上天願意再借給倪薇一個膽。

那她一定會拉着謝懷隽的衣領, 問他:你對我的親吻無動于衷嗎?

不對, 不對不對。

可能大概,根本就沒有這件事。

倪薇都快被自己氣笑了,她怎麽可以自我催眠到這種地步?

稀裏糊塗地度過一星期, 倪薇收到電話,是來自崔文林的。

崔文林告訴她,名單上那些原本沒舉報成功、但發表過低俗引戰言論的賬號,都一并進行了封號懲戒, 哪怕後續再注銷重開, 對應的身份證也會限制新賬號部分功能使用,連帶一開始的造謠發源地——周绮的賬號, 也因為投訴被限制流量。

倪薇一開始還并沒有問題解決的實感,直到事發之後,周绮第一時間找她,質問她是不是故意砸錢找官方處理事情的時候——倪薇才反應過來。

原來她也被搞了?

倪薇沒想過裝無辜,甚至拿捏起了惡毒女配的姿态,回應得很快:是呀,那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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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因為她說得太理所當然,周绮的氣焰一下子被澆滅了不少,主動求和說那些罵的不是她,是有心人特意歪曲安插在她頭上的。

倪薇不是不想找她追究,否則也不會在謝懷隽面前額外提一句她的惡行,她只是厭煩應付交惡到兩看相厭的人。

第三次被周绮攔着談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倪薇再在乎面子,也忍不住當衆問責:“你說你不是故意內涵我,随口八卦的女孩另有其人,是嗎?”

“我不管你是指桑罵槐誰,信口胡謅什麽,我就想問,你口中說的那個女孩當真是做過這些事嗎?而且你真的有證據嗎?你知不知道造黃謠抹黑別人是要付出代價的?退一萬步講,即使你說的并不是我,被你內涵的女孩難道就有罪被你傳謠到現在?”

“如果你當初只是為了迎合部分人獵奇八卦的心态,純粹說着玩,是純壞;那你現在為了脫罪再編造新的謊言,捏造無中生有的人,是又蠢又壞。”

周绮被她說的小臉唰白,啞口無言。

上課鈴聲響起,別班同學陸陸續續走進教室,倪薇懶得管她,和室友一同回宿舍。

剛到宿舍樓下,紀若盈就豎起大拇指,直呼她女王好有範兒。

沈饴靈也特給面子,伸手在她頭頂頒上王冠。

倪薇很受用:“謝謝衆愛卿,請平身吧,今晚讓我第一個用浴室好嗎?”

紀若盈用胳膊肘怼她:“你滾啊,昨晚晚九下課不也是你第一個。”

沈饴靈雙手挪開:“我這就把皇冠摔了。”

話雖這麽說,但回到宿舍,倪薇還是如願第一個去洗。

她習慣邊洗澡邊放歌,手機切好歌放進提籃裏,便轉身脫去衣物插上水卡。

水卡是算錢的,而且浴室還共用,倪薇不再像以前那樣,洗得磨蹭還精致,差不多二十來分鐘就出浴了。

她将潮濕的發尾勾到耳後,裹上頭巾隔着布料擦了擦,剛推門而出,提籃裏手機倏然切斷音樂傳來鈴聲。

屏幕起了一層水霧,但不難看清來電聯系人是謝懷隽。

倪薇愣了一秒鐘,将提籃放在洗手池上,點開接聽鍵。

新城的天氣沒有過渡的春秋季,兩個月前烈日炎炎,倆月後的今日,已經冷到需要穿上打底褲了。

倪薇要風度不要溫度,可是在沒有地暖的宿舍裏,還是會穿上厚厚的珊瑚絨睡衣。

縱使只是接個電話,她仍然會在意自己看上去體不體面。

而且這麽多天了,她沒給謝懷隽打過一通電話,對面也從未主動打過來過。

馬上又要周末了,他是不是要來接她回家了?

倪薇将手機貼放在耳廓,聽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做什麽?”

倪薇弱弱地攏了攏衣領:“準備吹頭發睡覺了,對了,你找我做什麽呀?是周末要接我回家嗎?”

“不是。”謝懷隽淡聲解釋,“明天我會去歐洲出差一個月,消息不一定及時回,日常開銷、三餐彙報你可以發給崔文林,不發也可以,你已經懂得節省了。”

倪薇啞言:“出差一個月?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十二月中旬。”

倪薇心裏算算日子,眉頭皺成泥鳅了:“……那你生日也要在那裏過嗎?”

謝懷隽沉默片刻,也不知倪薇是怎麽把話題拐到這方面的,并沒有回答她:“你要是有事,可以和孫姨說明,打不通我的電話,也可以打給崔文林,明白嗎?”

倪薇:“哦……”

隔着屏幕,謝懷隽不難聽出她的遺憾,只是提醒:“挂吧。”

通話才不到三分鐘,倪薇嗫嚅:“我都好久沒和你打電話了,你這麽急着挂電話幹什麽?”

