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海

出海

01

“祝總,需要通知小程先生嗎?”

恒立國際的總裁辦公室,秘書蘇邈問自進門便盯着電腦屏幕沒擡過眼皮的人。

祝衍仍然不見絲毫動搖:“直接通過程氏集團的賬號,用他們負責人的名義。”

程氏集團現在的負責人是程家的法定繼承人,程途,也是面前這位冷血判官的前任未婚夫。

蘇邈頓了頓:“程氏的債務?”

對面回了他一個讓他立地成佛的眼神,寒聲道:“我不是慈善家。他要還,讓他自己還,吃夠了苦就知道怎麽回來求人。”

蘇邈心道,你送佛送到西,小情人還能念你的好,幹一半剩一半,多膈應人!程家少爺的脾氣,估計寧願跳樓也不可能委屈求全變成祝衍的地下情人。你問心有愧想要補償?也看受害人接不接受。蘇邈敢想不敢多言,領了吩咐照辦。

待辦公室的門一關。祝衍撐着的神情驟然松了,他兩手緊握抵着鼻梁骨。

程氏集團一夜倒臺,少不了祝衍的一份“功勞”,程途找過他質問原因,他也如實回答:“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眼前的利益。不在你們程家忍氣吞聲這麽多年,怎麽利用算計!”

祝衍不喜歡程途,對,他不喜歡程途,只是鞏固家族基石選擇的聯姻對象,如果沒有這次倒戈一擊的機會,他可能會像他的父母按部就班地和程途結婚。機會來到眼前,他為什麽還要委曲求全呢。

隐忍多年的怨氣一經出口,祝衍面對心灰意冷的程途竟然恍惚了片刻。程家這座山倒了,程途不再是他必須選擇的人,兩人以後形同陌路,祝衍懸着的心沒來得及緩口氣,愈加心慌。

之後程途再也沒有出現在恒立國際,幹脆地不剩一點糾纏。

還是從程氏集團的員工那裏得知,程途的最後一條公司通知是:将如數補齊員工的失業賠償款,時間不限。

程氏集團是老牌企業,員工數量龐大,程途雖然發放了一部分賠償款,杯水車薪。然後程途仿佛從這座城市消失,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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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碼頭的雲層比城市中心更厚重,漁船紛紛靠岸,船上的人收好船帆定住錨,回到岸上。有點經驗的都看得出,這天氣出不了海,再大的風浪,也抵不住一群人為錢冒險,跟他們背道而馳。

“哥,大哥,陸哥。”頂着一腦門紫毛的青年大步跟着喊,耳朵上釘了一排耳釘,在陰沉的天幕下時不時晃人的眼。

前面的男人凝重地站到船邊,每隔幾秒,翻看手機更新的新聞。章名陸常年在海上,自然知曉這一趟可能兇多吉少。他昨天剛運了最後一批機器回島,是從岸上那些商界老狐貍手裏搶下,請了頓客當作賠禮道歉,方便之後不被人使絆子,這麽多住了半日。還沒開工使用,遭遇了這場來勢洶洶的風暴,章名陸倒不擔心損失的那點錢和機器,織眠島遭受的沖擊更大,跟外界斷了聯絡,他們此刻返回島,還能做點什麽。

将嘴裏的煙夾到了手指間,他不抽煙,緊張的時候總想拿些緩解神經,用煙還能在場面上不落下風。

“阿潮,人招到了嗎?”他啞聲問。

紫毛青年:“風險太大,沒人敢接。再說,哪有人比咱們更熟。”

章名陸不置可否,他不是魯莽行事的人,多一個行家多一份求生機會。越是行家越清楚這種冒險有去無回的幾率,一百萬高價聘請貼出去幾個時辰,沒有回音。他打量船上的人,盡管已經讓拖家帶口的多待幾天,這些都是自願上船,章名陸眯了眯被風吹磨的眼角。

船上的人扶着眼鏡框探出腦袋喊:“陸哥,再等下去,出不了港了。”

阿潮看了眼小眼鏡,平時斯斯文文大氣不出一聲的人,關鍵時候還挺能拿主意。

章名陸手裏的煙捏成一團,正要朝船上走,忽然有人道:“我有九年航海經驗,多次完成兩極航行,具備應對緊急風險的能力,對航向有敏銳的感知。”

碼頭悄無聲息多出這個人,身邊什麽也沒帶,語氣平平淡淡。

阿潮打量他,比小眼鏡還弱不禁風,站定在碼頭感覺動一動便能掀到海裏,皺眉:“你剛才說什麽!”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那人眼也不眨地盯着章名陸問。

章名陸:“不用。就是他了。”

只從對方的眼睛,章名陸看到了不屈不撓的韌勁,不管他什麽原因,在海上遇到突發險情,這種人敢想也敢做,不拖泥帶水。

“你的條件。”

方才他不動聲色,等着他們無計可施,再講價,章名陸剛跟岸上那些人精打交道,如果還有別的人選,肯定不會跟他再周旋。對方也看出這一點,章名陸心道,只要他不惹事。

“100萬只是定金,到了島上我要再加一倍。”

阿潮:“你坐地起價?”

