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越軌

越軌

倪薇手指蜷曲, 眼簾低垂：“我以為你知道，也不會在意這些……”

“我在意, 也會擔心你。”他順着她的話, 給予了肯定的回應，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倪薇隐隐感覺到他的施壓，并沒有覺得開心。

“定位怎麽關了？”

“不知道……我也沒看見你的。”

謝懷隽嗯了聲：“讓我看看, 回去再設置一遍。”

回去還要再在一起？倪薇抿唇，眼睫輕顫：“明天吧。”

“都行。”謝懷隽沒強求，轉而又道：“聽說前段時間你回過家, 收拾了些衣物。”

這是要她解釋。

倪薇連忙說：“有些衣服我穿不了了，就拿出去賣了。”

謝懷隽像是聽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又笑：“為什麽要賣，最近沒錢花了？”

她确實沒有，可她不能這麽回答。

“占在您那裏也不好, 我就賣了, 而且有一部分送粉絲了……”她用了敬詞, 溫順地回應。

謝懷隽點點頭：“我沒說過不好, 所以你不用這麽做，明白嗎？”

不好的，不能做的, 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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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必須聽你的。

倪薇心底忽而沒由來地産生了叛逆的想法，沒敢說出口，反問他，舌頭有些捋不直：“這麽晚了, 你為什麽要出來、來這裏吃糖？”

謝懷隽側過身, 臂彎自然而然地攬過她，将掌心安放在肩膀上：“和你一樣, 随便出來逛逛。”

隔着厚厚的棉服，倪薇感覺那只落着掌心的左肩很燙、很沉。

謝懷隽帶她走過幾步路，直到一架秋千前，那裏沒被拆，風吹日曬，時間一久，挂垂的鎖鏈連接處難免生鏽，顯得破敗。

他停步，沒松開按着肩膀的手，低眉瞥她，意有所指：“你以前也經常來這兒玩。”

倪薇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成語：守株待兔。

她不敢這麽擅自認為，可是見到他，難免會認為——如果不是命運刻意為之，那一定有人別有用心。

他簡單的一句話，讓倪薇想起小時候蕩秋千沒坐穩，差點兒從上面摔下來，是謝懷隽穩住秋千鏈條，把她按在懷裏，告訴她小心些。

那個時候才多大？倪薇忘記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直到上了高中，只要一回謝家大院，她還是會來這裏玩秋千。

座板積了雪，她沒法玩，也沒什麽興致。

可謝懷隽松開她，卻走到秋千前，親手拂去上面的積雪，并且拿出手帕擦了擦，鋪在上面。

他雖不置一詞，但做出這番舉動，分明是要她坐上去。

四目相對之下，倪薇硬着頭皮走上前。

謝懷隽按着鏈條，嗓音溫和：“你坐，我們再聊聊。”

視線下落，倪薇看到他因拂雪凍得通紅的雙手，想不出什麽拒絕的緣由，于是背對着他，坐在秋千上。

……好冷。

屁股一沾上面，倪薇頓時被凍得頭皮發麻，踩在雪地裏的靴子略一下陷，想起身，又被男人一掌摁下。

她已經想到了合适的理由拒絕，只可惜為時已晚。

謝懷隽看她生出黑發的發旋，轉而又擡手按揉了下，關心道：“冷不冷？”

倪薇嘟囔：“……不冷了。”

這個“了”就很有靈性。

謝懷隽仿若沒聽見，用雙手輕拍肩膀作為提醒，幫她推開秋千。

他推得并不用力，是她可以随時下秋千的幅度，但借助外力得來的晃動，還是讓她産生了些許不安。

謝懷隽站在身後，遮去了後方的路燈，處在陰影下的倪薇，過了一會兒才适應夜間視野，聲音低悶：“要聊什麽。”

她都不知道有什麽可聊的了，剛剛的一問一答，分明把她剖析得差不多了。

可偏偏謝懷隽還在明知故問，一次沒問出個所以然，又換了另一種措詞：“這幾天，你在躲我麽？”

倪薇雙手擰着生鏽的鐵鏈條，溫溫吞吞地否認：“……沒有，不想麻煩您，我也知道您不嫌麻煩。”

在她蕩到後方時，謝懷隽托着她的後背，明顯停頓了一刻，沒有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只說：“你不用和我說敬詞，像以前一樣就好。”

他說的“像以前一樣”，意有所指的大概也不僅僅是敬詞方面。

倪薇避而不談，目視前方，自己用雙腿蹬地，掌控秋千的搖擺。

謝懷隽沒擋路，走到側方，看她蕩秋千，平靜地注視她。

時間一長，倪薇便感到渾身的不自在，慢慢放停秋千。

她剛落地停擺，謝懷隽又走到她後方，按着秋千鏈條，話音從頭頂落下：“失約了你精心準備的慶生晚餐，是我的問題，我很抱歉。”

“你送的禮物，那幅畫我讓人裱起來了，就放在書房裏，還有手表，如你所見，我戴在手裏了。花束不易保存，帶回國內後做成幹花标本了，你吃剩下的蛋糕，我沒讓人丢棄，基本也都吃完了。”

