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趙四平領着七八人下了頭寨,剛走一半,忽而天際搓綿扯絮,今歲的第一場雪落下了。

“大當家的,咱們要不要再叫上幾個兄弟?”

其中一人問。

趙四平擺擺手:“領着這散德行的,咱們就去北寨的前沿初探探。深了,我不怕死,卻不能害了兄弟們的命!”

他非莽夫,早些時候還會意氣用事,這些年大小事經歷過,審時度勢還是明白的。

“這回不為別的,碰碰運氣,萬一要是北寨的人下山和外頭人的勾結,咱們聽個消息就成!”

“是,大當家!”

青壯們應聲。

山南與山北交界之處乃是一座奇高無比的險峰,落雪之後危險疊加,趙四平帶着人剛到峰口,仰頭眺望,峰頂已然白雪皚皚,少見行蹤。

衆人稍歇片刻,收緊衣衫,尋上粗壯的木棍便要強勢攀援而過。

只是剛要動身,耳畔突然傳來兵器相撞的動靜,隐約人語嘈雜相間。

趙四平朝後一揮手,伏在一塊山石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看。

峰口不遠處,三四人行狼狽逃竄,兩個護衛穿扮的人稍慢些,手裏揮着刀恐吓着追在身後的七八山賊,讓出活路叫兩個上了年歲的人先跑。

“大當家的,是北寨的人又在搶過路人。”

趙四平皺了皺眉頭:“奪財不奪命,咱們就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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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這些小腿子出來,等會兒悄默聲跟上去,省得爬這勞什子的險峰!”

散行小道被兩個青壯看守着,心知外頭是自己寨子裏的兄弟,急得就要張嘴扯嗓子喊了。

趙四平眼眸一轉,笑得不懷好意:“你敢喊,仔細我剝了你這身道服,拔毛雞樣吊在風口下。你們北寨應該還沒吃過人肉幹呢吧?”

青壯們:“......”

說的好像他們南寨的人吃過人肉幹似的!

這一打岔,趙四平再去探頭,就瞧着下邊過路人的某一個護衛已被山賊幹翻,另一個護衛前後難顧,有兩個張牙舞爪的山賊繞過他身後,直奔方才逃竄的兩個老者去了。

“好漢,好漢!”

“我家老爺出行匆忙,不曾攜什麽貴重物品,山下馬車的東西全都孝敬給各位好漢!”

“我們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求求您開恩,放過我們兩個一把年紀的幹骨頭吧!”

趙四平奇怪地挑眉:“嘶,怎麽這人說話怪耳熟的?”

他看看身側的青壯:“你聽像不像是咱們寨子裏的人?”

“不像!”

“再說了,咱們寨裏昨日剛和北寨打過仗,今兒又飄雪,不會有人下山的。”

趙四平覺得他說的有理,原本意動的心思又按捺住,耐心地聽下頭的動靜。

北寨的幾個小腿子雪天出來做事,本就一肚子火,管他山下馬車肥不肥,只想殺上幾人洩憤。

“跑?兩個老不死的,讓你們跑!”

底下傳來一陣拳腳相加的響動,趙四平瞧着不對,搭箭上弓,整個人如松屹立,長弓繃到極致,在山賊揮刀索命的前一刻铮然出手。

只聞空中一道啾響,張伯眼睜睜看着身前揮刀的山賊爆出一聲嗬音,咚得一聲倒在地上。

“什麽人?”

“偷襲!!有人偷襲!”

一箭出,趙四平身側的青壯立時躍出,飛箭如雨,轉眼山下的幾個小賊扛不住,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山道口。

“去下頭看看人。”

吩咐過後,趙四平站着沒動,踢踢散行小道的腿,“說吧,方才那夥人走的是哪條道?”

遙遙一聲‘大當家’,中斷了趙四平的詢問。

周嶺帶着幾人轉瞬及至,“大當家的,幸好趕上了!”

瞧他一頭熱汗,趙四平問怎麽了?

“水井師傅,水井師傅找您!”

周嶺喘口大氣:“山外來了信鴿,水井師傅說他外祖父今日能到萬重山外,讓您去外頭接一接!”

趙四平猛地回頭,撥開擋在身前的幾人,待得看清方才被自己一箭救下的兩位老者的面容,立時神情大變!

“王老爺!張伯!”

一個時辰後

山南頭寨

送走了醫士,趙四平難得沉默地立在不顯眼的地方,瞧着水井在他外祖父跟前一個勁兒地問好。

“大當家的,您怎麽不過去?”

阿狗沒眼色地問道。

趙四平拍拍他腦袋,“要你管!”

上下打量他一番:“水井的家人來,你着急什麽?”

“那水井大哥是我大哥,水井大哥的家人不也是我的家人嘛。”

阿狗笑憨憨:“聽說水井大哥的外祖父家裏十分富庶,光是田畝就有上萬頃呢!”

這麽多地,一年莊稼收成得堆好幾個糧倉呢吧!

貧農阿狗十分仰慕!

“萬頃糧食罷了,有什麽了不起的!”

當年被甩五百兩的趙大當家心裏不屑,不願自己底氣輸了:“咱們寨子裏辛苦些,莫說萬頃,十萬頃也能開墾出來!”

阿狗沒發覺大當家暗戳戳比較的心思,“大當家的,你說水井大哥娶親了嗎?”

他露出一抹沒心眼的賊兮兮笑:“我沒有阿妹,讓我阿弟....”

