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徐衛食品廠
徐衛食品廠
汪磊趁徐衛彪發飙之前把他塞進警車并親自開車回到城南分局。
徐衛彪清楚流程,配合地做筆錄。與此同時,汪磊去找領導幫徐衛彪說情。
領導鐵面無私,撂下話說治安員身為公安機關的一份子,絕不可以知法犯法,一旦犯錯必須更加嚴肅處理!然後就自稱開會匆匆忙忙走了。
借口罷了,大晚上的哪裏要開會?真要有會,自己會不知道?汪磊只好回過頭去找被打那人,幾番周旋終于說動對方拿錢了事。
但他沒有直接告訴徐衛彪,而是說:“被你打的那個人,剛才一直嚷嚷着你作為治安員不好好維護社會治安,反倒去打黑拳……”
“我沒打黑拳!”
“那你倆在幹嘛呢?”
“我……”
徐衛彪語塞,雖然不是打黑拳,可做的也不是什麽正經事,往好聽了說是閑的沒事兒比劃兩招,說不好聽的就是鬥毆。
“我相信你沒有,可光我信有什麽用?人家現在咬死了你打黑拳,你有人證物證嗎?”汪磊說這話時眉頭擰成了麻花。
“華子!華子知道啊!”
“他與你的關系是不能作為證人的。”汪磊嘆了一口氣,拍着徐衛彪的肩膀說,“彪子,本來我不想跟你說,可我覺得這話要是別人和你說會更令你難堪。這件事目前有兩種解決辦法,要麽走程序接受治安處罰,要麽賠錢私了,不過不論哪種,你治安員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徐衛彪氣惱地咬着牙,不說話。汪磊支開值班員,等四周沒人後又低聲和徐衛彪說:“我建議私了,剛才我探過那人的口風,不外乎是要錢。”
“我他媽一個子兒都不給丫的!”
“彪子!你聽我說!”汪磊打斷了徐衛彪的出口成髒,耐心解釋,“錢的問題好解決,如果你不想讓家裏知道,我幫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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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衛彪強壓住心頭怒火說:“磊子,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知道,這事關你的清白你很看重。可是彪子,為了那種人把自己弄進拘留所留下案底,不值當的。”汪磊說完,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壓根兒不該當治安員,你這樣的性子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走更寬、更遠的路,治安員這種工作對你來說就是消磨時間的,并不合适。當然,你要是就想幹這個,等風頭過去,我再托關系把你弄進其他分局的聯防隊,那麽多人誰也記不住誰。至于今晚這幫人,你放心吧,好幾個在局裏是挂了號兒的,早晚得折,我盯着他們,跑不了的。”
徐衛彪心頭一熱,琢磨了一下,點頭說:“行,磊子,我聽你的。”
整件事以徐衛彪賠償對方醫藥費并寫下辭職申請作為結束。徐衛彪出了一部分賠償費,剩下的汪磊幫他出,而林志華自此之後,再沒看過一場黑拳。
“真對不住彪子,我……哎呀,要不是我非拉着你去,你也不至于又賠錢又……”林志華說不下去了,急着忙着掏兜,磕磕巴巴地說,“那個這錢,這錢你一定要拿着!不然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嗨多大點事兒呀!華子,咱都是兄弟,別說那麽見外的話……”話雖如此,徐衛彪卻一把抓過那些錢揣到了自己兜裏,不為別的,就是不想再看見林志華那副抓耳撓腮的別扭樣兒。
他不敢讓家裏知道自己沒了工作,依舊每天早出晚歸,倒沒閑着,找了些零散活計幹,掙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汪磊還錢。