謝懷隽嗯了聲:“你說。”

話語權就這麽幹脆地落到她頭上,倪薇還真不知道說點什麽。

時間隔得久了,也并非完全能減淡那日帶來的尴尬。

倪薇捏了捏耳垂,小聲說:“我想給你慶祝生日,你要是去了歐洲,我怎麽給你慶祝呀?”

“那段時間是你的期末周,你不用給我慶祝,好好準備考試就好。”

“沒事啊。”倪薇辯駁,“我們期末周要考的科目很少的,主要是交期末作業,我做作業很快的。”

謝懷隽輕嘆:“等我回來,可以嗎?”

倪薇無比執拗:“可是你的生日就在十二月初,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到時候到底是慶祝聖誕節還是生日?”

電話那端,謝懷隽按了按眉心,頗有種和小朋友争辯的感覺,說實話,他已經許久沒慶祝過生日了,他很感謝倪薇能記得這麽上心,可他并沒有餘力和她慶生過家家。

“我不介意,一起過就好。”他說。

倪薇還想着繼續堅持,見紀若盈推門過來洗漱,她只好別過身子,降低音量:“那你一定要等着我給你慶祝。”

“嗯,我會的。”

“你什麽時候的飛機?具體在哪個城市?”

她問得謹慎,謝懷隽無可奈何:“明天再發給你,晚安吧。”

“好吧,那晚安。”倪薇挂斷了電話,瞄眼通話記錄,也才堪堪十幾分鐘。

她的頭發已經焐熱得差不多了,稍微吹一吹就能幹。

倪薇将頭巾拆下來,正準備回去拿吹風機,恰巧紀若盈遞給她一只。

她接過吹風機,剛道完謝,便恰如其分地迎上紀若盈略帶暧昧的眼神:“和對象打電話呀?”

倪薇不知道她是怎麽聽出來的,愣了幾秒鐘,想說是,又不太好意思,只是沉默着按下了吹風機開關。

轟隆隆的吹風機吹散了紀若盈說的話,倪薇沒太聽清她在說什麽,用唇語說:“等我吹完吧。”

紀若盈也不是不識趣的人,洗漱完就往浴室裏去。

明天下午才有課,晚上寝室十二點都沒熄燈。

倪薇上床前敷了個泥膜,問另外倆人要不要也敷。

白得的面膜誰不要,倪薇立馬充當美容醫生,給她們挨個撩起頭發,抹上泥膜。

輪到紀若盈,她“欸”了聲,笑吟吟問:“剛剛那個,是你對象嗎?”

沈饴靈偏過頭看她:“你處大象了?”

事到如今,倪薇也不再矜持,含糊道:“……不算吧。”

“那就是暧昧對象咯?”

沒有正面承認,謝懷隽又聽不見,她随口胡謅又如何。

倪薇“嗯”了聲:“我單方面喜歡他。”

這句承認猶如深水炸彈,直接把倆人炸開了:

“啊?你單方面喜歡?誰啊?這真的不是談了嗎?”

“我靠,真的假的?是秦之遇嗎?”

倪薇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扯到秦之遇的,眉頭微皺,嘟嘟囔囔的:“你們別瞎猜行不行,又不認識他……”

沈饴靈微愣:“校外的?”

紀若盈:“我們見過嗎?”

倪薇把拆卸的泥膜包裝扔進垃圾桶裏,見垃圾都快溢出來了,就準備打個結放到門口。

誰料她剛去擰門,就被紀若盈阻攔,對方還特有理:“別想跑啊,你要是不回答,我和饴靈今天就不讓你下床。”

倪薇氣笑了:“大姐呀,我扔個垃圾你攔我,不然你把這袋溢出來的垃圾吃了?”

沈饴靈嘆息:“倪薇姐姐,你就說吧,你要是不說,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紀若盈先她一步把垃圾袋牽起來打結:“我來吧,你去座位那兒坐着。”

倪薇:“……”

就隔着門的距離,至于麽。

倪薇沒法,回到座位上。

與此同時,紀若盈也把垃圾袋置放在牆根,從門縫中蹿回,啪地關上門。

兩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還挺有壓迫感的。

倪薇張了張嘴,不知道說點什麽,便問:“我就打一通電話的事兒,你們怎麽就瞎猜人了?秦之遇知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多了個追求者?”

“我看着你倆挺暧昧啊……”沈饴靈弱弱道,舉起例子來倒是頭頭是道,例如剛開學時秦之遇送她零食,後面幾次小組作業他們都組在一起,偶爾秦之遇還會幫她遞交材料。

聽到這些例子,倪薇都不知道秦之遇在自己的校園生活裏占比這麽高,作為當事人,她必須澄清:“第一,零食是班裏同學們送給我的,他只是帶話順路送來,第二,我們是一個班的,組隊時紀若盈也和我一起,而且他是班長,幫我遞交材料給老師不是很正常?”