章名陸拍手朝周圍觀望的人喊道:“成。開船!”

這一趟前半程風浪不大,章名陸盯着船航行的軌跡,他沒經過專業訓練,出海全靠經驗和感官。見眼前還算平靜,阿潮悄悄湊近他:“陸哥,這人有問題。”

阿潮自稱在道上混,也只敢對他的幾根頭發動動手腳。

當初阿潮打了一只耳洞,到章名陸眼前晃了晃,章名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豈知他又在另一只耳朵上打了三個洞,不等他爸動手,章名陸将人拎進海水:“豬八戒的九齒釘耙耙不了你兩只耳朵!”耳洞已經打了,阿潮再也沒動過紋身的念頭。

章名陸高中畢業沒再繼續求學,一面工廠剛有起色,一面急需用錢,是迫不得已。阿潮說什麽也要跟他陸哥共進退,拿到通知書不肯進校門,藏在織眠島的豬圈和他爸較了半個月的勁。最後讓章名陸踹進了學校。

三本也是本證,阿潮混了幾年文憑,還沒畢業已經打好招呼。

這回他爸沒反對:“你願死哪死哪,別牽累陸子。”

阿潮:“我認陸哥當幹爹。”

認爹認不了,章名陸和阿潮他爸面上玩笑稱兄道弟,骨子裏仍然尊老愛幼。阿潮要是有什麽歪心思,剛邁出一只腳,他爸先能打折他的腳趾頭,章名陸能在他的腳上圈根繩子,時刻拽回。

到章名陸手底下辦廠走商後,阿潮嚴守道德底線,船員皆是島上知根知底的人,不是事出有因,他們事先調查清楚對方來歷才能帶人上島。

自上船起,阿潮一直打探對方底細,那人置若罔聞,還是小眼鏡看不下去,從旁協助才撬開嘴。

“我姓程。”程途靠着船艙閉眸,臉上蒼白的掐不出血色。

小眼鏡見狀,幫他倒了杯熱水,找了些小果幹放到桌上。然後拿了本書坐在角落,時不時瞄一眼他的動靜。

風險太大,一般人不會接,敢上船的沒問題才不正常。

章名陸:“用不着當賊看,讓他待着。”

海上時間昏天黑地,只能借助儀器,船裏的人分批用飯。程途則坐在原地,臉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是否清醒。

當章名陸進船艙,船員們起身喊了聲,只見程途睜開眼看他,艙裏的光線一時間和外面交彙,程途側首,嫌惡地皺了皺眉,又閉上眼睛。

還挺能忍,他朝小眼鏡示意。

程途的手臂被人輕輕地戳了戳,他眨了眨沉重的眼睫。

“程先生,您吃點東西,喝口水也行。”小眼鏡拆了果幹,低聲道:“我們這次也比較着急,可能不合您的胃口,等到了島上,再請您。”

阿潮看他一口一個“您”,扭過臉翻眼皮,又扭了回來,正要上前,被章名陸一眼盯在桌邊,坐下。

“謝謝。”

見程途拿了幾片果幹,小眼鏡細白的臉瞬間有些發燙,讨好地看章名陸。

章名陸和程途的視線交接,心道,吃你的果幹。

程途淡淡:“你們做什麽生意?不好答不用回答。”

小眼鏡笑道:“好答,我們島上水土好,果園遍地黃金。陸哥建了工廠,賣小果幹。”

坐着的阿潮立時清了清喉嚨,讓他探口風,他倒先将自己家底掏了出來。

程途眯眸,眼角一彎:“賣果幹這麽賺錢啊,出手一百萬。”

章名陸垂眼攪着島上特制的花草土茶,他喝不慣咖啡名茶,土茶入口淡,後勁也提的足:“鄉鎮的小資産加工作坊,沒念過幾年書的人幹不了多有墨水的活,比不上你們見慣兩極圈的海歸高學歷人才。”

阿潮觑了眼他陸哥,這個姓程的也沒簡歷,章名陸怎麽知道他是海歸。想到他在碼頭的一長段,阿潮還真說不上。

程途聞言笑出了聲,看在阿潮眼裏,令人很看不慣。

程途盯着章名陸,他吃東西的時候腰背坐的很直,家教很好,眼睛黑的灼人:“你說的對!高學歷人才現在非常需要鄉鎮小資産老板的100萬。”

知趣懂進退,章名陸手指在煙盒裏轉了轉。他們織眠島的人不太看重這方面,能當衆拉下臉面自嘲,就能令人放下戒備,至少讓阿潮的态度提升了一些好感。

“程先生,你盡管放心。這趟眼看靠岸了,你的專業沒派上用場,我們陸哥也說到做到,按道上的規矩辦,該你的100……200萬,一分不少。”阿潮晃着兩根手指道。

小眼鏡眼睛一亮,坐到程途身邊:“程哥,你英文一定很好,我們工廠想招一個英語顧問,開拓外銷市場……”

“老天可能不讓我只拿錢不辦事。200萬,我憑本事賺。到哪了?”程途看了眼阿潮,慢條斯理地問。

章名陸恍然,猛地站起,船行了這麽久,也該看到岸了。

他們偏離了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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