汪磊不勝其煩,這麽一弄搞得自己跟債主似的!他不止一次地說讓徐衛彪別急着還錢,等找到正式工作再還也不遲,奈何徐衛彪根本聽不進去。
汪磊怕二人關系因此生分,索性每次都讓徐衛彪拿着錢去思圖面館請客吃飯,一來還清了賬,二來徐衛彪也不用再另找飯轍了。
就這樣瞞了一個多月,徐家那娘兒倆愣是沒發現任何異常。徐衛彪暗自慶幸,還好徐衛東心思都放在婚事上,沒注意到城南分局最近都看不見自己的身影了。
十月國慶節,徐田兩家正式吃了定親飯。
飯桌上,幾位長輩熱火朝天地商量着兒女的婚事。田家提出婚禮定于十二月二日,彩禮是常規的“四大件”: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錄音機,無所謂品牌也不再添置其他,婚房由女方父母出錢給小兩口租一間房,方便他們上下班,今後每月房租由小兩口商量着負擔,婚禮則全由徐家主持操辦。
周秀蓮對此沒有意見,畢竟人家就那麽一個寶貝閨女,出落得一表人才不說,工作也極為體面,怎麽看都是自家兒子燒了高香才能娶到這樣的媳婦兒。何況田家沒多要彩禮,還說收來的禮金全給小兩口過日子用,兒女過得好比什麽都重要,如此明白事理,婚禮辦體面些是應當應分的。
定親飯衆人其樂融融,唯獨徐衛彪內心忐忑不安,如坐針氈,食不知味……
回家後,周秀蓮拿出賬本和存折細細盤算起來:“‘四大件’七湊八湊算是齊了,可婚禮麽……這田家親朋好友多,估計兩家加在一起得辦十幾桌,這麽一算,錢還真是差不少……”正巧這時徐衛彪進屋,她就說,“哎,彪子,我一直忙沒注意,你這月交的錢怎麽這麽少?下月工資可不能眯了啊,得先緊着你哥的婚事。”
“媽,我辭職了。”
“什麽?”周秀蓮一愣,反應過來後突然頭腦發暈、眼前泛花,身子晃了一晃差點栽倒。
徐衛東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徐衛彪也伸出手,卻慢了一步,周秀蓮已在大兒子的攙扶下重新坐穩,正用手撐着額頭顫聲發問:“我是不是聽錯了?彪子他……他剛才說……”
“說他辭職了!”徐衛彪沒好氣地接過話,眉毛滿擰,幾日來長在臉上的喜色頓時消失不見,斥聲責問徐衛彪,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辭職。
徐衛彪剛要張嘴,只見周秀蓮面如土色,撒氣般地把賬本反扣在桌上,拍着心口,好容易捋順了氣,哭喪着臉道:“這下完了!婚禮咋辦啊?還差好多錢……彪子你怎麽就辭職了啊?這麽大的事兒都不說跟家裏商量一下?!”
徐衛彪一邊打量着母親的神色,一邊解釋原因,卻也是有挑有揀的說。等聽完這些,周秀蓮更頭疼了,太陽穴突突直跳,嗓子眼兒裏像是吞下了一塊燒紅的鐵塊,哽咽道:“咱家精打細算那麽久,好不容易給你哥湊齊了彩禮,餘下的錢可丁可卯多一分都掰不出來,你還……唉!”她沉重嘆氣,苦思許久才打破沉默,“算了,實在不行只能先回老家借錢……”
“媽!”徐衛彪不樂意了,覺得借錢結婚丢面子,一咬牙說,“要不我和小田把婚禮往後延……”
“不行!太丢臉了!”
确實。
徐衛彪疑惑,“雜貨鋪不是挺掙錢的嗎?”
周秀蓮瞪他一眼:“吃喝拉撒哪樣不花錢?雜貨鋪進貨不要錢嗎?”給徐衛彪怼的啞口無言後,她又略帶挑眼兒意味地說,“你哥疼媳婦兒,買那‘四大件’淨挑好的買、挑貴的買,哼,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前兩天說要送人家姑娘上下班,又新換了一輛鳳凰自行車……”
徐衛彪忍不住嫌棄:“啧,有多少水和多少泥得了,非打腫臉充胖子……”能賺錢也就罷了,就徐衛東那腦子,賺不來什麽錢還這麽可勁兒的造!
“徐衛彪!你捅了簍子你還有理了?”徐衛東不好數落外人,只能沖親弟弟發脾氣,“我想讓我媳婦兒過好日子咋了?”
“那你也不能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啊!”徐衛彪聳着眉心不甘示弱,又對周秀蓮說,“媽,您放心,我以後絕不這樣。”
“徐衛彪!你甭跟這兒轉移話題!”
