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做局

做局

正如徐衛彪所說,在那個娛樂活動單一的年代,葉茫和張鵬打造的燕陽首家旱冰場開業之後,每天自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一直都是人滿為患。

張鵬收錢收到手抽筋,做夢都會笑醒,臉上兩坨笑肌沒有一天不疼。

開心是真開心,但累也是真累。

頭一個月旱冰場堅持每天開設五場,每場兩個小時,場場爆滿。徐衛彪下班後或者休息日都會去幫忙,不拿錢,葉茫管飯。

徐衛東也帶着朋友光顧旱冰場的生意,但葉茫不收他的錢,他覺得過意不去,就幫着擺擺鞋、掃掃地、端個茶遞個水什麽的。

後來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葉茫忙到抽不出時間好好吃飯,犯了兩次胃病,都疼得進醫院裏去了。徐衛彪就親自寫了一塊牌子挂在門口,用歪歪扭扭的字告訴那些來玩的人,旱冰場改成每天早上、下午和晚間各一場,且每場時間也都縮短了。

沒想到來的人反而更多。張鵬見狀,急着要把牌子摘下來,還和徐衛彪嚷嚷起來,說:“你沒看人都跟門口堵着,再不摘牌子,他們都急了!”

徐衛彪死活不同意,把劉大媽托他帶給葉茫的鋁飯盒往桌上一砸,指着張鵬的鼻子就罵:“她胃剛好兩天,錢要緊命要緊啊?!我告訴你張鵬,你要是敢動那塊牌子,我把你丫手撅了!”

張鵬沒了脾氣,擔心葉茫誤會,趕緊和她解釋:“葉兒,我不是那意思!肯定是你比錢重要啊!我也不想讓你再累垮了身子,我,哎呀我就是……”

葉茫知道張鵬是怕外邊那些人鬧起來難以收場。

豈料這時,外邊突然安靜下來。

三人皆是一愣。張鵬有些發懵地往門口走,嘴裏嘀咕着:“怎麽沒動靜了?不會都走了吧?”

他拉開旱冰場的門,見外面仍是人頭攢動,不同的是門前站着幾個流裏流氣的家夥,仔細一瞧,為首那人濃眉小眼、留着圓寸,一身腱子肉,正是君藥堂常鷹的手下周迎春,道兒上都叫他大春。

這些人一出現,其他人自然不敢靠前半步,自發地往後退去并隔出一個半圈将他們圈在了中間。

張鵬哪兒見過這陣仗,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徐衛彪和葉茫走過來才忙躲到兩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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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衛彪同葉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該來的終于來了。

大春說:“這地兒是常爺罩着的,你們要是在這兒做生意,得交份子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見旱冰場生意太好,常鷹派人過來收保護費了。

圍觀群衆裏有膽小的人已經溜之大吉了,而剩下那些沒有馬上離開的淨是因為舍不得花出去的門票錢,想着等會兒退了票再走。

張鵬一個勁兒扯徐衛彪的衣角,意思是叫他快想想辦法。

徐衛彪早和葉茫商量好了,朝大春比了個“請”的手勢:“沒說不交,進屋聊呗。”

張鵬難得瞪圓了眼睛露出兩只寫滿疑惑的眼珠子。

大春料幾人不敢耍詐,只帶了兩個小弟進到旱冰場內,其餘人都在外邊等。

徐衛彪把人請到休息區,自己則坐到他們對面的沙發上,指使張鵬去售票臺的抽屜裏拿錢。

張鵬摸不着頭腦,心說旱冰場什麽時候是彪子做主了?他看向葉茫,但葉茫只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徐衛彪,壓根兒沒理他。

“愣着幹啥還不趕緊去,沒看大春哥等着呢!”徐衛彪催促說,“那個,再拿兩瓶北冰洋汽水兒來啊。”

張鵬只好硬着頭皮去櫃臺下拿錢,又蔫頭耷拉腦地從飲料架上順手拎了兩個玻璃瓶,看都沒看就回到了休息區,不情不願地把錢交給徐衛彪并把玻璃瓶放到了桌子上。

徐衛彪“啧”了一聲,說:“拿錯啦,這是鱉王漿,不是北冰洋!”

