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越軌

越軌

倪薇在租房裏整理了一天的視頻素材。

自從開學後, 她的視頻更新越來越慢了,不僅僅因為學業, 還因為視頻數據并不理想。

在往期視頻裏, 她的人設是奢侈無度的名媛千金,評論區滿是“來見見世面”之類的誇耀,大概是她校園生活太無聊, 觀衆覺得可替代性過高,要麽不看要麽默默取關。

倪薇以前根本不在意這些數據的,哪怕心血來潮想開工作室, 也僅僅是為滿足虛榮心、把瑣碎工作分擔給其他人。

花光了存款,她現在覺得自己好缺錢,總想着從副業途經填充金庫。

……得虧她還沒真的開工作室,風險與收益并存,她恐怕并沒有這個能力去承擔相應的風險。

倪薇展臂躺倒在床上, 擡手按了按面頰。

下午四點, 預訂的餐廳那裏, 撥來了一通電話, 确認要求裏的細枝末節。

倪薇一一對照,簡單地提及了些許要求,看眼經理發來的成果圖, 小腿輕輕晃蕩,很惬意。

不待惬意多久,倪薇一拍腦門,忽然想起蛋糕還沒取。

她立即起身, 從行李裏扒拉出那件準備已久的月白絲絨禮裙, 搭配珍珠項鏈耳墜,外面随便披了件白羽絨服, 半彎腰半扶牆地穿好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往外走。

屋外掀起飄揚大雪,剛鏟雪開闊的道路,覆上了輕薄新霜。

雪路容易打滑,倪薇走得緩慢,心裏卻是急躁。

她忘記戴上毛絨帽了,不過沒關系,省得壓壞顱頂,不過這風未免也太大了;

小腿好冷,再堅持一下下,公交車站就在前面,說不定下一班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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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像又沒吃飯,算了,晚上那頓又豐盛又昂貴,就當省錢了;

……

倪薇心裏鼓着勁,心髒突突跳動,她的臉被風刮得生疼,掌心卻是熱得沁汗。

因為昨日的不愉快,她很期盼今晚燭光晚餐,可以讓謝懷隽開心一些,至少希望他是可以看見她的用心的。

這般放低姿态,确實是為讨好他,可是每個過生日的人,就該是這天被捧着的主人,反正倪薇是這麽認為的。

通過一個晚上、一個白天,倪薇的情緒調整得很好,下了公交車後,她趕忙走到蛋糕店,取了所需的蛋糕,并且在店員的指導下,親自畫上字和圖案。

她不會做蛋糕,是和蛋糕店店長溝通完以後,懇請對方給個動手參與的機會,得虧她是學畫的,手穩當得很,畫得不算醜。

取完蛋糕,為了不出意外,倪薇咬咬牙,花了身上最後的大額鈔票,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餐廳。

路上,倪薇給謝懷隽撥去電話,已經準備好了腹稿,邀請他共享燭光晚餐。

電話忙音響了十幾秒鐘,未接。

倪薇又打了第二遍,依舊是持續的忙音,直至鈴聲中斷。

手機不在身邊嗎?

倪薇眼睫輕眨,捧起手機給他發去消息,随後又打給崔文林。

崔文林接聽得很快,倪薇沒注意到,計時的前兩秒鐘,對方處于沉默片段。

“崔叔叔,小叔叔在嗎?”倪薇輕聲問。

“不在我身邊。”崔文林委婉道,“今晚突然有一場晚宴推脫不了,謝總已經進場了,可能得到晚上十一點才結束。”

倪薇指骨蜷曲:“……什麽晚宴?”

她怎麽沒聽說過?

崔文林說,主辦方是合作方的老友,又在當地頗有威望,實在無法推脫拂面,電話打不通也屬實正常,畢竟入場之後,電話都開了靜音。

倪薇心裏泛酸,也能理解:“這樣,那不能早退嗎?”

她訂的餐廳晚上十一點就打烊了。

崔文林欲言又止:“這恐怕得看謝總的意思。”

“什麽日子還忙工作嘛……”倪薇小聲嘀咕,抵達目的地下車,她沒挂斷電話,艱難抵風,拎着蛋糕負重前行。

直到進了餐廳,倪薇稍作休整才像個人樣,她剛準備繼續和崔文林溝通,卻發現電話不知什麽時候被挂斷了。

倪薇又打過去,這次直說:“崔叔叔,可以把晚宴地址發我一份嗎?我想過去。”

“哦還有……你可不可以來接我,我現在身上沒錢了。”她輕聲詢問。

崔文林同意了,問她要了地址,說馬上會到。

倪薇在餐廳等了二十分鐘,晚餐由六點半開始,她剛準備離開,餐廳經理問是否要照常時間上菜。

倪薇沒遇到過這種事,不知該怎麽溝通,她計算了下來回的行程,最晚的話八點也該回來了,所以她讓餐廳廚師稍微晚一點再上菜。

她的請求也許是有些失禮了,經理為難,攔着她又交涉了一會兒。

倪薇很心累,有些心虛地說:“抱歉,如果超時了,我再多加延長的費用,可以嗎?”