哥兒倆你來我往地掰扯了幾句,周秀蓮被他們吵得腦瓜子嗡嗡的,拍桌喊道:“行了!都給我閉嘴!”待屋子裏安靜下來後,她看了一眼徐衛彪,“彪子,你工作的事兒回頭再想辦法,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哥的婚禮。那什麽,你要不去找小葉想想辦法,看她能不能借……”
“打住!可打住吧啊!”徐衛彪不想求到葉茫頭上,徐衛東的臉是臉,他的臉就不是臉了?他發出一聲鼻哼,“錢的事兒你們甭管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保證過兩天就把錢拿回來。”
徐衛東不信,煩躁地問:“你又要整什麽幺蛾子?”
徐衛彪陰陽怪氣地說:“你放心,我朋友多,張鵬汪磊他們湊一湊,總能把你婚禮辦妥!”臨了又嘀咕一句,“不就是娶媳婦兒麽,誰沒娶過呀!”
不等二人再發表意見,徐衛彪就離開了家。他先去找了汪磊,停在刀把胡同三號門前冥思苦想半天還是沒敲門。
就警察一個月掙那仨瓜倆棗,汪磊就算是想幫,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徐衛彪心想,磊子家裏并不富裕,而且自己前不久才管他借過錢,這剛還清總不好開口再借,還是算了。
他又去找張鵬,三十二號院沒找到,只能硬着頭皮跑去萬萊商場找。
路上,徐衛彪心裏不停祈禱:千萬別碰見葉茫!千萬別碰見葉茫……
他确實沒見到此時此刻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但對方卻看見了他。
葉茫正準備外出辦事,剛坐電梯到一樓還沒出商場的門,就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咨詢臺前向工作人員詢問事情,瞧那模樣還挺着急。
葉茫連忙躲到柱子後,悄悄叫來一名引導員,讓其過去留意一下徐衛彪在問什麽。
引導員不露聲色地靠近咨詢臺,耳朵暗中豎起。沒多久,引導員回到柱子後告訴葉茫,對方是在找張經理,沒找到就走了。
“說找他什麽事了嗎?”
“好像和錢有關,具體的那人沒說太細。”引導員奇怪地嘀咕,“沒聽說張經理欠誰錢啊?”
自然不是張鵬欠他錢。葉茫想了想,估計是徐衛彪或者徐家遇到難事,缺錢了,來找張鵬借錢的。
可是張鵬去深圳談生意了……葉茫琢磨片刻,轉頭先去了保衛部找菜頭,讓他聯系張鵬立刻回來,深圳那邊的工作由其他人接手,叮囑完這些才出門辦自己的事。
菜頭見她情急,不敢耽擱,當即給張鵬去了電話說明情況,還問派誰過去接手合适。
“不用來人了,我這邊兒已經談妥,合同都簽了。”張鵬納悶,“葉兒說啥事兒這麽急了嗎?”
“好像和那個徐衛彪有關,葉兒姐讓你回來之後趕緊去徐家,看他們是不是缺錢……總之一句兩句我也說不清,你回來自己問葉兒姐吧。”
原本順利談下來這樁外貿生意,張鵬打算在深圳玩兒兩天,放松放松再回燕陽,結果現在鬧這麽一出兒,他撂下電話就去買了火車票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一下火車就直接去雜貨鋪,發揮自己那三寸不爛之舌從徐衛東的嘴裏打聽出事情的原委。
當得知徐衛彪沒了工作,張鵬更是不敢耽誤一分鐘,恨不得往自己身上綁個火箭發射到葉茫面前!沖進辦公室時,他岔氣兒岔得厲害,慌裏慌張的樣子給葉茫吓了一跳。
“怎麽了你毛手毛腳的。”
“彪子!彪子他……是缺錢……他跟人打架……”
“把人打殘了?!”
“不是!他……他辭職……”
“啊?什麽呀都……”葉茫急得不行,走到張鵬身邊一邊拍着他的後背幫他捋氣兒,一邊說,“你先把氣喘勻了再說。”
省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說出來的話害她提心吊膽。
張鵬大口喘了兩下,又咽回去一口氣才說:“彪子之前和一個打黑拳的人動手,被警察抓了現行,對方不依不饒的,磊子從中調解,這才拿錢把事兒給了了。不過彪子因為這件事,工作沒保住,本來是要被開除的,但磊子向領導說情,最後讓他自己寫了辭職信,體、體面點兒……”
眼見葉茫臉色越來越難看,張鵬閉了嘴,沒敢再說下去。
沒了工作就沒了穩定收入,東子哥馬上要結婚了,徐家開銷肯定很大,想必徐衛彪就是為此來找張鵬借錢的。葉茫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卻還是不解:“他怎麽會跟打黑拳的動手?”