他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悉數之後的一切，大到告知畫作是用什麽框架裝裱，小到告知信封是怎樣妥善安置，甚至無意間透露出，他是看過信封，并且一字不差地印在腦海裏了。

倪薇聽得出他的歉意，正如那次沒來得及陪她逛畫展，在街上找到她并和她講道理。

但區別就在于，這次和上次相比，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失約。

倪薇也不是不能換位思考，比如他氣她不告而來柏林，來了不說還被搶劫。

這裏的每一個環節，她都有錯，她會和他道歉，就像現在的他。

倪薇從來不是記仇的人，何況她和他之間也沒有仇，不過是作為一個女孩，表白被拒絕後的難過。

她想她已經好多了，只是沒辦法做到像他這樣自然。

畢竟是她擅自主張來柏林、準備生日驚喜、坐在他腿上、抱着親……

倪薇很想違心地告訴他，她保證自己以後不會再這麽做了，她會保持距離的。

可當她準備表露這些話時，謝懷隽卻按着她的肩膀，低眉淡道：“下次你做這類事情之前，可以先和我溝通。”

“我對慶生沒有要求，也不需要儀式感，只要你在我身邊是安全的就好，那天宴會逗留得太晚，你又喝了點酒，是該睡會兒覺緩解酒精代謝。”

“不清醒的情況下，做什麽都是無意識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謝懷隽又以安撫的意味拍了拍她的肩膀，傾身在她耳畔反問，“對麽。”

零度以下的氣溫裏，一點足以霧化的熱氣拂過耳後，是那樣的濕熱。

倪薇不禁合攏雙腿，呼吸都在顫。

不待她厘清思緒，謝懷隽又一次推開秋千，讓她坐在上面晃動。

一次，兩次。

倪薇想下來，在蕩到最後方，幾乎要陷落在謝懷隽懷裏之時，她哆嗦地牽引着鏈條，雙腿落地站好。

隔着一塊木板，她依舊緊貼在男人的胸腔上，不僅如此，謝懷隽寬厚溫熱的掌心，恰如其分地包含着她的手背。

她脖子僵硬不敢回頭，兩只腿打顫着，并未感覺到嚴冬的寒冷，甚至感覺到有股暖意在慢慢滋生。

“不玩兒了？”

“……嗯。”

“好。”

謝懷隽點點頭，松開她的手，并向後退了一步，失去兩方夾擊的秋千座板哐當垂落，鎖鏈同樣發出清淩淩的聲音。

下一刻，倪薇感到腰臀上被人拍了一下，是很輕微舉動，聲響也不大。

可是隔着褲腰，她腿心卻倏然一軟，不由得向前踉跄。

謝懷隽走在她身側，彎着腰，再度落下兩次巴掌。

倪薇心驚，不待她扭頭去問，謝懷隽起身攬着她的肩膀，微微一笑：“屁股上沾了點兒雪，我幫你拍下了。”

原來是這樣。

可是……真的有雪嗎？

倪薇還沒為這個問題找到答案，謝懷隽笑意減淡，深邃的雙眼比照亮的夜空還漆黑，低聲問：“現在還想上廁所嗎？”

要不是他提及，倪薇都快忘記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謊了，也證明他其實知道她在撒謊，以此逃避溝通。

可是現在……

她感覺那裏好泥濘，比腳下散去的黑色污水還濕潤。

倪薇一手擰着他的大衣衣袖，借力直起腰板，吸了吸鼻子，小聲嘟囔：“我、我想。”

謝懷隽終于放過了她，握起她的手，放進毛呢大衣的口袋裏，與她并行走回大院。

廳堂還亮着燈，倪薇害怕被人看見牽手的模樣，抽回手緊促地邁了兩步，走到他跟前。

謝懷隽的個子比她高太多，剛踏上臺階，便又走到她身邊了。

倪薇擡頭眺望他，也不知為何，總感覺他唇邊泛着笑，很清淺，稍微眨一下眼就會不見。

還剩最後幾道臺階，她快步踏上去，遇到姑姨時也沒打招呼，轉身就跑到自己所屬的房間裏，然後反手關門鎖上。

門鎖扣緊的那刻，她雙腿一軟，幾乎要癱坐在地上。

但她還是努力站立着，直至走到沙發邊，軟趴趴地躺倒下去。

這天晚上，謝懷隽教會她的第一個課題，是将那晚的事抹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像從前那樣相處。

第二，他又告誡她，撒謊的後果。

倪薇躺了沒一會兒，便立馬起身把外套、毛衣、牛仔褲脫了。

衣服散落在沙發上，她只穿了件襯衣，便蹲坐在行李箱前翻找安心褲，随後又光着腿走進廁所，坐在馬桶上，拉下內褲——

沒有血跡，只是有些粘稠。

倪薇大腦宕機了一秒鐘，臉噌地紅起，能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換了新的一次性內褲，而那條則象征性地拿水沖洗下，用垃圾袋裝起來扔進紙簍裏。

倪薇深吸口氣，對着鏡子洗把臉拍拍面頰，雙腿懸浮地踏出洗手間。

她剛打算解開衣扣換上睡裙，門外忽然傳來兩下敲門聲：“倪薇，睡了麽？”

是謝懷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