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趙家是獵戶,生了四個兒郎一個小丫頭。趙老爹和趙老娘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孩子送去念書,究其原因是山林人家打獵過活,讀書是攀天的路,老百姓們膽小,吃飽肚子養活大孩子得了,沒什麽野心。

趙四平今年十六,照着他個頭估摸,以為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呢。

再加上逃荒三年艱難經歷加持,原本憨愣的模樣被歲月給催出幾分老練的成熟味道。

這位假成熟盯着黑黝黝土地旁邊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得出一個結論——這些字他不認識!

這就難辦了。

不認字,這稀奇古怪的土坷垃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呢?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還在林子裏等候的少爺。

收好水囊,循着做下的标記一路返回,人老老實實地蹲在一塊大石頭跟前,正巴巴地望着他先前離去的方向呢。

趙四平一看他那眼神,就想到了從前在村裏時候遇到的一條狗崽。

沒幾個月大,大黑眼珠濕漉漉的,溫順又靈動,被主人家拴着,總是嗚嗚地低鳴,人這麽一看吧,心裏軟乎乎的。

趙四平努力忽視心頭柔軟,“問你件事兒,你讀過書,認字嗎?”

少年雖然不知他為何問,卻老實點頭。

趙四平就近尋了個木枝,照着密密麻麻的字堆,一樣樣畫在地上。

他沒讀過書,自然也沒寫過字,粗糙大手抱石頭似的攥着木枝,笨拙地一筆一畫。

有些筆順難免多了,雖有些苦惱,卻耐着心完整地複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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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覺天快要黑了。

“大概是這個樣子,你瞅瞅,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少爺睜大眼睛仔細辨認。

嘴裏時而念叨下,又搖頭說不對,邊猜邊拼湊。

“是說——勤懇本分做農漢,顆粒糧食好回報。身負機緣,得此寶物,珍惜身邊人!”

趙四平皺起眉頭。

話音剛落,他眼前那閃爍的土坷垃有了變動,密密麻麻的字跡消失不見,唯有一塊方寸大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頭一排橫格,橫格最前頭是個眼熟的圖案——挖地用的鋤頭。

難不成這玩意能下種長莊稼?

趙四平擡起手點了下那個圖案。

神奇的事情發生過了。

圖案真的成了一個鋤頭,不由他控制地落在方寸大的土地上,來回動着。那方寸的土地翻動,很快便出現一排小坑口,好似真的有人握着鋤頭,在辛勤的耕作呢。

媽呀,大白天的,活見鬼了!

趙四平心裏有些慌,靠在大石頭上一動不敢動。

少年見他如此:“恩人,你怎麽了?”

趙四平面無血色,四下裏看看,壓低聲音問:“你沒看見什麽古怪的東西嘛?”

少年搖頭。

什麽都沒有瞧着,唯一古怪的只有一個像是被吓傻的高個頭恩人。

趙四平确定這東西別人看不見。

又想起地上字跡的含義,眼神逐漸鋒利,死死地盯着少年。

“你......”

‘勤懇本分做農漢,顆粒糧食好回報’——這神秘的寶物能種地出糧食!

趙四平了解這點後,心裏的忐忑平複下去。

這荒年,管它神神叨叨,能吃飽肚子不餓死人的東西,那就是他趙四平的寶!

再者......

機緣?珍惜眼前人?

趙四平回憶下這兩天的事情。

确實啊,打從救下這少年後,才會有一系列古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說,他能得到這個種地出莊稼的寶物,是這個少年的功勞?

趙四平撓撓自己的頭皮,想起自己對他挺不客氣的,有些理虧。

“你叫什麽名字?”

趙四平眼神複雜地望向惴惴不安、生怕被丢下的少爺。

“家姓沈,沈景淮。”

趙四平沒讀過書,不知道他名諱起于什麽名句。

心裏咕哝了下,“我以後叫你水井,順口些,你樂意嗎?”