“還不是因為華子,他……唉,算了不提了。”都是朋友,張鵬不好說什麽,只能嘆氣,而後端量着葉茫的臉色試探道,“怎麽着,我把錢給他送過去?合适嗎?”
葉茫搖了搖頭:“徐衛彪那兒倒是好說,就怕東子哥多想。”
張鵬深有同感,又問:“那你打算怎麽幫他?”
葉茫想了想,“我不幫他,他有本事會自己站起來。”
雖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但葉茫知道徐衛彪沒那麽容易垮,保不齊他還在想:不就是錢麽,還怕掙不到?切!
最重要的是,葉茫并不想徐衛彪承她的恩情。
“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彪子為難吧?”張鵬雖然這麽說,心裏卻認定葉茫絕不會坐視不理。
當然不能。葉茫心想,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張鵬。
張鵬打開翻看了兩眼,又驚又喜:“葉兒,你可真有兩把刷子啊!”
葉茫指了指張鵬手裏的文件,說:“我不好出面,就拜托你了。”
“我發現你這人真就刀子嘴豆腐心!”張鵬感嘆,“嘴上說不幫,實際上呢,一點兒都見不得彪子犯難!”
葉茫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也不全是為他。”
張鵬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新學的成語:欲蓋彌彰,口是心非!
真是生動形象!
“總不會是為了我吧?”
張鵬往自己臉上貼金,想不到葉茫卻認可了他的話,點頭道:“沒錯。”
張鵬故作羞澀地“啊”了一聲,賤兮兮道:“葉兒,你不會是對我有什麽想法吧?”
“滾。”
“嘿嘿,開個玩笑。”
葉茫白了他一眼,嚴肅地說:“以後工廠的事交由你……你們全權負責,我希望你可以借此機會先慢慢從商場分離出去,等……”
“為啥啊!?”
“我還沒說完。”葉茫無奈搖頭,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确定無人後關上了門小聲同張鵬說,“最近商場裏有人搞小動作,我不想他們把髒水潑到你身上,所以要對你的工作做一些适當的調整。”
張鵬收去笑容,問葉茫是誰在搞什麽小動作,葉茫卻沒多說,張鵬明白她的不便之處就也沒再多問。
葉茫手指在那些文件上點了兩下,提醒張鵬:“這是他的前路,也是你的退路,上點兒心。”
“好。”張鵬把文件小心收進包裏,随後看着葉茫,突然特別心疼這個有點嘴硬卻十分重情義的姑娘,“葉兒,你有什麽話需要我告訴彪子的嗎?”
短暫沉默後,葉茫輕輕地說:“沒有。”
張鵬一頓,随即咧嘴笑:“也對,趕明兒你自己當面兒跟他說!”
“嗯,再說吧。”葉茫默念完這句,又提到另外一事,“有個自行車廠下個月要在燕陽辦一場比賽,咱們商場是贊助,一等獎獎金五百,外加一輛雄獅牌自行車。”
張鵬一點就通,卻故意挑眉說:“啥意思?不懂。”
葉茫徑直走回辦公桌後,坐在老板椅上眼皮都不擡地說:“沒懂就算了,忙去吧。”
張鵬一臉賊笑地離開了辦公室。
怎麽可能不懂?真不懂的話,衆人也不會在這場自行車比賽中看見徐衛彪疾馳如風的身影了。
徐衛彪用那輛被徐衛東淘汰下來的二八大踹苦練了半個多月,腿兒都蹬細了,車都要散架了,終于不負衆望奪得比賽的冠軍。
這下辦婚禮的錢不愁了,家裏還落了一輛雄獅牌女款自行車,周秀蓮別提多高興,成天笑逐顏開起早貪黑的忙活,騎着新車神采奕奕地到處跑:布置婚禮場地,挑選婚宴菜品,邀請親朋好友……不亦樂乎!