“啥?”張鵬仔細一瞧,還真是鱉王漿!這啥時候進的貨,自己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擡眼看徐衛彪,剛想張嘴問個明白,就見徐衛彪正瞪着眼睛看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叫他不要多嘴。

“還不趕緊去換!”徐衛彪朝張鵬使了個眼色,等張鵬跑回飲料架那邊,他才和大春解釋說,“小孩兒不懂事兒。我們這兒最近磕磕碰碰的事情不少,有那滑得不好、骨頭又脆的,我們就跟他們推銷點保健飲料什麽,賺錢嘛!”

大春臉色變了變,目光微沉落在兩瓶鱉王漿上。

徐衛彪趁機瞟向葉茫,二人互相颔首示意。接着,徐衛彪拿錢的手伸向大春,卻還沒等對方接過就又突然收回來,搞得對方一愣。

“麻煩給常爺帶句話,小店剛開業,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常爺多多擔待。另外就是,有錢大家賺,互利互惠,和氣生財。”

徐衛彪把錢放在茶幾上,伸出雙指壓住幾張票子往大春面前輕輕一推,然後靠着沙發背翹起了腿。那副做派看似客氣,實則大有反客為主之意,舉手投足間都好像在證明他并不是被收保護費,而是在施舍打發要飯的,由內而外散出的一股子大哥勁兒把大春等人拿捏得死死的。

大春越看越覺得心悶,梗着脖子卻不發作半分脾氣——誰讓徐衛彪是害釘子和蛇三都折進去的人呢!加之徐衛彪長得就一副特別能打的樣子,大春沒敢直視他,只不耐煩地将錢塞進兜裏,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兩瓶“鱉王漿”就起身要走。

徐衛彪頗有眼力見兒地抓過“鱉王漿”硬塞給大春,說:“拿回去喝啊!別客氣!”等送人到門口還不忘吆喝一句,“歡迎下次再來啊!再來還請你喝‘鱉王漿’!”

葉茫忍住了沒笑。

張鵬迷迷瞪瞪地抱着兩瓶北冰洋汽水走了過來,“葉兒,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葉茫嘆了口氣,讓張鵬先把來滑旱冰的人請進去,她再找機會和他解釋。

張鵬卻把徐衛彪推了出去,說:“葉兒,你現在就跟我解釋吧,那些人讓彪子接待就好。”

徐衛彪撇了撇嘴,懶得理張鵬,打開旱冰場的大門并對等待的人說:“今天每場增加半個小時。”

原本想退票的人忽然覺得自己撿了便宜,都不退票了,争着搶着往旱冰場裏擠,差點兒把徐衛彪絆一跟頭。

保護費嘛,這年頭哪兒不收啊,隔壁菜市場還成天一堆地痞流氓去要錢呢!那怎麽着,還不買菜啦?真逗,菜該買買,冰該滑滑呗!

老百姓想得開,張鵬卻想不明白了。他把葉茫拽到旁邊,一上來就問她剛才究竟是什麽情況,怎麽就成彪子做主了?還有哪兒來的“鱉王漿”……

提起這個,葉茫深深嘆了口氣,說起前兩天去醫院開胃藥時,她和徐衛彪大吵了一架……

那會兒徐衛彪的嗓子剛好,整天圍着葉茫追問她的“鏟藥”計劃。

“鏟什麽?”

“鏟藥,就是鏟除君藥!”徐衛彪正義凜然地說,“我給這事兒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寓意咱能夠旗開得勝,順順利利地把君藥給鏟平咯!”

“你好像格外讨厭君藥?”

葉茫仍覺得徐衛彪很怪:路見不平很正常,但徐衛彪恨不得馬上對君藥堂除之而後快,像是與之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就不那麽正常了!眼前的他應該不至于啊,倒是上輩子的他,因為道兒上的恩怨而失去了兄弟、失去了自由,才會對此耿耿于懷……

“我當然讨厭了!那幫人就是禍害、是毒瘤!必須早早鏟除,不然深受其害的人只會越來越多!”徐衛彪說得理直氣壯,還偷摸瞅了兩眼葉茫,試探地說,“所以我要和你一起鏟除他們。”

“絕不可能!你……”