沈景淮旁的沒聽見,只捕捉到‘以後’二字。

以後....對于身處難境的自己,這代表着他暫時不會被舍棄,不會被抛在荒山野嶺,不會死在哪兒也沒人知道了。

“水井,水井這個名字也好聽的。”

今夜無雨,陽頭馬上就要隐入天邊。

暮色四起,到時深林便成了極為危險的地方。

趙四平既下了決定,便不會再像從前一般冷臉。

他把水囊遞過去,“不要喝太多,冷水灌肚,容易痢疾。”

沈景淮說好,乖乖喝了幾口,便停住了。

先前吃了果子,還蹭了人家半張餅子,此時身上終于生出些力氣。

“咱們要趕路嗎?”

趙四平說不,“昨夜有雨,山獸都貓在窩裏。今夜無雨,會有夜獸,這時候趕路容易遇上花貓子和黑熊瞎子。”

沈景淮不知什麽花貓子,猜測應是什麽大兇獸。

趙四平在前引路,“方才發現一處山洞,裏頭空着,今夜咱們就躲在那裏睡一覺。等天亮再下山。”

兩人趕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前到了山洞處。

趙四平先往裏頭投擲了好幾枚石頭,确定不是什麽蛇蟲的窩,才放心地走進去。

這一路上順手撿了不少枯木樹枝,火石铿铿摩擦,先是樹葉燃起,煙氣膨躁,趙四平撅着臉貼地吹着小風,很快生起一個火堆。

火堆一起,人眼睛裏有了光亮,心也就安定下來。

趙四平從火堆裏抽出一根粗木頭,彎腰往山洞裏頭貓過去,從裏到外用煙氣熏了一遍,确保裏頭沒藏一窩冬眠的蛇,終于放下心來。

兩人也不敢往裏去,就在山洞口附近坐定,彼此沉默地盯着火堆發愣。

趙四平确定土坷垃裏頭的土地被鋤頭翻好,瞧着一個個小坑,猜測需要自己下種。

他去哪兒尋摸種子去?

再說了,他也沒種過莊稼,這時令地裏頭種什麽東西好呢?

費神半晌,也沒什麽法子。

索性撂開,扭頭盯着水井看。

“你老家是哪兒的呀?”

沈景淮抱着膝蓋,聲音悶悶的,“我家在渭北,晉州武陽郡。”

沒聽過。

趙四平:“你聽過靈武郡嗎?”

沈景淮回憶一番,點了點頭,“恩人,你家是在靈州嗎?”

趙四平沒想到他真的聽過。

“怪不得是少爺呢,你知道的真多。”

“我問你,靈州到晉州遠嗎?”

“大約有五六百裏呢。”

沈景淮:“恩人,你是從靈州逃難過來的嗎?”

趙四平點點頭,“邊城遭了雪災,我家還勉強過得下去。後來胡人來打仗,朝廷打不過,好幾座城池遭了難,我和家人便也南下了。”

“那恩人為何一人在此?”

趙四平帶着幾分苦澀開口:“都死在路上了。”

沈景淮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我家裏也只剩下我一個了。”

兩個尚未長成便孤零的半大孩子,對首烤着火驅散心頭湧上的悲傷。

“恩人,那你要去何處呢?”

趙四平:“往南,聽說南邊不打仗。”

頓了下,“不用老喊我恩人,我在家行四,大名趙四平,小名叫平安。”

沈景淮想了想:“我今年十八,屬老虎的,往後我就喊你一聲四哥吧。”

趙四平驚愕:“你今年多大?”

“十八了。過了年,就是十九。”

沈景淮羨慕地看着他結實臂膀,“四哥,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過年十七。

他心裏默默回了,“你十八了,怎麽才這麽點高?”