婚禮如期而至,徐衛彪總算松了口氣。
當天,他看着滿座賓朋,忽然覺得有點落寞,別人似乎都有奔頭:徐衛東組建小家,張鵬忙于生意,華子學醫治病救人,汪磊一心撲在辦案上……
唯獨自己,一事無成。
徐衛彪抓了把糖豆起身悄悄走出飯店,恰好碰上遲遲趕來的張鵬 。
“彪子?你這是去哪兒啊?今兒可是你親哥結婚,你不鬧洞房啦?”
張鵬奇怪,不湊熱鬧不想徐衛彪的風格啊。
徐衛彪精神頭略顯不足,說:“哦,我溜達一會兒就回來。倒是你,什麽情況啊來的這麽晚?份子呢?”
還知道要份子,看來沒事兒。張鵬踏實下來,說:“我忙生意呗。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找東子哥送份子錢,待會兒帶你去個地方,等我啊!”他神神秘秘地說完,跑進飯店找新郎官送上兩份厚厚的份子,“東子哥,新婚快樂,這是我和葉兒的心意。她出差實在來不了,讓我跟您說聲不好意思!”
徐衛東只覺得手裏沉甸甸的,把信封打開一條縫,猛地驚呼:“這麽多?!不、不用,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呀!這大喜的日子,一輩子就一次。”張鵬笑道,“不過飯我就來不及吃了,我有急事兒得和彪子去辦。我抓點兒喜糖沾沾喜氣,先回了啊。”
飯店外,徐衛彪蹲在路邊拆開喜糖包裝,剛含進嘴裏就又把糖吐了出來,呸了兩口說:“啥玩意兒啊,酸苦酸苦的……唉,我媽淨瞎省錢。”
張鵬走過去,笑說:“走吧。”
“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不多時,二人來到那間廢棄的棉紡廠。
這裏早已人去樓空,現在連看門大爺都不見了蹤影,大門上的挂鎖純屬擺設,張鵬随便一踹就踹開了大門。
徐衛彪跟在張鵬身後走進廠裏,環顧周圍,不解地問:“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張鵬沒回答,而是拿出葉茫交給他的文件袋往徐衛彪胸口一拍。
“啥啊?”徐衛彪懵懵地接過。
“收購計劃和合作意向書,我今兒就是忙它來着。”張鵬指着其中一頁的新廠名說,“彪子,看看這兒。”
徐衛彪眨着眼睛,仔仔細細看了兩遍,還是疑惑:“徐衛食品廠?”
張鵬只說重點:“相關部門的關系我都打點好了,只要你一簽字,立馬就能辦手續,最快年後投入生産……”
“你等會兒,我簽字?怎麽我簽啊?”
“徐——衛——食品廠,你不簽誰簽?”
徐衛彪越聽越暈:“不是,你、你讓我先捋一捋……”
“還捋啥捋啊!”
張鵬着急忙慌地掏出筆不由分說塞進徐衛彪手中,甚至還想握住他的手帶向文件上的簽名處,結果被徐衛彪稍一使勁兒甩開了。
“你這、這咋還強買強賣呢?我得先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兒吧!”
“什麽怎麽回事兒,這不明擺着的,徐衛食品廠,你來當廠長……喲,還挺押韻,嘿嘿。”
“去去去,說正經的呢。”徐衛彪晃着手裏的文件問張鵬,“這誰的主意?”
張鵬但笑不語,表情已說明一切。徐衛彪明白了,将文件整理好還了回去并直白地說:“我沒錢辦廠。”
“她墊資,趕明兒廠子掙了錢,你得把錢還她。”
徐衛彪一頓:“這樣啊……”那倒不是不能考慮。
張鵬極力撺掇:“你趕緊先把字簽了,剩下的我慢慢兒跟你解釋。”說着又攥上了徐衛彪的手。
徐衛彪心中尚未真正的、徹底的想清楚,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文件上不知怎麽已經寫有他的名字了。
或許潛意識裏,徐衛彪也覺得這事可行,但嘴上還是說:“啧,你這、着啥急啊……”他盯着自己的名字心想:字兒可真難看,歪七扭八,早知道多練練了。
字一簽完,張鵬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眉飛色舞地打了個響指,嘚瑟說:“得嘞!落聽!”