說到這份上,再看倪薇那格外清醒的小眼神,倆人也信了她單相思的人不是秦之遇,忙問對方是誰。

被問煩了,倪薇只能給出模棱兩可的信息:比我年紀大,是我從小認識的哥哥,對方很照顧我,所以會打電話聯系,并且我很依賴他。

不是認識的人,再怎麽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倪薇說得口幹舌燥,面膜也幹巴得差不多了,以“我去卸下泥膜”為由結束了這次的對談。

另外倆人也動身洗臉。

十二點半,倪薇有些熬不住,提議上床休息。

熄燈躺在床上,屬于女孩們的夜聊也并沒有結束。

大概是剛才的話題還沒聊夠,沈饴靈紀若盈一上床,又開始叭叭各自的戀愛觀、擇偶标準。

倪薇默默聽着,哪怕裝死人,還是被倆人硬cue。

紀若盈問她,為什麽喜歡那個鄰家哥哥。

習慣了漆黑環境,倪薇能看到床簾內的構架,睇凝了兩秒鐘,聲音淡淡:“穩重有耐心,會經常鼓勵我誇我,做飯也好吃。”

在她心裏,他還有很多很多優點,只是那些優點太過明确,稍微說出一些,就容易被人認出。

又或者說,她不願吹得太過天花亂墜,也想給自己保留矜持。

她總是這樣自相矛盾,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你喜歡他多久了?”

“怎麽不試試表白?”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随口丢出的問題,對于倪薇而言致命又啞口無言。

喜歡了多久呢。

她在心底喃喃自語,只是覺得那段與他置氣、單方面讨厭他的時期,又遠又近的。

遠是因為她的喜歡,已經美化了過去,模糊無所謂的細節,近是因為她永遠忘不掉,那個到來他身邊的雨天,他坐在轎車上的低語輕問。

多久。

有多久。

她無法用準确的時間去衡量,只知道如果真要追溯起來,恐怕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一粒種子。

它向下延伸得蠻橫而不講理,當她回過神時,已經滲入不知何種深度的位置,無法連根拔起、也不願鏟除。

因為它的根深蒂固,已經與她時緩時快的心髒連接,密不可分。

……包括第二個問題。

這顆野蠻生長的種子,任它如何在地底下造作,縱橫出淩亂不堪的枝葉、錯綜複雜的枝蔓,那都是在陰冷的罅隙裏,無人在意。

可當它被人為地拔苗助長破土而出,在窺見日光後,真的不會自慚形穢到枯萎嗎?

倪薇愛惜這顆種子,它并非難以種植,它只是渺小到無法被人察覺、是她獨家精心栽培的。

她害怕它經歷風吹雨打而衰敗枯萎,所以打從一開始,就蓋上一層不被窺見的保溫罩。

她可以看見保溫罩下,它成長得有多瑰麗好看,也能看見它一時失意垂落下的花苞。

這是她的情緒反映機器,而連線的并非是她本人。

是他。

-

謝懷隽啓程出發的那天,倪薇沒有早八,但起得很早。

她想去送機,即使不知道具體位置,可她也能根據手機上的關聯定位找到他。

十一月的新城天氣驟冷,她穿了身抗凍的毛衣針織裙,打扮得格外精致,在黑壓壓的宿舍裏靜悄悄地溜走。

她第一次自己打車出門,第一次抵達機場送人,航站樓裏人來人往,她捧着手機尋找定位點,但最終只能隔着偌大的玻璃窗,看着一架又一架的飛機離去。

原本被她拉近的定位點并沒有為她停留,她來了,可依舊撲了個空。

她為腦海裏幻想的驚喜時刻,畫上了并不美滿的句號,沒料到原來贈與一個驚喜,原來是這麽困難的一件事。

倪薇在航站樓裏待了十來分鐘,不死心地拍了張照片,留作紀念。

她想過要将這張照片發送給謝懷隽,引起他的內疚心,但或許這只是她另一種落空的幻想,畢竟是她不請自來的,他也從未請求過她。

這種默默在角落唱獨角戲的感覺,她現在是明白了。

拜他所賜,倪薇的三餐總是很規律,所以清晨起早到現在,她肚子就已經餓得不行了,在離開之前,便在機場找了家麥當勞解決早餐。

她像平時那樣,拿到餐盤就拍下照片,發給謝懷隽。

他現在應該已經進入了飛行模式,沒看見不回複消息也正常。

儀式結束,倪薇将這盤早點吃完,回程的路途是一致的,就連宿舍也依舊關着燈。

她脫掉外衣爬到床上,只要再睡一覺起床,室友就會問她“中午要吃什麽”,沒有人知道她赴約了一場無人接應的約會。

是的,她将這次的送機當做了約會,她自己認定的。

坐在床上發呆,思緒難免向外綿延,與他不在同個城市、同個國家的概念鑽進腦海裏,令她有些睡不着。

就在這時,倪薇忽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想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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