沈景淮慚愧地垂下腦袋:“我從小就比兄弟們矮。”

歲數大,但是個頭矮。

趙四平決定不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年齡。

哥哥什麽的,還是他來當吧。

又從外頭近出翻撿回些幹柴。

兩人分作前後夜,趙四平看他眼皮都快睜不開了,決定前半夜自己守,後半夜喊他起。

沈景淮确實累了。

身軀的疲累加上長久驚懼,此時曉得身邊有人守着,一閉眼就陷入昏睡,沒一會兒哼唧哼唧的,還發夢打鼾呢。

趙四平白天睡了一大覺,并不困乏。

無聊地戳着土坷垃的畫面,月入下半央,去喊水井來換。

只是拍了好幾巴掌,對方睡得死沉,趙四平使勁在他臉上掐了好幾下,依舊不見人醒來,無奈起身坐回洞口。

左右一兩個時辰就天亮了,大不了明兒下了山抽空補覺吧。

他是個能熬的,臨近天際泛魚肚白,裏頭安生睡了一整夜的人翻了身,懶散地開口問話:“翠媽媽,什麽時辰了?”

‘翠媽媽’陰森一笑,剛從溪水裏凍過的手往地上人衣領一揣,死死貼在他胸口,直冰得對方吱哇亂叫,原地蹦跶起來,才算解氣。

“醒了就好,快些起身,還得趕路呢。”

沈景淮貼在山洞壁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見他板着臉,外頭天光漸起,自己竟是睡了整整一夜。

“四哥,你真好。”他不由感激。

趙四平呵呵看他,往他胸口拍了拍:“水井弟弟,往後吶,四哥對你比這還要好!”

好像哪裏怪怪的?

沈水井揉揉淩亂的頭發,只當是自己多想了,忙不疊跟上趙四平的身影。

“四哥,你昨夜不睡,今日還有氣力趕路嗎?”

“你覺着呢?”

“四哥身強體壯,再翻十八座山那也是不在話下的!”

“.......閉嘴吧。”

*

溪邊寂靜,無什麽活物走動,趙四平卻不敢放松警惕。

“快着些。”

他催促還在擦洗頭臉的水井。

沈景淮加快速度,只捧水擦去臉上的髒污,這時候也不敢洗頭發上的泥土,反正幹了以後搓搓就行。

“來了來了!”

他小跑着回到趙四平身邊。

“四哥,你要去洗洗嗎?”

天光乍現,趙四平垂眸落在水井的臉上,反應遲鈍一下。

少年長相俊美,皮膚生得白皙跟山間冬雪般,唇紅齒白,眉骨鼻梁優越相襯,秀長濃密的長睫下是一雙會說話的漆黑瞳孔,此時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蘊含着純善無辜的清澈氣。

“你怎麽......”

長得......

趙四平喉結上下滾動一下,莫名心虛地挪開視線。下一瞬反應過來,強迫自己看過去:“你這臉蛋不行!”

沈景淮僵住:“我臉蛋不行?哪裏不行?”

家中一排兄弟,他的樣貌是最出挑的!

剛才洗臉的時候,他還很期待趙四平看清他面容後的反應呢。

“什麽哪裏不行!”

趙四平扯着嗓子,“你這張臉太.....”

哆嗦半天:“太白了!白成這樣,哪裏是逃難的樣子!”

“你看你,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貴家養的公子哥。你往人堆一紮,就差扯着嗓子喊‘我是個肉票了!’。”

說罷,從地上撿了土塊,不由分說就往沈景淮臉上抹。

臉蛋抹了不算,連帶着細長好看的脖頸也不放過。

直到眼裏頭一丁點白都看不見,才算滿意,至少他咚咚的心髒終于安穩了。

趙四平歸咎于自己是害怕水井太白、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而緊張。

“好了,走吧。”

沈景淮乖乖跟在他後頭,“哦。”

四哥是個英武的漢子,往後他跟着四哥,得多曬曬陽光,争取跟四哥皮子一樣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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