“哪兒跟哪兒就落聽了?這廠子生産什麽東西,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鵬兒,你說你搞這突然襲擊,剛才還趕鴨子上架的催我簽字,是不是另有隐情?趕緊老實交代!”
張鵬收好文件,問徐衛彪是否還記得萬尚榮。
“記得,那孫子怎麽了?”
“那孫子當初害得我和葉兒不得不離開燕陽,背井離鄉去南方打拼,那幾年每次回來都偷偷摸摸不敢久待,就連我爸過世,葉兒陪我回來奔喪,我倆還遇到幾個丫手底下的人刁難。彪子,雖然我之前跟你說事兒都過去了,可其實這口氣我咽不下去,葉兒也一樣。”
徐衛彪神情凝重地點頭:“擱誰都咽不下去。”
“所以啊!”張鵬嘆道,“一開始我還不明白葉兒為什麽要讓萬尚榮摻和商場的事,我尋思着想報仇的話,暗地裏找人打丫一頓不就結了麽,哪兒至于那麽麻煩。後來我問了葉兒,你猜她說啥?”
“啥?”
“她說人很脆弱,有時候幾拳就能被打死,一顆子彈就能了結性命,可是拳頭和子彈打死人都需要償命,她不想那樣,萬尚榮那種人,不配。”張鵬目光深遠,嘴角微微下沉,顧自點了點頭,說,“葉兒說得沒錯,想要萬尚榮的命,得讓丫自個兒傾家蕩産、自取滅亡,徹徹底底地付出代價并且再無翻身之力,但是這個過程,絕不能髒了我倆的手。”
菩薩心腸,閻羅手腕!徐衛彪眼中迸發出異樣的光芒,聽到此處險些拍掌喝彩,突然意識到自己和葉茫才是一路人——恩仇必報!
他忍下激動,又問張鵬他們的計劃是什麽。
“就像我之前說的,葉兒用金錢利益引萬尚榮入局,把他養得越來越貪,果不其然,商場開業後沒倆月萬尚榮就按捺不住了,幾次暗中找財務主管吃飯,想要在賬目上做手腳。葉兒表面裝作不知情,實際什麽都知道,她把那些爛賬壞賬都放在菜頭那裏收着,就等時機成熟直接交給警方。”
“菜頭靠譜嗎?”
“放心吧,賊靠譜。菜頭當年差點兒因為錢丢了命,所以怕錢怕得很,萬尚榮就是給他再多的錢,他也不敢把賬本賣了。”
“你說的這些跟工廠有什麽關系?”
張鵬停在廠房前,指了指大門,說:“萬尚榮為了錢,不光打商場的主意,還想打這廠子的主意。之前市政部門經過評估決定把老棉紡廠挂牌出售,可一直沒人接手,萬尚榮就想趁機把廠子買下來,自己搞生産再把産品拿到商場銷售從而攫取更多的利潤。但這廠子曾是國有資産,對受讓方的審批很嚴格,萬尚榮一沒門路二沒實力,吃不下獨食兒,想拉我入夥。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葉兒,後來她先一步遞交申請,悄麽聲地斷了萬尚榮的念頭。哎,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廠子空一天就有一天風險,葉兒索性把它給咱倆搞生産建設,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萬一哪天咱成知名民營企業家了呢!”
徐衛彪暫且想不到那麽遠,只顧得了眼前,問:“她不管工廠嗎?”
“哪兒顧得過來呀,商場就且忙呢。葉兒只出錢墊資,我負責跑手續,工廠最終挂你的名兒,怎麽辦你說了算。”張鵬湊到徐衛彪耳邊又小聲嘀咕,“葉兒忙,我估計接下來她就要清理商場裏那些吃回扣的人了!我查了一下,有幾戶商家是萬尚榮硬塞進商場的,基本上資質材料都不齊全,那孫子肯定吃回扣了,而且不光丫一人,絕對還有別人!”
徐衛彪有點急:“那你不回去幫她!”