趙四平眼皮直跳,還以為阿狗要口出狂言,讓自家阿弟嫁給水井呢!

“讓我阿弟娶水井大哥的妹妹也是成的!”

趙四平:“.....滾!”

門口有人端盤進來,趙四平擡眼見是張伯,急忙上前去接。

是藥酒。

他把盤子端到王老爺床前的小幾上,輕輕揭開蓋子,一股清淡的竹香随着張伯給王老爺推拿的過程,彌漫于不大的客舍小間。

趙四平見王老爺一直閉眸咬牙忍着,說一句‘我去提水’,在外頭估摸時辰差不多了,這才慢吞吞地折返屋中。

王老爺拭去額間的汗珠,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老夫得上天眷顧,又撿回一條命吶!”

“什麽上天眷顧,明明是四哥救了您,功勞是他的,與老天爺有什麽關系。”

一旁的水井嘀咕道,從趙四平手裏接過四方小茶爐,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外祖父。

外孫不給面子,王老爺輕咳幾下,借着喝茶掩下面上的不自在。

眼角餘光發覺外孫起身,跟那山匪頭子靠在一塊親昵地說着小話,手也不知放在身前鼓搗什麽呢,一把年紀什麽都見識過的王老爺頭一回開了眼,與張伯對視一眼,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沈景淮趁着方才,已與外祖父說了這段時間自己的經歷。

也坦誠了與四哥兩情相悅、白首終老的情事。

“四哥,多虧有你出手,若不然外祖父和張伯......”

趙四平讪讪,其實他原本是不打算出手的!

早知道山北那群匪賊堵的人是水井的外祖父,他也不會由着那群山賊捶人了!

偷摸瞅瞅傷勢不輕、靠在床頭虛弱的王老爺,他躲閃着眼神:“我也沒做什麽。”

四哥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沈景淮滿眼愛意,看着他冷俊的眉眼,“我們兩個的事情...”

“我們兩個的事情先別跟你外祖父說!”

趙四平攥了攥他微涼的手掌:“我還沒準備好呢!”

他心裏底氣不足,水井長得又好看,有王爺爹,現在當着皇帝,還有一位身懷萬頃田畝的殷實外家。

他有啥?趙四平腦筋急轉,想了半天,除了一座矮腳樓,他這兩年沒攢什麽家底。

寨子裏的東西是公中的,跟他沒關系,分到手的金銀他跟個掏窩老鼠似的全給鍛了好弓,矮腳樓一樓整面牆挂着都是各色弓箭,連袋完整的米都沒有!!!

窮!且掙錢能力一般。

趙四平對自己的認知格外得清晰。

照着以前邊城娶媳婦的規格,就他這樣的情況,至少得三十歲以後才能成家!

“你不想告訴我外祖父嘛?”

沈景淮沒想他連個名分都不給自己,“我外祖父不是迂腐......”

“水井,要不再過些時候吧?”

過些時候滅了北寨,他手裏攢上些東西,也不至于委屈了水井。

沈景淮聽他回避,不知如何應對。

見到外祖父後的喜悅之情瞬間一落千丈,心頭翻着晦澀的情緒,很想問他和四哥現在算什麽?深夜互相慰藉、見不得人的分桃斷袖?

那頭王老爺見他們黏黏糊糊沒個完,喊了一聲‘景淮’。

沈景淮收斂起神色中的悲意,坐在他床頭,“外祖父,怎麽了?是傷口疼了嗎?”

王老爺不願接受孫兒異于常人的抉擇,卻知此時不是議論兒女情長之時。

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示意張伯去關門。

待到此間只有他們四人,王老爺沉吟許久開口道:“當年平城大火,你張伯死裏逃生,借着暗道躲過那群兇徒的追殺!”

是了,方才匆忙,竟忘了問張伯。

沈景淮和趙四平擡眸。

張伯長嘆一聲,他傷勢比王老爺輕,只是胳膊挨了幾拳,沒什麽緊要的。

見少爺安然,此時默默關切地望着自己,眼前不由浮現當年的那場大火。

“老奴當時正給少爺和趙壯士預備飯菜,聽到外間大亂,急去正堂尋老爺。”

“只是當時下人奔逃,那群蒙面的黑衣兇徒見人就砍!”

張伯解開自己衣衫,露出後背的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足有半臂長,可見當時遭遇何種危機!

“幸而老奴命大,挨了一刀昏了過去,那些賊人便以為老奴死了。火起時濃煙嗆醒老奴,爬進了家裏的暗道,這才僥幸活下來!”

沈景淮聽得眼淚直流,連呼張伯您受苦了。

張伯卷袖擦去眼淚,“受苦不受苦的,都是咱們的命!也虧得您和老爺當日逃出去了,若是......”

他頓了下,從懷中鄭重地掏出一件物什:“若不然,小姐和小小姐的仇,何時才能報!”

趙四平按按水井的肩頭,探臂接過張伯手中的東西,入手沉重,棱角四方,解開外面包着的巾帕,赫然是一方腰牌!

“這是老奴當日在火場中無意尋到的。”

張伯道:“料是那群賊人不巧掉落的。”

腰牌無字,正面卻是一個振翅遨飛的鷹形。

趙四平不禁有些眼熟:“這圖案,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我也見過。”

沈景淮哆嗦着手撫上墨刻篆鐵的鷹,“我不僅見過,還曾親自為這面旗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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