葉茫話沒說完胃裏就突然跳痛兩下。她顧不得琢磨太多,打開胃藥急匆匆地吞服下一片。

徐衛彪跑去護士站要來一杯溫水。

葉茫喝了水,坐在醫院樓道的椅子上休息。她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輕揉胃部,語氣尚急地說:“我知道你正直仗義,可我就是不想讓你摻和到這些亂事兒中。你也別問我為什麽,你就當……就當是我的執念吧!”說完又輕抿了一口水。

徐衛彪深知葉茫的好意,如她所說沒問原因,而是坐在她身邊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地和她商量:“你不讓我摻和,但你覺得君藥那幫老狐貍會把你一個女人,不,你一個女孩兒,他們會把你放在眼裏嗎?”

“我的性別或許入不了他們的眼,但我的錢可以。”葉茫言之鑿鑿。

徐衛彪無言以對,嘬着牙花子據理力争:“是!我承認,那幫家夥認錢不認人,但正因為這樣他們做事兒才絕啊!你不告訴我計劃,那萬一你的計劃裏有漏洞,百密一疏,到最後他們吞了你的錢還傷了你的人,你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還有葉茫,我可不是吓唬你,那種人可都是能為了錢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殺個人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那幫老家夥出了事兒有的是人替他們扛,你呢?”

葉茫嘴角一沉,說:“是啊,他們出事兒有人頂罪,那我讓你摻和進來,難道是為了真要有什麽事就讓你去頂罪是嗎?”

徐衛彪心說,要真是走到那地步,為了保護葉茫和張鵬,自己必然會替他倆頂罪的。但這話他萬不敢當着葉茫的面兒說出來,只在心裏想一想就罷了,嘴上轉移話題說:“其實我都知道,你暗地裏從幾家藥房各進了一批‘鱉王漿’,那玩意兒正是陽陀制藥廠最新生産的假冒僞劣産品。而我也大概猜出來你在盤算什麽,你無非是想通過進購‘鱉王漿’拿到旱冰場賣,然後與君藥搭上線,再……”

“你別說了!”葉茫有些急了,打斷徐衛彪的話,“我盤算什麽?你管得着我盤算什麽嗎?我盤算什麽都跟你沒關系!”

“真的,你把具體計劃告訴我,我肯定能幫得上你。”

徐衛彪不理會葉茫的情緒,一心只想問出具體計劃,否則就算他猜得到葉茫是怎麽想的,而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進行下一步動作,依舊白搭。

“你想多了,什麽具體計劃,別說沒有,有也不告訴你。”

“你咋這麽犟呢!”徐衛彪不明白了,質問葉茫,“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跟信不信你無關。”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幫你?”

“……”

葉茫不願再和他掰扯,也掰扯不清。

徐衛彪卻誓不罷休,今兒非得讓葉茫點頭不可!他說:“不是,你憑什麽覺得只靠你自己就能和君藥對抗呢?他們能殺人不眨眼,你成嗎?”

“我不成難道你就成?”

“我成。”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猶如一記重拳砸在葉茫的天靈蓋上。

葉茫有點頭暈惡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心口更像是被人戳了一刀。上輩子替他擋下子彈的那處傷口似乎又隐隐作痛起來,可她心裏清楚,早已不存在什麽槍傷了。

她直直地看着徐衛彪,緊接着揚起手沖徐衛彪的臉上潑光了杯子裏的水,動靜不小,引人側目。

徐衛彪無視那些奇怪的目光,任由水珠滴答滑落,直視着葉茫冷漠的眼神并與之對峙了好半天,最終嘆氣說:“錯了,我說錯了。”

葉茫移開眼神,空洞地望着別處,一言不發,卻仍緊咬牙關,身體止不住顫抖,一看就是被氣得不善。

徐衛彪想握住葉茫的胳膊跟她說兩句好話,奈何他剛伸出手,葉茫就跟彈簧一樣挪了出去,與他隔得老遠說了句氣話:

“劉大媽不讓我跟殺人犯玩兒。”

“不是我……”

“您能個兒啊,您多能個兒呀,您這麽能個兒您自個兒玩兒去吧,咱倆以後誰也不認識誰。”

葉茫起身就走。徐衛彪趕緊攔她,聲音高了些地央求說:“別別別!別介啊!我說錯了!我不成,不成行了吧?”