“哎喲,急了,還急了嘿!”張鵬戲谑地笑了兩聲,擺手說,“不用我幫,回頭抓到人直接走法律程序,我不懂那些條條款款,自然有專業的人幫她。”
徐衛彪忽然想到那束玫瑰花裏夾的賀卡上寫有童繁的名字,心裏莫名泛起一種情緒,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兒,怔愣了一會兒後咕哝說:“哦,行,有人幫就行。”
張鵬打量過去,眯着眼睛撇嘴忍笑,心想:啧啧啧,瞧吃味那樣兒!
原本他想告訴徐衛彪,商場有法務部處理那些小小不言的事,不到緊急關頭用不着徐衛彪猜的那人出手。但轉念一想,這倆人又不是沒張嘴,自己幹嘛要多事?有啥話應該是他們之間該問問、該答答。
于是,張鵬只說:“行了彪子,你呀,就好好琢磨琢磨怎麽讓這工廠重新煥發生命力。不過你別想太久,最多一個禮拜,想好了趕緊告訴我,我還得聯系人買機器設備啥的。”
徐衛彪琢磨了三四天還是沒啥想法。
周末,他來到雜貨鋪,看着貨架上琳琅滿目的零食,突然靈光一閃,找到了答案。
徐衛彪急匆匆跑去找張鵬,說徐衛食品廠要生産水果糖。
“光生産糖啊?”
“第一款産品是糖,以後肯定不止這個。我想了想,我打算把廠子做成零食工廠,專門研究那些有特色的零食小吃啥的,以後争取做成燕陽特産,将來讓別人只要一提起燕陽,首先想到的就是徐衛食品廠!既然幹,那咱就幹票大的!”
“成!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買生産設備。”
兩人一拍即合,說幹就幹。
徐衛彪有了正事兒做,精神頭立馬好起來,幹勁十足。他趁過年前去拜訪了當年在棉紡廠認的師傅,向其請教如何管理車間以及一些生産方面的問題,還把當初師傅送給他的那本筆記也帶了去,虛心請教、邊聽邊記,特別認真。
另一邊張鵬來了信兒,說是生産設備訂購順利,但送貨時間會比預計的晚一些,估計機器要年後才能到燕陽。
“沒事兒,我正好還得拾掇拾掇廠子。你可不知道那天我進辦公樓裏一瞧,好家夥,那土大的差點兒沒給我熏一跟頭……”徐衛彪讓張鵬甭着急,最好在生産設備質量沒問題的前提下再壓一壓價格,“……辦廠初期嘛,資金實在緊張。”
“彪子,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人家給咱的絕對是優惠價格。”
徐衛彪相信張鵬的壓價口才,聽到這話心裏頭甭提多滿足,緊接着就去找人來收拾廠房。
老廠久無人顧,到處都是灰塵蛛網和鐵鏽垃圾,髒的都邪門兒。徐衛彪問了城南的幾家勞動服務公司,人家都嫌錢少活兒髒,不願意接。
最後還是地出溜找到一家廢品回收公司,通過公司老板聯系到一家專門承接零活的私人建築隊過來幫忙,十幾個人忙活了快倆禮拜才把廠子裏裏外外勉強清理幹淨。
說起地出溜,他其實一直都不喜歡治安員的工作,徐衛彪前腳辭職,他後腳就也離開了聯防隊,跑來和徐衛彪一起籌建工廠。
徐衛彪有時候看着地出溜忙前跑後的身影,內心覺得過意不去,問他:“出溜,你說我離開聯防隊是不得已,你幹啥也辭職?這工廠以後指不定能做成啥樣兒呢,你就不怕?”
“怕啥呀彪哥!”地出溜憨笑,說出同徐衛彪說心裏話,“甭管工廠啥樣兒,我跟着你心裏踏實!”
徐衛彪既欣慰又感動。
地出溜又說:“再說我知道你做生意離不開我,你看,這也就是我來了,不然咱廠子能這麽利整兒嘛!嘿嘿!”他之前去城西忙活時結識了不少社會人員,所以才能很快找到那家廢品回收公司把廠子裏的廢材給拉走。
徐衛彪哈哈大笑,連連稱是,內心暗暗發誓:勢必要将工廠做出模樣來,未來他們連人帶廠,一定都是高歌猛進,野蠻生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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