如果她不慎在這裏賒賬,小叔叔應該會幫她付款的,雖然違背了她一開始的意願,但她之後肯定會補上……對了,她的衣帽間裏還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沈饴靈還是紀若盈說過,可以挂在二手平臺出掉。

聽她這麽說,經理虛僞地放走了她,還叫她慢些。

越過白雪風浪,崔文林下車撐傘,一路護送她到後座。

抵達酒店,倪薇鞋底濕漉漉,洇濕了酒店大廳的地板,她冷得不行,感覺雙腿已經沒了知覺。

崔文林和門前禮賓打好了招呼,帶倪薇入場。

這裏是柏林,白人的主場,作為亞洲人裏并不算高的女孩,倪薇找人還得踮起腳尖梗着脖子。

廳內溫暖融融,消解了她身上的寒氣,可她比之這些從未體會過寒風凜冽的貴婦紳士,還是略顯頹然失态了些。

崔文林本想帶她去待客室整理儀容,但倪薇找人心切,跳過了這part,徑直往人堆裏紮。

她走得疾快,險些與酒保撞面、踩到某位女士的衣裙,亦或是打斷他人的交談。有失禮的Yellow Fever将她攔下,說些有的沒的的話。

倪薇心底亂得很,在被糾纏得不行時,已經不顧儀态,啐了一口就走。

那位Yellow Fever還妄想将她阻攔,但她個子小,很快就穿過人群間隙,将他遠遠地甩在後方。

這裏的廳堂太大了,漫無目的地在一衆西裝革履裏找到他,實在難辦。

倪薇很想借用手機查看定位,可她點開定位設置,卻并沒有看見除了自己之外的小藍點,也就是說,小叔叔要麽把定位點關了,要麽是手機信號太差。

不論如何,倪薇都更願意傾向後者這一結論。

瞎貓最終還是碰上死耗子了,她鼓起勇氣逮着一位亞裔詢問,遵從他的指示,真的摸索到了謝懷隽的方位。

他是被特邀的賓客,理應享有宴會主人最崇高的尊敬與待遇,所以眼下應該就在貴賓室。

她招來一名禮賓帶路,走過長廊,還未找到貴賓室,便看見不遠處的熟悉身影。

他永遠穿着一絲不茍的修身西服,溫文儒雅的面龐上,染着一點清淺的笑,是很标準的應對社交的禮貌。

他并非在看她,而她準備去喊他。

但就在下一秒,倪薇看到謝懷隽身側多了個女人,那個女人風情萬種,是标準的歐洲白女,皮膚白、個子也高,與他談笑風生,不知在說什麽。

他們的行為舉止并不過分親密,臂膀也并未有交集,但倪薇打從心底的感到酸澀,這或許帶有占有欲作祟的醋意,可更多的是,她這一路迎風冒雪,并沒有被注意、被安撫、被寬慰的怏怏不樂。

她多希望自己在闖入他視線時,他就能對她招手示意,在她抵達眼前重點時,他便能給予一個溫柔的目光、愛撫的舉止、亦或是盛大厚重的擁抱。

他們有多久沒有擁抱了?

倪薇記不清了,好像上一次擁抱,還定格在十九歲的前一晚。

在江城,在船板上,吹着海風,戴着墨鏡,被他喚作公主。

其實他一直都對她很好,是她開始得寸進尺,想要更多,甚至是希望肅清他身邊的所有異性。

她內心百感交集,站定在牆邊,由于目光過于灼熱,走勢方向又正對,自然而然吸引到倆人的目光。

對視的那一刻,她發冷打顫的雙腿,開始僵硬的踱步,直到站在男人跟前。

倪薇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态如何,她感覺渾身濕冷極了,嗓音也顫:“小叔叔……”

“這是你的侄女嗎?謝先生。”

她優先看向的人是謝懷隽,稱呼的人也是謝懷隽,但回應她的,是他身側的這位白人女士。

白人女士聽得懂中文,也能說出中文,雖然說得并不流利。

謝懷隽只看了她一眼,偏頭略一颔首:“yep.”

他的回應是英文單音,白人女士便用同屬語種笑道:“She's so cute.”

謝懷隽唇角輕扯,沒說話。

倪薇有種被他們排外的感覺,尤其當白人女士低着頭,問她是不是被雨淋濕了、需不需要幫助。

她想,經過一學期的認真學習,她的英文還算不錯,是有進步的,至少能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

在她并未回答的片刻遲鈍裏,謝懷隽大概以為她聽不懂,總算回饋了她一束目光,淡聲提醒:“拿條毛巾,去裏屋稍微擦擦。”

他說得言簡意赅,語氣仍舊平和,卻沒了平時厚重溫暖的感覺。

倪薇鼻子一酸,主動伸手攬上他的臂彎,嗓音略顯滞澀:“我不用,小叔叔,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晚飯?我都訂好餐廳了,也和你說過了。”

白人女士“Hmm”了一聲,揚眉說:“也許你可以留在這裏,一起和我們吃晚飯。”

倪薇抿唇,轉而對她說:“我不想留在這裏,抱歉。”

她說得足夠禮貌了,就是語氣急了點。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點,謝懷隽不動聲色地将她攀上的手卸下:“不想留下,你可以先回去,有什麽事等晚宴結束再說。”

他說完,輕按了下她的肩膀,很快便松開手,嗓音清清冷冷:“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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