此話一出,更多夾雜濃濃戲谑與好奇意味的目光朝他倆投射過來。

葉茫停住腳步,咬着牙低聲問徐衛彪:“那你還摻不摻和了?”

關于這一點,徐衛彪倒是不肯讓步,吃了秤砣鐵了心:“這個麽,摻和還是要摻和的……”

葉茫突然指着樓梯大聲嚷了句:“不成是吧?男科在三樓,你自己去看吧!”說完就往醫院外走去。

徐衛彪黑着臉,五官都糾在一起,雙手掌心使勁兒按住跳痛的太陽穴,對着葉茫的背影喊:“你好說歹說就不聽是吧!”

葉茫頭也不回,聲音比他還大:“對!不聽!怎麽着吧!”

“成!”徐衛彪怒氣沖沖地追上去,拉住越走越快的葉茫,威脅說,“打明兒起我不去棉紡廠了,我就天天跟旱冰場門口堵着,你一天不告訴我我就一天不走!你每走一步我就盯一步,我還不信了……”

總之不論用什麽法子,他絕不可能讓葉茫獨自對抗君藥。

這下可戳中葉茫的軟肋了:徐衛彪不去工廠怎麽行?不去工廠,難不成天天不務正業、重走舊路嗎?!

葉茫不可思議地瞪着徐衛彪,見他高昂起下巴一副寸步不讓的樣子,氣得胃抽了筋兒,好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不能不去工廠。”

徐衛彪見事态反轉,拿着勁兒地邊走邊說:“反正你看着辦吧,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

“我答應你。”葉茫面無表情,說出的話極為認真,“我同意你幫忙鏟除君藥,但前提是你不能失去棉紡廠的工作。等事情了結之後,你馬上回工廠老老實實的過日子,絕不可以再跟那些人有任何來往!”

徐衛彪欣然同意,退回到葉茫身邊伸手要和她拉鈎:“一言為定。”

“幼稚!”

葉茫白了一眼他的手,捂着胃顧自走了。

“等等,你走慢點兒!你還沒告訴我接下來要做什麽呢!”徐衛彪嬉皮笑臉地湊上去,“你不是胃疼麽,別走那麽快。”

葉茫仍沒好氣,卻是放慢了步伐說:“提前和城南區刑警隊的孫隊打聲招呼,告訴他旱冰場會大量進購假藥,咱們留存好證據,找準時機告發君藥……”

她故意不把嘴巴張開了說話,徐衛彪聽着費勁,但終歸是聽清楚了,回應說:“只有這種證據根本證明不了什麽,君藥把罪過往假藥廠一推六二五,那程爺連根毛兒都傷不到,咱還是得找出別的證據。”

“比如呢?”

“比如……”徐衛彪停頓好久,略顯惆然地說,“賬本。”

正當葉茫以為他不打算往下說時,徐衛彪又開口了:“你去南方的兩個月,我和張鵬除了摸到萬和藥企的老巢,還……”

“等會兒,你倆怎麽知道萬和藥企在哪兒?”

之前徐衛彪和葉茫通電話,并沒有把偷摸跟去陀口鎮的事情告訴她,也叮囑過張鵬別說出去,不能讓葉茫擔心。

誰能想到張鵬是嘴嚴一直沒說,自己倒是沒留神給說禿嚕了!

徐衛彪意識到說漏了嘴,只好如實交代了去萬和藥企的來龍去脈以及陀口鎮鎮委書記等事,又趁葉茫開罵之前緊急自證說:“我倆也不是白去的!真查到了一些東西!就假藥廠每次出貨前,那個鄭廠長都會派人去一家叫‘新浩維博’的公司。這家公司明面上是做房地産生意,實際上是為藥廠銷售假藥提供賬號代開發票的。所以說,如果咱們能再拿到假發票,或者拿到藥廠、藥企與這家公司的往來賬目明細,那扳倒君藥就更有把握了。”

“哦。”葉茫态度冷淡,說,“眼下想那麽多也沒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嘿嘿,行!”徐衛彪看出葉茫還在氣頭上并且知道她生氣的點,又讪笑着說,“就這些,我沒別的事兒瞞你了。”

“呵,你猜我信嗎?”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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